1986年,他在畫布上的簽名開始變為簡單的“丁乙”二字,1988年,他的畫布上只有“十”及“×”這兩種符號,自此的二十多年里,他似乎只干了這件事:不停地在畫布上涂繪“十”字。看丁乙的作品,觀者很可能會被看似不規則的色彩弄得眼花繚亂,很多人曾戲稱他的畫為“花布”。但這樣一位把繪畫技巧延伸到如此小的色塊中的藝術家,偏偏是一位極簡主義的忠實捍衛者。
丁乙的繪畫符號與構圖非常簡單——兩條線相交叉,然后用不同的顏色填充這個符號,接著用不同的組合和變化,以四方連續的方式,構成整個畫面。他所有的作品都以簡單的 “十示”加年代和編號命名。丁乙從1980 年到1987 年的畫受到過很多方面的影響: 從最早期的西方寫實主義到塞尚,再到現代主義早期、現代主義中期,1986 年他還做了行為藝術,所以有明顯的各種西方現代文化的影響。同時間,他還是上海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畫系的學生,經受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洗禮。這兩種風格的影響讓丁乙覺得備受壓力,所以他渴望尋求簡單。當時他有個想法:既要清除掉所有西方現代主義的影響,又要拋棄中國繪畫或所謂傳統文化的影響。所以他提出了“讓畫沒有意義”這樣一個觀念。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西方現代藝術已有百年歷史,我們不能再延著他們的路走下去。人們之所以看到西方現代派的東西感覺新鮮,是因為改革開放剛開始能看的東西不多。而西方的那一套早已成為經典藝術,如果我們仍死抱住不放就會變成新的學院派?!币虼怂霃淖陨沓霭l,把中西文化全拋開。策略上是走邊緣的藝術路線,讓藝術與設計結合。理念上,他覺得要讓藝術變得更陌生,沒有繪畫性,沒有表現性,所以便選擇了現在這條路。
年輕時的丁乙,曾嘗試打破傳統現代主義藝術對畫面色彩的構成理論限制。這就像后印象派畫家馬蒂斯等大師所強調的,畫面上的色彩要均衡、和諧,形成色彩的對應。只有自由,才能切入純粹造型藝術的本質。由點、線、面、色彩等純粹的視覺元素組成的畫面,可顯示出藝術的獨立審美價值和形而上的精神力量。
丁乙在研究色彩的時候,多次使用隨機性的顏色選取,他追求平凡顏色中的流光溢彩,對色彩的運用遵循光的規律,活躍,具有彌漫性,以打破現代主義的教條。這往往會形成一種多點透視的畫面,而不同于西方技法上的一點透視。當然,丁乙后來把這種嘗試進一步延伸,使用類似的色彩來表述意象。他的抽象藝術之路目前概括起來有三個階段:一是從純形式到有現實指向性,早期的探索有意排除任何社會性的因素。1999年之前,他的創作還主要是表達個人的情緒。但1998年上海雙年展的時候,一位來自加拿大溫哥華的藝術批評家的話,讓丁乙觸動很深。這位批評家認為當時的上海與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巴黎文化繁榮有可比性并提出了一個問題:為什么你們藝術家還在畫內心,對城市的變化沒有感觸?
于是丁乙開始轉入對城市的描述,開始是對城市化的歡呼,后來是中立。在深刻的關注里,他愈發感覺到真正的繁榮是表象的,跟市民生活沒關系,給外人看的。于是他開始反思:這種表象長久不長久,可靠不可靠。1999年后,刺眼的熒光色和金屬色出現在他的“花布”上,開啟了他的第二階段“熒光色時期”。這種熒光色被丁乙稱為“上海的本色”。他的“花布”是在描述他心目中關于上海的某種城市景觀的意象。
2010年,丁乙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舉辦了“丁乙:概括的?抽象的”個展,此次展覽的作品中除了有以往的熒光四色作品,還展出了有別于以往鮮艷色調的四幅黑白灰色調作品。這四幅作品在展廳后方的一個空間里呈現,如一個不連續的素色循環,濾過之前五光十色的喧囂,讓身心清凈。這種黑白灰的色調,他從2009年便開始使用,他認為“十示”的挑戰極限已經差不多了,自己需要一些時間進行清理,這可算是他的第三階段“反形式階段”。其實早在1992年、1993年的時候,他也使用過黑白的形式,那時也是一個停下來清理的階段。丁乙的工作方法是漸進式的,只有完成一件作品,他才知道下一張該怎樣去畫。但對于未來,他從來沒有計劃。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清理的階段要持續多久。如果說變化的話,可能是透視的幅度在加大加深,但工作方法還是原來的方法。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丁乙一直不停的畫著“十”及“×”這兩種符號,對于一位“以創新為己任”的藝術家來說,不禁有人會問,他的樂趣何在?丁乙認為他的抽象藝術探索過程很漫長,雖說只有一個“十示系列”,但他從未停止過實驗和改變,有許多因素一會兒被吸收,一會又被剔除了,時刻把自己放在“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狀態中,永遠保持著警惕性,讓“十示系列”如同生命般鮮活,每每觀看,都有新的類似進化的改變。
后來的“實驗”也一直在慢慢地加入新的成分。丁乙運用直尺或膠帶紙來畫非常均勻的線條,但很快他就用斜線來豐富十字,用有深度感和透視感的多層次色彩處理平面。過去他選用的規整平面處理正朝向復雜的視覺層次效果轉化。越來越復雜的作品使他為了準確借助各種工具,從事精細而勞累的制作,其視覺效果非常豐富。丁乙嘗試過的媒介之多令人驚訝,以亞麻布、卡紙、宣紙、格子布、圍棋盤、瓦楞紙為紙,以油性記號筆、粉筆、油彩、丙烯、木炭、鉛筆、圓珠筆等為筆,用各種“適應繪畫觀念的媒介,實驗類似視覺刺激、視覺興奮的可能性”。他以此嘗試其它效果和搭配,有時是刻意的,有時是偶發的。1993年,對新效果和豐富畫面的追求,促使丁乙不用彩色底色甚至不用通常膠底而直接在亞麻布上繪制。亞麻的粗糙質感和本身的棕色變得更加明顯,并因此決定了這幅作品的效果。在當年的秋天,他開始在慣用的丙烯色上使用木炭。在“十”字上出現了黑色細線,畫面更為復雜。但他很快發現這兩種材料的質感和繪制方法上大相徑庭,不宜交互使用。在尋找其它可能性時,他立即想到了粉筆。木炭和粉筆看起來很相配。它們性質相同,對亞麻布的反應也一樣?,F在有的作品是在未處理的布面上用木炭畫底色,有的是保留亞麻原色,上面以各種顏色畫上“十”字形。這三種材料結合得“十”分自然、“十”分“原始”,并展示出形式和內容上的豐富含義。
丁乙在中國當代藝術里面有一個自己的定位和方向,并沒有太多形象闡述的系統。采用這樣一個簡單的符號,可以避免其它因素的干擾和延伸。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不是希望占領每個領地和山頭,而是大部分時間待在工作室里。抽離和簡約,是他藝術的實質。對他來說,“十”字已經不再是符號了,而是某種筆觸,反映這個時代的現實。(撰文:程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