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小津安二郎導演誕辰110周年、逝世50周年,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于近日成功舉辦了“小津安二郎電影作品回顧展”,影展以全膠片格式在大銀幕上放映7部他晚期代表作品,同時加映紀念小津80周年拍攝的紀錄片《我活過了,但——小津安二郎傳》。影展還組織了影人、學者講座活動,向這位日本電影大師致以敬意,寄托追思。
小津安二郎作為一個世界性的電影藝術家,又被認為是最有日本特色,原因就在于他的藝術根植于日本藝術傳統,也就是以“物語”文學的方式去表現日本社會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時過境遷和物是人非等主題。他用一種老于世故的眼光對“物境”的現實進行深入的探求。而這種眼光本身又造就了他冷靜、嚴謹、簡煉的電影風格。這種風格可以把冷靜還給現實,把嚴謹賦予情節,把簡煉留給影像,把豁達帶給觀眾。
很多人都會體會到,觀賞小津的電影就象進行一次“禪悟”。他最著名的離地三英尺左右的固定機位和正面拍攝風格,類似那種坐禪的方式,而他對某些鏡頭的剪輯的節奏也好似有悟即止。據小津的剪輯師濱村義康說,小津對那些“插入鏡頭”的長度的剪輯總是拿個秒表“一邊眼瞧著一方,一邊按下按鈕,然后再思考一會兒再按下按鈕,最后發出插入幾英尺幾格的指令(摘自佐滕忠男的《小津安二郎的藝術》)。”可以說小津的這種剪輯方法其目的應該是頓悟而不是抒情。因此說小津的電影是一種靜觀的藝術,如果把小津的電影當做發動機飛輪上的“止點”,用它比較著看其它導演的電影,那你必能看到那些制作者在鏡頭后面情緒上的次次騷動,道德上的層層表態和行動上的種種不安。當然,在小津的鏡頭后面我們也可以看到這些東西,但你看到的不是騷動而是平靜;不是表態,而是審慎的還原;不是不安,而是順知天命。
謝萌(策展人)
尋找小津
I ART:據了解,這次“小津安二郎電影作品回顧展”籌備了將近兩年,用這么長時間去策劃這位電影導演的回顧展,最想說明的是什么?
謝萌:小津 110周年的紀念日,逝世50周年,看似是最為偷懶而又恰當的答案。其實,籌劃這個放映已有近兩年的時間。小津安二郎是每一個熱愛電影的人,都繞不過去的導演。只看爆米花電影的人,會發現他重新發明了“電影”。
I ART:小津安二郎一直堅持“電影是以余味定輸贏”的信條,他通過最根本的東西進行深入思考,找回了人類本來豐富的愛。正是因為這樣,每一位影迷都有一個他心目中不一樣的“小津”,正如每個人吃到的“豆腐”也都是不同的味道,通過這樣的觀點可以理解成小津所要講述的“人性過于抽象”嗎?
謝萌:人性是豐富而又復雜的。小津的影片不追求故事的沖突或者離奇的劇情,總是描繪最簡單的生活場景、最簡單的家庭對話,細膩的觀察表現人類共通的情感。比如這次影展中有多部表現“嫁女”題材的影片,傳統家庭的崩潰是小津最常表現的題材。其中滲透的人性復雜情感是細膩而又直指內心的,并不抽象,所以這些影片穿越了時間、語言、地域的界限,打動無數的觀眾。
I ART:小津的電影充滿了豐盈的愛,但是平時的他某些時刻則惜字如金,如“豆腐匠人”的言論,“參軍”的言論,甚至墓志銘也只用了一個“無”字,您是怎么看待他這種行為的。
謝萌:對于墓志銘上的“無”字,人們時常提及,但其中多少有些誤讀。田中真澄在他的著作《小津安二郎周游》中曾提到:“在圓覺寺的小津墓碑上,刻著當時身為道長的朝比奈宗源所書寫的一個:“無”字。當然,這是小津去世后的事情了,并不是他所選的字。我聽說,朝比奈曾問寫什么字好,小津的家人經過商量之后決定用這個“無”字。1938年夏天,他出征到中國內地時,曾得到南京古雞鳴寺主持的一副字,他把這幅字送給了因緣好友。那個字就是一個“無”。人們想起這個往事,推測這可能是死者喜愛的一個字,于是就刻在了墓碑上?!倍Q辰和逝世同日月的事實,似乎又為他增添了一份傳奇。在我看來,尊重生活觀察、恪守自己的藝術風格、認真專業地投入拍攝,是小津最為重要的電影人品質。
I ART:請簡單講講,小津安二郎對世界電影所做的貢獻,為日本電影所做的貢獻。
謝萌:小津安二郎是世界電影史中最重要的電影人之一。他的影響一直持續至今。2012年英國《視與聽》雜志,每十年一次的最偉大電影評選中,小津安二郎以《東京物語》一片名列全球358位導演投票選出的影史十佳電影首位。他獨特的拍攝手法,對于日常家庭生活的深入挖掘,影響了無數的電影人。很多后輩導演也紛紛拍片致敬。比如侯孝賢《咖啡時光》,文德斯《尋找小津》克萊爾·丹尼斯《35杯朗姆酒》等等。他與黑澤明、溝口健二,也是最早被西方世界發現的日本電影作者,代表了日本電影的創作實力與魅力。
I ART:世界上研究小津安二郎的人很多,為其專著的圖書也很多,您認為,他的電影能代表日本文化嗎?
謝萌 :一個國家的文化是紛繁多樣的。小津常被譽為最日本的導演,這多少體現了他的影片中對于日本文化精神和觀念、傳統以及一代人的生活方式的準確捕捉。而他的后輩,1950至1970年間,涌現的日本新浪潮導演們卻認為,小津影片過于中產階級化,新浪潮導演在影片中對于日本底層人物的表達更為直接和大膽。他們的影片中顯現出的又是另一番“非小津式”的日本文化。(采訪/撰文:王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