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精譯 粲然精品
——簡評《古文觀止精選》的英譯

高嘉正,高 菁,董 瑋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1620)

精選精譯粲然精品
——簡評《古文觀止精選》的英譯

高嘉正,高 菁,董 瑋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1620)

在弘揚我國傳統文化、向國外推出我國經典著作譯本的熱潮中,北大資深教授羅經國先生英譯的《古文觀止精選》以其出色的譯筆展現在讀者面前。目前我國古代散文的英譯本似不多見,羅先生的這一譯本就愈見珍貴。擬從信、達、雅、美的視角著眼,對羅先生的譯本作一簡略的評論,并由此得出結論:該譯本乃上乘之筆,屬經典英譯中的精品。

《古文觀止精選》;英譯;信,達,雅,美

《古文觀止》乃海內公認的我國古代散文的最佳選本,影響極大,自其問世以來,學子多受其益。其后出現的不少仿編的散文選本,無論裝幀何等豪華,都不能與之并肩,大多在其前黯然失色而慘遭淘汰。《古文觀止》所收的篇章上起春秋,下至明末,共計222篇,分12卷,歷代散文名家的代表作品基本上都已囊括其中,可謂篇目繁多,內容豐富[1]。羅先生所英譯的《古文觀止精選》,則是從222篇中精選的他特別欣賞的32篇佳作;《古文觀止》原則上不收辭賦,但羅先生卻精選了精于描寫、長于抒情而頗有辭賦風味的篇章。就翻譯而論,當然詩歌最難,散文次之。不過,在目前的詩歌翻譯領域中,除北大教授許淵沖先生等少數學者堅持以格律體英譯我國古代的格律詩外,大多數譯者都以自由體英譯古典詩歌。如此看來,英譯散文可躍而成為第一難事。其英譯之所以難,蓋在于其題材五花八門,內容紛繁龐雜,結構周密精巧,遣詞字短意長,典故隱現交錯,主語多有省卻。辭賦或近乎辭賦的作品,其英譯則更難,因為其作者都有些浪漫氣質,揮筆抒懷,神游古今,海闊天空,無所不涉。或許正因為英譯古典散文較難,敢于問津者似乎并不多見。

羅經國先生早年的學生、北大教授劉意青女士在為該書所寫的序言中說道:“評論翻譯成果,我們不免要參照嚴復很早就提出的關于翻譯的三個原則:‘信、達、雅’。我以為,在‘信’的前提下,兼顧‘達’(expressiveness)和‘雅’(elegance)是一件難事。羅先生在《古文觀止精選》的翻譯中恰恰在這兩方面做得很出色。”[2]筆者認為,劉教授的這番話頗有見地,客觀地道出了羅先生譯文的特色。羅先生精心選定篇目以后,深思熟慮,反復推敲,將這些膾炙人口的古代散文名篇譯成質量相當的英語佳作,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便是一本紙香撲鼻的英譯精品。在此三十二篇散文中,有些確實是很難翻譯的,特別是那些短小精練而深入人心的美文,如劉禹錫的《陋室銘》等。請恕筆者孤陋寡聞,以前從未見過《陋室銘》的英譯,今在羅先生的譯本中,才如愿以償,第一次讀到,領略了譯文之美。所以,本文擬從信、達、雅、美四個方面探討,與讀者一起分享羅先生英譯的精品。

一、譯文之信

我國的古代散文行文簡潔,用字古雅,典故隱現,詞約意深。倘要譯文忠實原文,完整地轉達原義,確也并非易事。羅先生在吃透原文,特別是在通曉其中典故的基礎上,精心逐句英譯,將原文的內容和盤托出,不剩一點缺略。平時閱讀某些譯本,不論是漢譯英還是英譯漢,譯者遇到疑難之處棄而不譯或故意繞過,那是常有的事。羅先生則不屈不撓,迎難而上,理清來龍去脈,通徹枝枝葉葉,奮筆英譯,妥然處理,還原文以本來面貌。

例1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并;窮睇眄于中天,極娛游于暇日。

——王勃《滕王閣序》

譯文The gathering here can be compared to the banquet in the bamboo garden hosted by Prince Xiao of the Liang State,and many a guest is a greater drinker than Tao Yuanming.It is also like the feast at River Ye where Cao Zhi composed the poem in praise of the lotus flower.Present are many talented scholars who are as gifted as Xie Lingyun of Linchuan.It is not an easy thing to have four excellent things all at once,that is,good weather,beautiful scenery,full enjoyment and heartfelt happiness,and it is even more difficult to have a generous host and honored guests.I look into the vast expanse of the sky and amuse myself to my heart’s content on this festive day.

原文含有四個典故,文字極為精煉,寥寥數語,寓意甚豐。“睢園”系西漢梁孝王劉武(景帝之弟、武帝之叔)的私家花園,又名兔園,園內多竹,綠意盎然,劉武常與其賓客枚乘、鄒陽、司馬相如等宴飲作賦于園中,賓客多為海內名士,負氣豪飲,文思潮涌。“彭澤”乃指陶淵明,其退隱之前,曾任彭澤(今江西省彭澤縣)縣令,陶公以不戀官位、隱逸自耕、喜杯好酒名垂后世。“鄴”(今河北臨漳)系曹魏發祥之地,曹氏父子雅好文學,在此聚集了許多能賦善詩的文人雅士。“朱華”即荷花,曹植《公宴詩》中有“朱華冒綠池”之句。“臨川”(今江西撫州)則指南朝劉宋時期的著名山水詩人謝靈運,因為他曾任臨川內史。由“睢園”和“鄴水”分別引導的兩個分句其實是兩個隱喻,王勃將“勝友如云”、“高朋滿座”的滕王閣盛會眾人比作豪飲勝過陶淵明的劉武睢園賓客和文采堪與謝靈運媲美的曹氏門下文士。不過,盡管這兩個隱喻在漢語中自可獨立成句,但在譯成英語時需在前面加上主語(The gathering here…)。“四美具,二難并”一句言簡意賅,過于精煉,若將這六個字直譯成英語,英語讀者恐怕會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所以,英譯時需將具體內容列出,“四美”即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兩難”為難得同時出現的賢主和佳賓。羅先生的譯文將上述內容全部譯出,毫無遺留;凡有典故,都用英語做了尾注。此外,最后“窮睇眄”兩句也譯得十分妥貼,切實轉達了原義。

例2圣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

——韓愈《師說》

譯文The ancient sages did not limit themselves to particular teachers.Confucius had learned from people like Tanzi,Changhong,Shixiang,and Laodan,who were not as virtuous and talented as Confucius.Confucius said,“If three men are walking together,one of them is bound to be good enough to be my teacher.”A student is not necessarily inferior to his teacher,nor does a teacher necessarily be more virtuous and talented than his student.The real fact is that one might have learned the doctrine earlier than the other,or might be a master in his own special field.

上述所引原文,基本上沒有典故,只是記述和評論而已。不過,文中有幾處仍不易英譯,由于理解不當,有些譯者的譯文并不忠于原文或尚不能盡如人意。如“圣人無常師”一句,有位譯者將其直譯為“Sages have had no constant teachers”。仿佛古人也象現代學校的學生那樣,每年換一批老師,或如某些武俠小說中的劍客那樣遍游名山拜師學藝。其實,古代學子意欲拜師求教,可并不容易,“程門立雪”便是恰當的佐證。一旦老師愿意收為弟子,學子一般終身師之,很少改換門庭。故孫臏、龐涓均為鬼谷子門下,韓非、李斯皆系荀況高足;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顏回、曾參、端木賜等則終身師事之;韓愈、歐陽修、蘇軾等都有一些成就卓著的門生。當然,學子亦未必局限于其師的教誨,尚可就某一問題或某一方面的學問請教其師的朋友或其他名師。孔子請教郯子等人,亦只涉及某一方面的學問,并非長期系統地向他們學習,可見其“學而不厭”,“不恥下問”。所以,羅先生的譯文甚為確切:“The ancient sages did not limit themselves to particular teachers.”古代圣人確實有自己特定的老師,但不局限于他們的教誨,常向其他名流學習有關知識,以廣其學,增其才,強其能,終成大器。“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此語引自《論語》,為大家所耳熟能詳,但對該語的理解,未必都忠于原義。有位譯者的譯文是:“Out of my two fellow-travellers one must be qualified to be my teacher.”另一位譯者的譯文則為:“Whenever I walk with two other men,I can always find teachers in them.”譯文固然說明孔子謙虛好學,從善如流,但可作其師的比例(二分之一)也實在太高了,有失真之嫌。其實,行走在路上的三個人,未必包括孔子本人,況且“三”與“九”兩字在古漢語中往往并不指其實數。“九”一般指“許多”或“很多”,“三”可指“若干”或“數個”。楊伯峻先生在其力作《論語譯注》中將該語譯成現代文如下:“幾個人一塊走路,其中便一定有可以為我取法的人。”[3]盡管羅先生并未將“三”改成“幾個”,他的譯文還是十分忠實于原文的。另外,羅先生對“賢”字的英譯,也充分體現了原義,“賢”字的漢義為“有德行的,有才能的”,羅先生將其譯作“virtuous and talented”,恰如其分。

二、譯文之達

誠然,理解原文是譯語表達的基礎,但是倘若僅僅停留在這一起點上,缺乏精深的英語駕馭能力,所譯文字不能化為地道的英語,難以為英語讀者所接受,那么,再透徹的理解也為枉然[4]。羅經國先生不僅能深刻地理解原文,移譯時做到忠實原義,而且能將譯語組織得十分妥貼,以地道的英語呈現給英語讀者。羅先生憑他那雄健的譯筆,從心措辭,著意組句,英譯到位,傳神達意。

例3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劉禹錫《陋室銘》

譯文My humble home is like the thatched hut of Zhuge Liang of Nanyang,or the Pavilion Ziyun of Xishu.

Confucius once said:“How could we call a room humble as long as there is a virtuous man in it?”

“南陽諸葛廬”系諸葛亮感劉備知遇之恩,毅然出山相助之前隱居南陽“躬耕垅畝”時居住的茅廬,“西蜀子云亭”乃西漢后期的辭賦家、哲學家、語言學家揚雄(字子云)在蜀郡成都潛心著述《太玄經》時所住的“草玄亭”。劉禹錫把自己的陋室比作“諸葛廬”和“子云亭”,以示斯室雖陋,其人高潔,無異于自豪地將自己置于后世仰慕的揚雄、諸葛亮等先哲前賢們的行列。我國古典文學講究簡潔含蓄,原作的行文自可成立,但譯成英語,就必須將本體(被比喻之物,即“My humble home”)加上,作為主語置于句首;否則,單單譯出兩個名詞短語,英語句子就不能成立。而孔子的“何陋之有”一句,亦需精心處理;若不作任何變通而直譯過去,則顯得十分突兀,缺乏令人信服的依據,難以為英語讀者所接受。其實,孔子此語前尚有一個前提,全句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羅先生英譯時將前提補上,那么,整個句子就變得順暢平實了,而且與前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互相呼應。達,就在于此。

例4……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綠縟為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悅;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余烈。

——歐陽修《秋聲賦》

譯文Thus the keynote of the sound of autumn is sad and plaintive,and at times wailing and yelling.Before autumn comes,the verdant grass and the leafy trees vie to surpass each other,and the luxuriant vegetation is delightful to the eyes.When the autumn wind blows,the grass changes its color and the leaves of the trees fall.It is the lingering mighty power of autumn that devastates the lush greenery and brings about its desolation.

秋天本是成熟和收獲的季節,辛勞一年的農夫無疑對秋收寄予厚望。但是,秋天又是盛夏與寒冬的過渡階段,天氣漸冷,白露為霜,秋風颯颯,木葉飄零,秋雨驟至,草色轉黃,因而在文人的眼中,秋天又仿佛是蕭瑟悲愁的季節。自戰國時期的宋玉在其《九辨》中對秋天發生哀嘆以來,悲秋之作時有出現,歷代不絕,歐文便是其中一篇較有代表性的佳作。歐陽先生所謂的“秋聲”,即秋風之聲,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在某些文人的耳中似乎“凄凄切切”,儼然悲哀之音。然而,秋風畢竟不同于冬天的西北風,猛烈程度有限,狂吹猛刮并非常事,因而,羅先生在翻譯“呼號奮發”(wailing and yelling)之時在其前面加上狀語“at times”(偶爾、有時),是十分得體的。而若將“豐草”、“佳木”兩句悉照原文直譯而不作任何調整,英語讀者也許會感到迷惘,因為這兩句譯文似與上文不合。羅先生在該譯文前加了一個時間狀態從句“Before autumn comes”(秋天來臨之前),矛盾就迎刃而解了。同樣,在“草拂”和“木遭”兩句之前,羅先生亦加了一個時間狀語從句“When the autumn wind blows”(秋風勁吹以后),此兩句便與上文平穩沿接,天衣無縫。此外,羅先生將“乃一氣之余烈”置于強勢結構之中,譯作“It is the lingering mighty power of autumn that…”,也充分轉達了歐氏運筆的氣勢。羅先生譯文之達,于此也可見一斑。

三、譯文之雅

我國文學史上,詩歌和散文歷來被奉為正宗的雅正文學,而歌謠、志怪、傳奇、評話、詞曲、戲劇、小說等則統統被視作不登大雅之堂的通俗文學。不過,隨著歷史的推進,汰后余生的部分通俗文學的精品,亦漸次被接納為經典。因而,同一個作家采用不同的體裁創作的作品,也有雅俗之分,如宋代古文運動的領袖、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其散文和詩歌都寫得十分嚴肅典雅,而其筆下的詞卻顯得非常婉約細膩,真情畢露,多有“人約黃昏后”及“庭院深深深幾許”之類的詞句,將描寫男女幽會和紈绔游冶的情景推向極致,凸現了傳統的通俗文學的特色。作為正宗文學之一的古代散文,當然不會涉及“有傷風化”的內容,而歷代文人都將其視作立身揚名的根本,認真撰寫,品位較高。《古文觀止》乃選自名家名作中的精品,羅先生選譯的《古文觀止精選》則是精品中的精品,其三十二篇散文的立意之高,結構之巧,文字之雅,行文之妙,自不必說。綜觀羅先生的英譯,確系以雅還雅,文字精當,語言典雅,再現了原文的風貌。

例5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

——李密《陳情表》

譯文Immersed in the enlightenment of Your Majesty’s just and wise rule,I was first recommended asxiaolianby Prefect Kui,and then asxiucaiby Cishi Rong of the District.I declined both offers on the ground that I had to look after my grandmother.Then your imperial edict came,offering me the position oflangzhong,and later further granting me the imperial favour that I,your humble servant,was appointed asxiamato serve His Highness.

羅先生在譯文中不僅選用了一些正式、委婉、謙恭的詞語(如immerse,enlightment,decline,edict,grant等)以表達原義,而且在聯詞組句時也運用了恰當的句式。這些句式既不呆板生硬,也不復雜拖沓,也就是說,句式精煉簡潔,跌宕有致。譯文第一句用一個過去分詞短語作狀語,將原文的第一句納入其中,其主句則將原文第二、第三句一并處理,譯出地道的英語,亦將原文之意表達得一清二楚。譯文的第二句英譯了原文的第四句,句中用介詞短語“on the ground that”引導的同位語從句譯出原文作者“辭不赴命”的理由,行文簡潔有力而不失禮義。譯文第三句將原文的第五、第六句捏在一起,主句后跟兩個現在分詞短語作伴隨情況狀語,末尾一個狀語中還附帶一個同位語從句,進而說明“國恩”的具體內容。英譯用詞典雅,分寸適度,句式靈活多樣,應變自如,體現了原文之雅。

例6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冷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悠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

譯文From that hillock,I observed the rising of the mountains,the floating of the clouds,and the flowing of the brook,as well as the pleasurable activities of birds and animals,each giving its graceful performance above and below.I lay on a mat with a pillow under my head,my eyes conversing with the cool and refreshing air,my ears with the murmuring water,my spirit with the indifferent and detached ambience,and my heart with serene and sedate atmosphere.I had unveiled two places of such unsurpassable beauty in less than ten days.Even the ancient nature goers were not so fortunate as I!

這段譯文與第一例的譯文一樣,也選用了不少正式典雅的詞語,值得我們學習。而更值得借鑒的是,譯文中的一些短語的組合和句子的結構。第一句中的四個“of”介詞短語,即“the rising of the mountains”,“the floating of the clouds”,“the flowing of the brook”和”the pleasurable activities of birds and beasts”,是譯者為與原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相對應而特意設計的,譯出了原義,體現了雅味。譯文還運用了五個獨立主格結構,作伴隨情況狀語,除第一個“each giving…”用于第一句譯文的末尾外,其余四個均出現在第二句譯文之中,分別與原文“則清冷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悠而虛者與神謀”和“淵然而靜者與心謀”相對應,譯筆自然貼切,古樸典雅。在這段譯文中,可以體味到羅先生學問之精深,研究之透徹,譯風之嚴謹。原文中的“小丘”,諒不會太高,其中所描寫的“溪”和“獸”,當在小丘之下,而“山”、“云”與“鳥”,應在小丘之上。可原文作者恐因一時之疏忽,概述上述物類“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仿佛“山”、“云”、“鳥”與“溪”、“獸”一樣,都在小丘之下斗巧爭能,呈獻絕技。其實大謬不然,有背常識。為糾正這一錯誤,羅先生將原文譯為“each giving its graceful performance above and below”,所改甚當。

四、譯文之美

正如上文所述,羅先生從《古文觀止》中精選的三十二篇散文,系精品中的精品,都是膾炙人口的美文。原文為美文,應以精美的文字英譯,使之成為英語美文,只有這樣,其譯文才能與原文相稱,不致讓原文在英語世界里無端降格,枉蒙屈辱。羅先生妙筆有神,連吐珠璣,譯文堪與原文媲美。

例7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劉禹錫《陋室銘》

譯文A mountain needn’t be high;

It is famous so long as there is a deity on it.

A lake needn’t be deep;

It has supernatural power so long as there is dragon in it.

My home is humble,

But it enjoys the fame of virtue so long as I am living in it.

The moss creeping onto the doorsteps turns them green,

The hue of the grass reflected thro’ the bamboo curtains turns the room blue.

《陋室銘》全文八十一個字,是《古文觀止》中最短的一篇散文。其文短,句子亦短,少則三字,多則六字,而以四字和五字句式為主。句子雖短,但英譯不易。原文第一句中的“仙”字,就頗費神思。“仙”字是道家用語,既不同于佛教的佛,更有異于西方的神,通常被譯作“immortal”。但該詞音節太多,不易上口,在西方讀者看來也不夠確切。羅先生將“仙”字譯作“deity”,就解決了這一難題。因為“deity”不僅音節少,而且既可表示西方的神(可用以替代god),也可以指多神教中的神。第二句中的“靈”字,英譯起來也有難度。“靈”可釋為“靈活”、“靈巧”、“靈魂”、“神靈”及“靈驗”等,但這些釋義無一與原義相符。羅先生將它譯作“supernatural power”(超自然力量),無疑觸到了原義的精髓,在文中熠然生輝。第三句中的“德馨”兩字,意指德行馨香,香氣遠聞,引申為美名播揚,語出《尚書·君陳》:“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東漢的張衡在其《東京賦》中亦用過此語:“鄙夫寡識,而今而后,乃知大漢之德馨,咸在于此。”劉禹錫天資聰穎,少有才學,二十一歲便進士及第,登博學宏詞科,任監察御史,進入統治集團中樞。雖經永貞革新之變,貶職郎州,后又輾轉偏遠之地,長期屈任外官,屢受挫折,歷經磨難,但其生性倔傲,為人孤高,視朝中小人為草芥,頗以道德文章自重(劉詩文兼長,文名遠揚,有“詩豪”之美譽)。所以,羅先生將“惟吾德馨”譯為“it enjoys the fame of virtue so long as I am living in it”,甚為恰當。羅先生的譯文語言信達,行文古雅,節奏明快,氣勢不凡。特別是最后兩句的譯文,將原文的意境和盤托出,確實是以美文還原美文的一個較好的實例。假如能讓兩句中的動詞“turn”有所變化,不致重復,那就更加完美了。

例8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范仲淹《岳陽樓記》

譯文In springtime it is warm and the sun is bright.The lake is tranquil and it merges with the azure sky into a vast expanse of blue.The water-birds are playing,some fluttering in the sky,some gathering together on the sandbars.Fishes of varied hues are swimming merrily in the water.The sweet-smelling grass by the banks and faintly scented orchids on the sandy beaches are lush and green.Sometimes,when the mist over the lake vanishes,the glorious moon shines over the vast land,its brightness glistering with golden light on the lake.The reflection of the moon is like a piece of jade in the depth of the water.The fishermen’s songs chime in with each other.How delightful they are!

原文非常精煉,多用四字句式,可謂字字珠璣,佳句錦簇。每當背誦這段美文,人們都會感到如臨其境,心曠神怡,寵辱皆忘,超然物外,飽餐自然之美。品嘗羅先生的英譯,也感到美味濃郁,美意迭現,與原文乃在伯仲之間。首先,譯文的措辭正確而精美,如“郁郁青青”譯為“lush and green”,“漁歌互答”中的“互答”譯為“chime in with”,“錦鱗”譯為“fishes of varied hues”。當然,英譯有時視情況需打破原句的結構,將其特別濃縮的詞語加以敷衍,才能譯出其要義。如“沙鷗翔集”中的“翔集”兩字,絕非兩個英文單詞所能表達得了的。所以,羅先生在譯了“water-birds are playing”之后,又以兩個獨立主格結構作伴隨情況狀語來表達“翔集”:“some fluttering in the sky,some gathering together on the sandbars”。而且,與原文一樣,英譯也顯得極有氣勢。如譯者將“上下天光,一碧萬傾”譯為“it merges with the azure sky into a vast expanse of blue”,將“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靜影沉璧”譯為“Sometimes,when the mist over the lake vanishes,the glorious moon shines over the vast land,its brightness glistering with golden light on the lake.The reflection of the moon is like a piece of jade in the depth of the water”。不難看出,羅先生的英譯不僅措辭精當,文句優美,而且譯出了原文的精髓,重現了原文的意境,以英語的美文再造了原作的美文。

總體而言,在《古文觀止精選》中,羅先生的英譯與原文珠聯璧合,交相輝映,讀起來猶如珍饈入口,回味無窮。不過,在品讀之余,筆者尚覺得有點小小的遺憾,白璧之上隱現一些細微的瑕疵。當然,這些瑕疵大多在譯文之外,譯文之內極少。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對原文與譯文的校對有所疏漏,對歷史和地理的考證尚欠精確,某些文字的讀音有待辨識。茲分五個方面略加說明。

(1)原文校對的疏漏:

第39頁,“落霞與孤鶩齊飛”中的“鶩”誤作“鷺”。

第51頁,“而愿委身國士”中的“士”誤作“土”。

第186頁,“縱一葦之所如”中的“如”誤作“知”。

(2)譯文校對的疏虞:

序言(第VI頁)里“bamboo curtains”中的“curtains”一詞誤拼作“cuntains”。

第38頁,譯文第7行中的“tower”一詞誤拼作“flower”。

第58頁,“ curtains”一詞仍誤拼作“cuntains”。

第156頁,“his black hair turns white”中的“turns”誤拼作“turs”。

(3)歷史考證的失誤:

第14頁上的第7條注釋云:“Wei Ou,a prince of Jin Dynasty,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該注有誤,春秋時期只有晉國,并無晉朝,魏顆乃晉大夫魏犨之子,亦為晉大夫,絕非晉國王子;那時,距他家與趙家、韓家子孫三家分晉尚有待時日。

第57頁上的第1條注釋云:“Xie Huilian…was the brother of Xie Lingyun…” 該注有誤,謝惠連并非謝靈運之弟,而是族弟,譯作“cousin”為宜。

第148頁上的第5條注釋云:“Li Jing was the last emperor of the Southern Tang Dynasty.”該注亦有誤,南唐的末代皇帝應為李煜,李璟乃李煜之父[5]。

(4)地理考證的失誤:

第29頁上的第三條注釋云:“Wulin Prefecture is in today’s Changde City,Hubei Province.”該注有誤,常德市在洞庭湖西側,屬湖南省。

第85頁上的第33條注釋云:“Zhuozhou is today’s City of Zhouzhuo,Hebei Province.”其中的“Zhouzhuo”恐為“Zhuozhou”之誤。

(5)漢字讀音之誤:

第2頁上“費祎”的“祎”字,無論在古代漢語還是現代漢語中,都讀作“yi”[6],但譯文中將它誤讀成“wei”。

第6頁上,“祎”字仍被誤讀成“wei”。

第182頁上有“周景王之無射也”之句,其中“無射”為鐘名,應讀作“wuyi”[6],譯文將其誤讀為“wushe”。

筆者撰寫拙文的初衷,確源于對《古文觀止精選》的激賞,贊嘆羅先生英譯的信、達、雅、美,內心激蕩,不吐不快。以前,原也讀過一些古代散文的英譯,總感到有些缺憾,難以盡如人意。一些英譯頗忠實于原文,但讀起來略輸流暢,似乎未脫原文的窠臼。另有一些譯文既忠實于原文,讀上去也相當流暢,語言地道,英味十足,但仿佛又稍遜典雅。所以,讀羅先生的英譯,頗能令人拍案驚奇,贊嘆不已。讀之愈細,感觸愈強,覺得不寫一篇小文不足以抒發自己的感受。發現一些細微瑕疵以后,更覺得有必要撰寫此文,即所謂愛之愈深,責之愈切。但愿那些細微瑕疵能得到及時的修正,再版后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應是一塊純潔無暇的美玉。

[1]李夢生, 史良昭.古文觀止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羅經國. 古文觀止精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3]楊伯峻, 楊逢彬.論語譯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9.

[4]方夢之. 譯學辭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5]唐圭璋, 繆鉞,葉嘉瑩,等.唐宋詞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

[6]廣東、 廣西、湖南、河南辭源修訂組,商務印書館編輯部,等.辭源(修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

(編輯: 朱渭波)

ABriefCommentontheEnglishTranslationofASelectionofClassicalChineseEssaysfromGuwenGuanzhi

Gao Jiazheng,Gao Jing,Dong Wei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ShanghaiUniversityofInternationalBusinessandEconomics,Shanghai201620,China)

In the upsurge of promoting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introducing classical Chinese works to foreign countries,ASelectionofClassicalChineseEssaysfromGuwenGuanzhitranslated by Mr.Luo Jingguo,a senior professor of Beijing University,appears before the readers with its unusual quality.As there are few English vers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prose today,Professor Luo’s book of English translation is especially precious.This paper,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elegance and beauty,is intended to make a brief comment on the book,which lead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Professor Luo’s English version is a superb one and the book may be regarded as a gem i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prose.

ASelectionofClassicalChineseEssaysfromGuwenGuanzhi;Englishtranslation;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elegance,beauty

2014-05-26

高嘉正(1946-),男,副教授。研究方向英國文學、英漢互譯、中英文學比較。 E-mail:luyonghuai@126.com

H 315.9

A

1009-895X(2014)04-0306-07

10.13256/j.cnki.jusst.sse.2014.04.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