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華

我的老家在海南著名的革命圣地——六連嶺腳下,離萬寧市萬城市區僅有31公里,但卻要翻越兩座山。我家門前的山雖沒有華山之險、黃山之美,也沒有泰山之巔、廬山之秀,但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卻也是山勢陡峭,望而生畏的。
從外出工作離開故鄉算起,至今已三十余年,我早已被鄉親們視為“游子”。山路迢迢、鄉音濃濃、鄉情依依,每個故鄉人來城,細聆鄉音,沐浴鄉情,既解我鄉愁,又慰我鄉思。
幾次回故鄉,總是來去匆匆,原先,母親(她是瓊崖縱隊的老紅軍戰士)還健在,思母心切,一下車便急著往家趕,也就一直沒有機會重走紅軍走過的那條山路。這次我利用回鄉的機會在家過了一夜,次日便去尋找當年紅軍曾走過的山路。
清晨,天剛下過細雨,空氣格外清新。我獨自穿過“紅軍操場”“紅軍洞”“紅軍醫院”……這不就是當年瓊崖縱隊紅色娘子軍走過的那條山路嗎?小時候母親給我講述六連嶺紅軍堅持革命斗爭的史跡浮現在我眼前:在那戰火紛飛的年代,六連嶺革命根據地的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進行了艱苦的斗爭,他們既有革命高潮的歡歌,也有革命低潮的磨難。1932年秋,在敵人的白色恐怖下,就在這條山路周邊的六連嶺地區房屋被燒毀、群眾被殺絕而成為“無屋村”“無人村”的有多賢、大磉、上埇、土嶺等20個村莊;在原有100多個村莊中,先后被殺害的革命群眾和為革命犧牲的同志共有2000多人,還有不少同志病死、餓死。
這條路,盡管三十多年不走了,但舊時的模樣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可見。當我循著記憶中的山路走過去時,第一眼感覺是山變了,原來那么險峻的山,那么陡峭的嶺,怎么突然變得矮小了呢?是大自然的風化杰作,還是山下樓房的反襯?我又往東走去,但不論我怎么絞盡腦汁,搜尋記憶,還是找不到過去那條野草遍地、荊棘叢生的山路了。我索性登上山頂,向西南眺望,與我們村一山之隔的多賢、扶提、上埇、上城等村莊,已經舊貌變新顏。當年那低矮破舊的茅草房,已經變成了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過去那條蜿蜒的村旁溪古河邊上的泥濘小道,已變成了一條寬闊平坦的水泥馬路,一輛輛各式各樣的車輛穿梭而過,一幢幢多姿多彩的小樓鑲嵌在半山腰,錯落有致,猶如一幅色彩鮮明的風景畫。再往東南看,遠眺萬城市區,高樓林立,不禁神清氣爽,心情激蕩起來:萬城真是大變樣了,城市風貌充滿了生機,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希望。
我最初知道紅軍走過的那條山路的險峻、艱辛,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伏在母親的脊背上,從她那汗流浹背的氣味中和極度疲憊的沉重喘息中感覺到的。我上小學后,為了補貼家里的日用生活開支和每年要繳的學雜費,一到星期天,便和母親一起挑著自家墾荒種的山薯、番薯、木薯以及采摘的山貨挑到萬城去賣。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我只有十二三歲,挑著兩只小竹筐,母親則挑著一副大竹筐,一大早便踏著露水起程了。山本來沒有路,是靠雙腳踩出來的,我挑著擔子,還沒有登上第一座山的山頂,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兩腳發抖。母親見我累得滿頭大汗,心疼地對我說:“歇歇吧”。我與母親坐在一棵大榕樹下,母親用袖口給我額頭擦擦汗,我望著頭發挽成一個髻的母親,雖已有些斑白,但臉龐仍然秀麗端莊,她那雙美麗的眸子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溫柔而疼愛備至,似乎在鼓勵著我:“挺住!堅持!再過一個山頭就到城里了。”忽然間,北風呼嘯,烏云漫飛。我和母親趕緊挑起擔子趕路。當我們緊趕慢趕翻過了第一座山,走過了谷底,正往第二座山嶺攀登時,突然天氣似墨,風塵飛卷,灰白色的雨幕,鋪天蓋地,翻山越嶺追趕我們。大雨化作千萬錘天的鞭子,在狂風的鼓動下,發出恐怖的喧囂,山路也被雨水淋得溜滑。我第一次挑著擔子走山路,又經歷了這場暴風驟雨,心中說不怕是假的,精神格外緊張,甚至不敢喘大氣,生怕腳下一滑,連人帶筐一齊滾落谷底。母親在我的后面,讓我用雙手抓牢前后兩筐,兩腳踩穩,我們就這樣迎著風雨,踏著泥濘,登上了山頂。這時雨停了,太陽出來了,放眼望去,使人心曠神怡。
我想,人生如登山,山路崎嶇綿長,猶若人生之路,也不會是筆直、平坦的,而是曲折、坎坷。三十多年來,不論我走到哪里,我都十分珍惜紅軍走過的那條山路,這段經歷的特殊價值讓我回味無窮。當我在人生旅途遇到挫折時,就想起了小時候走過的那條山路,耳邊響起了母親的那句話:“挺住!堅持!”頓時,我渾身涌出一股克服困難、戰勝挫折的力量,產生一種艱苦奮斗、不畏艱險、登攀高峰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