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華,王 芳,韓國春,郭艷紅
(河北科技師范學院文法學院,河北秦皇島 066004)
千載存續的孤竹國,誕于夏、興于商、衰于西周、亡于春秋[1],是中國古代歷史存續最久、疆域最為廣闊的國家。其繁盛時期的疆域最大包括現今河北的秦皇島、唐山、承德,及遼寧和內蒙古南部等地區。孤竹國的經濟與文化,在商朝時期獲得了較大發展。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證明,生活在青龍河、灤河中下游的孤竹國居民多數過著定居生活,農業生產已經比較發達,對加強北方與中原地區文化融合,促進古幽燕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及漢民族文化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貢獻。
孤竹文化是多民族融合的多元文化,但在孤竹國的社會經濟的研究方面,是以農耕為主還是游牧占主導,學者們各執己見。
持“游牧民族”觀點的學者認為,孤竹國乃四荒之地,當地居民的生活隨水草遷徙。李學勤在《試論孤竹》中論述道:“孤竹雖有國君,其人民的社會狀況仍以游牧為主”,“孤竹城只是其國君所居,或一部分華夏化的民眾定居的地點”,他認為孤竹是當地的土著民族,并有國君對當地的少數民族進行統治,商周時期雖已傳入中原文化,但仍有一部分人民處于游牧狀態[2]。
更多學者從考古和文獻記載的角度,證明孤竹國民屬定居民族,經濟生活以農耕為主導。據考古學家唐蘭先生的研究,商周時期很重視農業的經營,農作物已進行大規模耕種,并開始使用青銅農具,他解釋《逸周書·克殷解》中“武王克商,發鹿臺之錢,散鋸橋之粟”的“錢”是青銅農器、“發鹿臺之錢”是耕種工具、“散矩橋之粟”是糧食,都是屬于農業方面的[3]。王士立認為孤竹國時期農業已很發達,人們不僅種植谷物,還大量飼養驢馬等家畜,并已擁有“通河井”和“滲水井”等農耕灌溉技術[4]。康群認為孤竹的生產為“游收與農耕兼作”[5]。孟古托力認為商代的孤竹國有大量的華夏族人口世代居住,并與其他民族共同開發著當地的經濟,并且無論從“距虛”(驢騾)的批量飼養或遺址出土的農業生產工具上,都證明“孤竹人不僅從事農業生產,而且其農業還有一定程度的發展”,因而“孤竹國文化,雖有游牧人成分,但整體言不屬于游牧類型”,“孤竹人口大體完成華夏化過程,變成華夏共同體”[6]。苗威認為:“孤竹是殷族的一支,殷族是不同于彼時周邊少數民族的華夏族,而華夏族不是游牧民族,這就說明,孤竹是華夏族的一支,應是定居的農業民族而不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7]劉子敏認為從孤竹國封侯來說(《史記》索隱:“孤竹君是殷湯三月丙寅所封”),孤竹國君為殷王的臣屬,忠實地服務于殷王朝,孤竹國的主體民族應是殷族,殷族主要從事農業生產,并非游牧民族,因此孤竹是以農業為主的定居民族,即使到了周代,孤竹人“以農業為主要社會經濟活動的定居狀態并沒有改變”;劉子敏還從考古學的角度證明孤竹居民擁有比較發達的農業和較長時間的定居生活,社會經濟以農業為主,而不是游牧民族[8]。王玉亮認為商周時期,無論王室抑或各諸侯國,轄域之間都有大量山林、沼澤、湖泊、閑散土地,都可以開墾、畜牧、漁獵,在山地丘陵可發展畜牧、狩獵,盆地發展農耕,靠河靠海則發展漁獵[9]。朱玉環認為孤竹國的農業文明對華夏農業文化作出了很大貢獻,“孤竹君家族及其所統轄的國民,多善開發、經營農業,在3 000多年前的冀東和遼西元荒之地進行了艱苦的開拓墾殖,并將野生植物栽培馴化為農作物。”并且當時孤竹國境內豐富的水域、平坦肥沃的土地、濕潤溫和的氣候非常適合農作物的生長[10]。
筆者認為,孤竹國主要存在于商周時期,也即中國歷史上的奴隸社會,奴隸社會主要的經濟形式是農業,從事農業生產是人們最基本的賴以生存的社會活動。孤竹二君子夷齊“兄弟讓國”,來到周地,又因武王帶兵伐紂,兄弟“扣馬諫伐”,反對周武王的以暴易暴而“恥食周粟”,采“薇”充饑,最后餓死。從夷齊的事跡分析,二人不吃周朝的糧食,足以證明當時已有大量谷物種植,并成為人們生存的主要食源。從文獻記載和出土文物等方面也證明孤竹國時期農業文明已有了相當高的發展,人們的生活應以農耕為主,而非游牧。
《帝王世紀·第四卷》云:“封孤竹國:成湯十有八祀,乙未二月丙寅,王至東郊論諸侯功臣之后,封墨臺氏。”因此孤竹國是商的同姓諸侯國。商代孤竹國最為鼎盛時期的轄域,北界大體在內蒙古西拉木倫河流域,東界在遼寧大凌河、牤牛河一線,西界在北京市西山,南為渤海。隨著商朝的滅亡,孤竹國逐漸衰弱,西周末年,孤竹國管轄范圍只剩下灤河下游至朝陽的狹長地帶。孤竹國所轄地區,背山面水,土地肥沃,氣候濕潤溫和,丘陵、盆地、平原等多樣地貌有利于發展農耕、畜牧和漁獵等多種經濟。
古代的大凌河水勢磅礴,其流經地區水草豐腴,林木繁盛[11]。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濡水》云:“玄水又西南經孤竹城北,西入濡水。”《魏土地記》云:“肥如城西十里有濡水,南流經孤竹城西,右會玄水。”地理學家楊守敬在《水經注疏》中云:“盧龍有玄水,今名青龍河。”施丁主編《漢書新注》云:“玄水:今青龍河。濡水:今灤河。”所以在孤竹國地域內,灤河及其第二大支流青龍河成為給養當地人民生存的重要河流。特別是青龍河,其發源于承德市平泉縣抬頭山,流經遼寧朝陽、河北承德、秦皇島,在盧龍縣城西南匯入灤河,貫穿了孤竹國大部分疆域,為當時農業的發展提供了重要水源。
孤竹國時期農業已有了相當程度的發展,不僅開墾土地,改良培植農作物,研究農業灌溉技術,同時還大量馴養野生動物,畜禽養殖也具有一定規模。
大量出土文物,如遼寧喀左縣北洞青銅器窖藏、河北盧龍闞各莊商代晚期墓、天津薊縣張家園、北京平谷縣劉家河等,均證明孤竹國早期已經是定居的農業。周文王時期,經濟上實行“康功田土(開墾耕地)”、“耕者九一(九分而稅其一)”等惠民政策,推動了耕種文化的發展[12]。
1.主要作物
冬蔥、菽。《東周列國志》記載,菽和冬蔥是孤竹人栽培成功的。菽,即大豆;冬蔥,即大蔥。《呂氏春秋》中對“菽”的形狀進行了描述:“得實菽菽,長莖而短足,其莢二、七為簇,多枝數節。”《春秋考異郵》云:“菽者稼最強。古謂之尗,漢謂之豆,今字作菽。菽者,眾豆之總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則曰荅。”菽是孤竹國特產,是夏商時期孤竹人由野生豆類培育而成。《管子·戒》記載:齊桓公“北伐山戎,出冬蔥與戎菽,布之天下”。即齊桓公伐山戎,滅孤竹,把菽和冬蔥的種子從孤竹國帶回了齊國耕種,從此大豆的種植面積不斷擴大,產量不斷增加,成為中原地區的主要糧食作物。周時期,北方游牧民族山戎迅速強大,侵占了孤竹國北部大部分領土,最后孤竹國淪為山戎的附屬國,孤竹特產就成了山戎特產。
桑麻棉。從古代的人物繪畫或雕刻中,可知夏代已用絲綢、麻布作衣料,隨著紡織技術的進步,商周時期絲麻織物已占重要地位。盧龍縣文物保管所保存的幾種商代紡輪(石紡輪、陶紡輪等)、遼寧朝陽早期西周墓發現的織錦殘片等,都證明在孤竹國早期紡輪就已出現。紡輪是用作紡線制作衣服的工具,說明當時孤竹人已具有紡織技術,同時桑麻棉的種植也非常普遍,孤竹人收獲桑麻棉后,用紡車織成粗布,剪裁縫制成寬袖大衣。
2.主要農具
金屬農具(如商代青銅器“錢”和“鑄”等都是用來除草的農具)在商朝早期的使用為數不多,因其便于攜帶和保存,又具有較高的使用價值,金屬農具逐步演變成為穩定的金屬鑄幣。從出土的文物看,商時期的孤竹人農業生產主要使用的農具是石器,也有骨器和蚌器。石器中有石斧(伐木開荒工具)、石犁(犁地打攏工具)、石刀(收割、砍伐、防身工具)、石鐮(收割、除草工具)、石鏟(翻地工具)、石錛(木料加工工具)等。北京地區最早進行農業生產活動的遺跡發現于今房山段拒馬河右岸的鎮江營一帶,在這里出土了夏商時期鹿角镢等農業生產工具,證明在距今六七千年以前,這里已經出現了原始農業,生產工具有石器、木器和骨器等。西周時期,農業生產工具仍以石器、木器為主,在今房山區劉李店、董家林村出土了殷周時期的石鐮和石杵。春秋時期,犁、镢、鐮、鏟、耙、鎬等鐵制農具開始用于農業生產,出現了畜力犁。孤竹國歷經了夏、商、周、春秋四個歷史朝代,每一朝代的農具在孤竹人中都有廣泛使用。
3.農業灌溉排水技術
關于農作物的灌溉與排水,當地居民除充分利用灤河流域和青龍河流域的有力水源外,在距離河流較遠地區和干旱季節,人們發明了農耕灌溉技術,在水澇地區發明了排水技術。據《盧龍縣志》記載,孤竹人在父丁(孤竹國第七任國君)時代就發明了通河井和滲水井。通河井是在河邊挖的井,井水是地下的河水滲透而來,經過沉淀過濾后變成飲用水,同時用于灌溉。在低洼容易積水的地面發明了滲水井,將排不出去的水滲到地下,并在透層中填充砂石、陶瓷碎片等進行過濾,成為飲用水,也用于灌溉。在盧龍縣沈莊龍虎寺、東闞各莊和八里塔等殷商遺址均發現有水井遺跡,及汲水工具陶罐和木桶。盧龍縣文物保管所保存的擁有3 000多年歷史的商代木桶被稱為“世上保存年代最久、最完整的一對商代木桶”,也證明孤竹國農業灌溉技術已達到一定的水平。
孤竹時期的畜牧業已比較發達,居民大量飼養牲畜。《逸周書·王會第五十九》記載:正北“……孤竹距虛,不令支玄獏,不屠何青熊”,孤竹國向周王朝進貢的方物是“距虛”,說明距虛在當時是很有名的地方特產。距虛不僅僅是貢物,也用作商品交換、馱運和農耕生產。孤竹國民間大量飼養距虛,距虛是馬和驢的后代,說明當時馬和驢也有大量飼養。同時,在盧龍、灤縣、昌黎、遷安等地孤竹國遺址的墓葬中,也發現了其他畜禽的骨骼,如牛、羊、雞、犬、豬等,孤竹人飼養豬、羊、犬、雞,主要是肉、蛋等食物來源,也用于祭祀。
在遷安市于家村漢墓出土的成套的生產生活用具和畜禽的陶制模型,如陶樓、陶房、陶倉、陶井、陶磨、陶碓、陶馬、陶牛、陶羊、陶豬、陶雞、陶鴨、陶盆、陶碗、陶酒杯等,生活所用一應俱全,充分反映了當時孤竹大地畜禽養殖的繁盛[10]。
孤竹國南臨渤海,境內又有諸多河流,在原始的青龍河上游、灤河下游地區,保存著很多的原始森林、草地、河灘、沼澤,生長繁衍著種類繁多的野生植物和水生生物,為人們提供了優良的生存資源,也為漁獵經濟和采摘經濟的存在提供了場所。在1974年盧龍縣城南闞各莊村的灤河沿岸發現的“商朝晚期文化遺址”中出土了大量青銅器、石器,青銅器上的魚龜紋、石器漁網墜等,都證明當時漁業文化已經有了一定的發展。《東周列國志》中記載了齊桓公為救燕而伐山戎、孤竹時,孤竹國軍民在“濡水”以水抗拒齊軍的戰事,眾橫竹排,用于戰爭,竹排在不戰時用于漁獵。
總之,孤竹國時期,農業作為社會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物種植、畜牧生產及漁業等都有較大發展,為人類的生活提供了最基本的物質基礎,創造了光輝燦爛的古代農業生產技術。隨著農業的發達,逐步出現了先進的手工業和繁盛的商業,為華夏文明的萌生和發展奠定了一定的經濟基礎。
[1]宋坤.中國孤竹文化[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3.
[2]李學勤.試論孤竹[J].社會科學戰線,1983(2):202-206.
[3]唐蘭.中國古代社會使用青銅農器問題的初步研究[J].故宮博物院院刊,1960(2):10-34.
[4]王士立.古域唐山與儒學流布[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10(11):50-53.
[5]康群.孤竹與朝鮮[J].河北社會科學論壇,1996(3):61-63.
[6]孟古托力.孤竹國釋論——一支華夏化的東北夷[J].學習與探索,2003(3):117-123.
[7]苗威.關于孤竹的探討[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3):76-80.
[8]劉子敏.孤竹不是游牧民族[J].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1):27-30.
[9]王玉亮.孤竹地望試析[J].廊坊師專學報,1998(4):6-10.
[10]朱玉環,田軍民,洪娟.試論孤竹文化[J].中州今古,2002(6):50-56.
[11]王禹浪,孫軍,王文軼.大、小凌河流域的古代文明與歷史文化[J].黑龍江民族叢刊,2008(1):83-88.
[12]王士立.伯夷、叔齊評說[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12(11):4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