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話合作原則在《典型的美國佬》的人物性格分析中的應用*

蘇翠英

（菏澤學院外國語系，山東菏澤274015）

Van Dijk 于20世紀七十年代提出了文學語用學的概念，認為語用學與文學之間有著很大的合作空間。［1］（P1－3）還有學者對文學語用學給出了如下定義:文學語用學將語用理論與文學理論相結合，研究文學語言系統和文學語言使用的社會意義和文學文本產出與理解的心理機制與心理過程，以及文學語言結構與社會結構的共性條件。探討文學交際中語言現象/社會文化因素與作者、讀者心理因素發生的動態交互作用。［2］（P51－56）因此，利用語用學的方法分析文學作品是切實可行的。美國著名語言哲學家格賴斯（Grice）提出的會話合作原則與會話含義理論在文學作品分析中尤其應用廣泛。本文擬運用語用學中的會話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對美國華裔作家任璧蓮的代表作《典型的美國佬》中主要人物的經典對話片段進行分析，以期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深化對作品中人物形象和作品主題的理解。

一、格賴斯的會話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

格賴斯認為，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必然有某種默契與合作，一種雙方都應遵循的原則。正是這種合作使說話雙方能夠持續地進行有意義的語言交際。格賴斯的會話合作原則包括四項準則:

一是質量準則（maxim of quality）:不說自知是不真實的話;不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二是數量準則（maxim of quantity）:要求所說的話包含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所說的話不應包含超出交談所需要的信息。

三是關聯準則（maxim of relevance）:要求說話內容與談話主題相關。

四是方式準則（maxim of manner）:要求說話內容條理清楚，簡練，避免晦澀、歧義。

然而，在實際的交際中，人們總是遵守某一準則，同時也可能故意違反或放棄其他準則。這就要求聽話者根據交際語境所提供的線索，越過說話者話語的表面意義去分析、推測并領會深層意義，即說話 者 的 會 話 含 義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3］（P19－25）。換言之，會話含義本質上是以話語的語義內容和對一般語言交往的合作本質所做的假設為基礎，經由語用推理所得到的結果［4］（P49）。

二、會話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在《典型的美國佬》的人物性格分析中的應用

小說《典型的美國佬》的內容主要講述的是:美國第一代中國移民知識分子、受過高等教育的華裔主人公拉爾夫、姐姐特蕾薩以及妻子海倫，他們在多元文化的美國克服重重困難和挫折，逐漸接受美國文化和價值觀念，終于進入了美國社會，成了“典型的美國佬”的故事。眾所周知，人物對話是作家在文學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在《典型的美國佬》中亦是如此，有很多經典的對話片段。下面將依據格賴斯會話合作原則的四項準則，以及對這四項準則的違反所產生的會話含義對《典型的美國佬》中主要人物的經典對話片段進行分析，以揭示此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并深化對作品中主要人物形象以及作品主題的理解。

（一）對質量準則的違反例析

會話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規定說話人話語的真實性，不說不真實的話，不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會話中說話人對質量準則的違反必然產生由語境所決定的特殊會話含義，表達說話人內在的某種情感和意圖，并體現說話人的性格特點。下面看《典型的美國佬》這部小說中違反質量準則的例子。

1.故意說不真實的話

請看發生在姐姐特蕾薩、弟弟拉爾夫和妻子海倫之間一場對話:

第3 天，她意志堅定地回了家。在家門口，她用大蒜皮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淚汪汪地走了進去。

“怎么了?”海倫問道。“快坐下來。”

特蕾薩將手帕捏成了一個球形。“我的獎學金被取消了，”她說了一個謊。

“取消了?”拉爾夫問。

“取消了。”［5］（P87）

之前，特蕾薩通過自己的努力、勤奮拿到了一所州立大學的獎學金，這使在學業、事業上還遲遲沒有任何成就，看不到前途希望的弟弟拉爾夫感到失落、甚至嫉妒。在這段對話中，特蕾薩沒有說真話，故意告訴拉爾夫她的獎學金被取消了，這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由此所產生的會話含義是，姐姐也沒有成功，弟弟可以心理平衡一點了。這是特蕾薩為了維護拉爾夫的自尊心和面子，不使他感到失落消沉而采取的權宜之計。從特蕾薩違背質量準則的話語中可以看出特蕾薩作為女性堅定、努力、勤奮、有能力，而且對家人（弟弟）愛護有加，體貼，顧全大局，富有犧牲精神的性格特點。而這使拉爾夫確實感覺好些，可以看出拉爾夫作為男性狹隘的一面。

2.故意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下面是小說中特蕾薩和拉爾夫之間的一個對話片段:

“‘近墨者黑’。你已經完全忘掉了你的一言一行。”

“是嗎，”拉爾夫說，聲音恢復了正常。“那么你呢?現在有兩個男朋友了，一個還不夠，是吧?”［5］（P218）

特蕾薩看到弟弟受到代表具有破壞性的美國價值觀的角色格魯弗的影響，日益墮落，即將失去道德感時，對拉爾夫進行了警示、規勸、譴責。而拉爾夫則針鋒相對，污蔑姐姐同時與兩個男性交往，道德缺失，暗示特蕾薩與老趙和格魯夫都有曖昧關系，根本沒有資格管他。其實，拉爾夫自己也知道，他的話是缺乏足夠證據的。在這里，拉爾夫故意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準則，即是為自己受格魯弗的影響而產生的言行變化辯護，也殘忍的傷害了特蕾薩，致使其最終離家出走。這也意味著，拉爾夫此時選擇了擁抱格魯夫所代表的具有破壞性的美國價值觀，而拋棄了由特蕾薩代表的傳統的、積極的、正面的價值觀。而事實證明特蕾薩是對的，拉爾夫由格魯夫所引導的美國夢最終破滅，以失敗告終。他在海倫的幫助下趕走了格魯夫，接回了特蕾薩，回歸了正確的、積極的價值觀。上述這段違反質量準則的對話，體現了拉爾夫初期單純盲目、一意孤行、聽不進不同意見的性格，這也必然導致了他后來的炸雞店生意失敗，夢想破滅;在與女性的關系上，他在家里常以父親自居，主導著他的男性話語霸權，對女性（姐姐特蕾薩和妻子海倫）缺乏理解。

（二）對數量準則的違反例析

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規定談話時說話人應提供足夠的信息，不應多說，也不應少說。但實際的會話交流中人們會經常有意的少說或多說，從而產生特定的會話含義，體現說話人當時的內心情感以及性格特點。《典型的美國佬》的經典對話中亦不乏這樣的例子。

1.故意使所說的話達不到交談所要求的詳盡程度

小說中，海倫有一段時間熱衷于到處看房子，憧憬著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房子。她很快熟悉了各式各樣的房子以及房屋構造的相關術語。下面是她和特蕾薩、拉爾夫的一段對話:

“還有，”她說，“雙間車庫，有不同的入口。精致的地下室。滑動玻璃門。”

特蕾薩愣住了。“你的英語提高的這么快!”

“Bu，bu，bu，（不不不），”海倫謙虛地說道。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拉爾夫搖了搖頭。

“我是偶然學到的。”［5］（P144）

這段對話中，海倫的答語顯然違反了數量準則，故意使所說的話沒有達到交談所要求的詳盡程度。小說中海倫是一直呆在家里的家庭主婦，是以弱者、被保護者的形象受到在外打拼的丈夫拉爾夫和姑子特蕾薩呵護和愛惜的。此段對話中海倫違反數量準則的答語正體現了海倫雖具有充分的女性的生活熱情、能力、創造力，但在丈夫和家庭長期的男性話語霸權語境中，卻總是習慣于謙虛，以弱者自居的性格特點。

2.故意使所說的話超出需要的信息

小說中有這樣一個場景:海倫獨自走下漆黑陌生的地下室，修好了供暖鍋爐，解決了困擾全家人許久的取暖問題。下面是后來她和特蕾薩的一段對話:

“你怎么弄的?”特蕾薩想要知道。

海倫吞吞吐吐地描述了鍋爐的大小和嚇人的程度，她是如何找到操作指南的，指南有多么復雜，有許多術語她都不懂。但她很欣賞這詳細說明。

“你修的?”

“后來我按后面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電話，”海倫接下去說道，“地下有一個油箱經常需要加油。”

“真的?”

“該彼得掏錢。”

特蕾薩搖了搖頭，“真聰明，”她說。

海倫謙虛地謝絕了這個恭維。［5］（P86）

這段對話中，海倫回答特蕾薩的話，明顯超出了所需要的信息，違反了數量準則。可以看出海倫在生活中很能干，具有驚人的創造力，在很多方面連身為男性的丈夫拉爾夫都比不上。但她始終謙虛，同時又為自己的能力感到自豪，甚至感到工作是一種享受。雖然海倫在這段與特蕾薩的對話中表面很謙虛，但超出所需信息的答語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并生動地體現了她實際上很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興奮、自豪的心情。可以說，海倫是一位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很有能力和創造力的女性。

（三）對關聯準則的違反例析

會話合作原則中的關聯準則規定話語內容要與所談話題相關，不能答非所問或脫離話題。真實交際過程中，人們談話時對關聯準則的故意違反必然反映說話者的內心世界或性格特征。下面看《典型的美國佬》的人物對話中違反關聯準則的例子。

拉爾夫和海倫結婚初期，他什么都喜歡管著妻子，甚至連她呼吸的方式都要管。這是在此期間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次對話:

“你在藏東西，”他說。

“藏什么?”

“一切。你有事情沒有告訴我。”

她削去胡蘿卜上一塊粗糙的皮。

“說點吧，我要你說一點。”

她想了一下。“你要湯嗎?”［5］（P78）

在這段對話的最后，海倫顯然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中的關聯準則，答非所問，故意要支開話題。海倫在婚姻初期，一直像一只溫順的羔羊，處處讓著丈夫拉爾夫，顧及丈夫的面子。此處，海倫有意要岔開話題，一是因為自己沒有像丈夫所指控那樣“在藏東西”，二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于丈夫的男性話語霸權而不知如何做出正面回答。事實上，這樣違反關聯準則，有意岔開話題的方法是處于弱勢地位的廣大女性常用的話語策略。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對男性話語霸權的一種抗議。

（四）對方式準則的違反例析

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規定話語內容要清楚、簡潔、有條理，避免晦澀、歧義。下面請看《典型的美國佬》中一段拉爾夫和他的初戀情人、美國女孩凱米之間的違反方式準則的對話:

“你當然會幸福，”他對她說。

“我不幸福。”

“你知道……”，他猶豫了一下，但是勇氣占了上風，“你知道，你像是天空中的星星。”他笨拙地做著手勢，手里拿著帽子。

“我不是星星。”

“你是小鳥，”他又說。

“小鳥?”

“小鳥。你知道，天空中的。”

她看著他，好像她從未聽過高過于天花板的事情似的。

“你知道，”他說。“在上面。”

“那些都是陳詞濫調。”她開始抽噎起來。［5］（P19）

這段對話中，拉爾夫用了比喻、隱喻等修辭手法，使他的話對凱米來說有點晦澀，難以理解，不夠清楚、明白，這違反了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但這種違反卻生動地反映了拉爾夫急于向凱米表達愛意的心情。然而，拉爾夫只是站在男性的角度一味地表達自己，卻不知道凱米此時正在為她的院長情人和巴黎蜜月計劃而憂慮傷心。從某種程度上講，拉爾夫跟凱米談話中對方式準則的違反，也體現了他的男性話語霸權，以及對女性話語的誤解和誤讀。

三、結語

綜上所述，人物對話是文學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刻畫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小說中人物對話違反會話合作原則從而產生的會話含義會不同程度的反映人物的心理狀況、情感態度以及性格特點。用格賴斯的會話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對小說《典型的美國佬》中主要人物的經典對話片段進行分析可知:美國多元文化語境中的兩位女主人公海倫和特蕾薩隱忍、知性，有著充滿矛盾的內心世界和豐富強烈的女性自主意識;而男主人公拉爾夫則經常任性、盲目，總是試圖彰顯其男性話語霸權，這也是他后來嘗盡人生失敗滋味的部分原因，雖然他最后醒悟了。同時，作者任璧蓮也通過她精心安排的人物對話形象地刻畫了幾位主要人物的鮮明性格并突出了《典型的美國佬》的重要主題之一:女性意識主題。

［1］Van Dijk，T.A.Pragmatics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M］.Amsterdam:North－Holland Publishing Company，1976:1－3.

［2］涂靖.文學語用學:一門新興的邊緣學科［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4，（3）:51－56.

［3］程雨民.格賴斯的“會話含義”與有關的討論［J］.國外語言學，1983，（1）:19－25.

［4］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學出版社，2000.

［5］任璧蓮.典型的美國佬［M］.王光林，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