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的典型
——文人嵇康

闞 書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0)

魏晉風度的典型
——文人嵇康

闞 書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0)

魏晉風度的產生與東漢末年大規模的死亡現象和士人對死亡的畏懼有直接的關系。大量的死亡，使魏晉士人格外地珍視個體的生命，自覺積極地思索生命的價值以及保全和完善生命的途徑。嵇康作為竹林七賢的領袖，無論是在容貌的俊秀、思想的自然，還是在以藝術的方式表達人生上都可稱得上是魏晉風度人格美的典型代表。在黑暗的社會里，嵇康試圖從世俗中擺脫出來，寄情山水，遠離世俗的打擾，一個人固執地追求著自由，追求著真理，追求著超越，追求著自我，最終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自己的追求，成了千古傳頌的典范。

魏晉風度；嵇康；返歸自然；藝術表達

1 嵇康返歸自然的人生追求

魏晉風度作為魏晉名士所表現出來的人生態度、處事方式以及人格特征，與魏晉的時代風貌有很大的關系。飲酒與服藥，作為魏晉士人謀求生命的手段，也是魏晉風度最重要的表現。在生命保全的同時，魏晉士人用一種全新的觀點看待社會與生活。當束縛人本性的儒家教條思想和禮儀規范逐漸失去它原有的約束力的時候，一種符合人類本性的新生活、主張返歸自然的思想成為了士大夫的追求目標。

他們用一種新的眼光觀察世界，用一種新的情趣感悟人生，以藝術的方式展現人生，或者說是以一種審美的方式表達人生。宗白華先生在其著作《〈世說新語〉與晉人的美》中說：“晉人以虛靈的胸襟、玄學的意味體會自然，乃能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最高的晶瑩的意境。”“晉人藝術境界造詣的高，不僅是基于他們的意趣超越，深入玄境，尊重個性，生機活潑，更主要的還是他們的‘一往情深’無論對于自然，對探求哲理，對于友誼，都有可述。”在談到追求自然時，不得不談到嵇康。而嵇康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1.1 容止順自然

所謂容止順自然，就是與當時的“美容之風”相關聯。我們都知道，魏晉時期掀起了一股熱潮，即對男性美的極端欣賞與追捧的社會風氣。在姿貌體型風度上，嵇康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世說新語·容止》記載：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著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1]從這些形容嵇康的詞句我們可以看出，這些詞全是自然化的、詩意的，沒有經過刻意修飾的，表達了一種“天然去雕飾”的自然的審美觀。就其傲然的性格，使人肅然起敬，就是喝醉時也好像玉山將倒，光亮照人。

1.2 思想尚自然

所謂思想尚自然，嵇康在《釋私論》中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他認為大凡稱得上君子的人，他一定不以是非、毀譽為意，但行為不會違背道德。只有超越形式，才能夠逾越名教的限制而聽任自然。嵇康《難自然好學論》還提出，“夫不慮而欲，性之動也；識而后惑，智之用也”，“世之所患，禍之所由，常在于智用，不在于性動”[2]164。 嵇康認為，災難產生的原因，并不是人性的自然沖動，而是用心用計。因此，名教所提出的滅人欲的觀點本身就是不正確的。嵇康主張任自然，在他的《酒會詩》中，表達了這種人生情趣。“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鼓楫容裔。放櫂投竿，優游卒歲。”[2]73這些詩反映出詩人向往一種閑適、任由情之所之,不受世俗的羈束,沒有俗務纏身的理想生活。

在文學創作上，嵇康自覺地將“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理念灌注到文學之中，從人與自然和諧統一、張揚人的自然本性的角度去闡發情理。嵇康在《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中寫到：“良馬既閑,麗服有暉。左攬繁若,右接忘歸。風馳電逝,躡景追飛。凌厲中原,顧盻生姿。”[2]10魏晉以前的人并不普遍認為山水是美的，就是有對山水感興趣的，也是由于山水可以“比德”即用山水來比擬道德和人格，而并非以山水作為審美對象。嵇康詩中的自然山水已成了具有獨立價值的審美對象,成為詩人向往、憧憬的對象。隨著其自我意識的深化，名士們更加注重自身的感覺，其精神世界也不斷豐富。他們以玄學的眼光、靈虛的胸襟去欣賞并體悟山水美，追求那種表里俱澄澈的至美境界，這種追求純粹是為了求得自我精神上的滿足。魏晉士人以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所處的世界，也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于周圍世界的看法，在委婉表達人生方面，嵇康也是一個典型。

2 嵇康藝術化的人生態度

2.1 嵇康的養生觀

嵇康的人生觀理論首先體現在他在文章中委婉表達自己的態度和觀點上，正如嵇康的養生二論。嵇康的養生觀的主要內容是主張去欲。去欲不是不要感情欲望，而是把感情欲望降低到人生的最低需要的水平上。他的養生觀，實質上也是一種感情的自我節制，也是以性制情的一種表現。嵇康并不單純主張養生之術。他更多地把對養生和對整個社會現實的認識與批判結合起來。在他看來養生是一種面對現實的人生選擇和精神的姿態。養生以養神為主,形神兼顧。嵇康認為，長生可以通過努力求得，只要調養得當，長壽不是問題，但是身體的長壽需要內在精神給予寄托。君子要懂得形神依靠精神才能支撐生存，精神同時也需要形體給予寄托，生命的機能容易喪失，任何一件小的過失都會危害身體，所以要修養性情來保養精神，安定心靈用來保養身體，不讓愛恨停留在感情之中，不讓憂喜占據思想，無所用心，不隨意沖動，在營養上加以注重，就能使形體和精神相親相近，外表和內心都和諧統一。總而言之，養生講求摒卻私欲，不求享受，但不能不吃飯，吃飯又不免要營五谷、爭田疇，致使憂患又至。為解決這個問題，嵇康想到了不吃飯而服藥。嵇康的養生，不同于統治者追求的“長生”，而是在談社會、政治問題。然而，在他看來只有在理想社會中，才可能具備他所提到的那些“養生”的條件，現實社會是不存在的。

2.2 借絕交以明志

除了褒貶社會以外，嵇康還在文章中借絕交以表明志向。嵇康在《與山巨源絕交書》中開門見山，直言不諱山濤做不了自己的知己，只不過是偶然相識。現如今因怕被山濤舉薦，于是乎先發制人，希望山濤不要強人所難，奪人之志。接著說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他人，自己性格的成因和不適合為官的緣由等等。雖然嵇康表明要與山濤割席斷袍，寫了絕交書，但真正令嵇康厭惡的并不是山濤的人品，而是山濤勸自己依附司馬氏的這種行為。顯而易見，這個絕交書的主旨是表明心志。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嵇康臨死托孤，托給的是山濤而不是別人。為了表明自己不愿加入司馬氏集團，嵇康選擇了以絕交來明志的方式。

2.3 音樂是對生命的藝術表達

嵇康的真正藝術人生，主要表現在他對音樂的無限追求上。除了在文章中表達自己的人生態度以外，嵇康還善于在音樂中寄托自己的情感生活。嵇康喜愛音樂，他的音樂生活方式是他對生命的藝術表達。嵇康從小就很喜歡音樂，他不僅認為世上的萬事萬物皆有盛衰，只有音樂才能是亙古不變的。而且音樂可以疏氣養神，培養自己的情操，使人脫離俗世，不為世俗喧囂所煩惱。在聲樂理論方面，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可以說是一部中國美學史上難得的音樂美學著作。他不僅在文章中討論了音樂有無哀樂，音樂是否能夠移風易俗，而且還涉及了有關音樂美學上的一系列問題，并提出了“聲無哀樂”的觀點，即音樂是客觀存在的聲音，而哀樂是人們聽到某種聲音，因為自己的精神被觸動后而產生的感情，不同的心境聽到同一種聲音也會產生不同的感情，二者并無因果關系。用他自己的語言來說，就是“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他還強調音樂和政治也沒有關系，不僅反對傳統儒家所提出的音樂政治學，而且還針鋒相對地提出藝術并不附屬于政治，音樂之和，是音樂自身的美。嵇康還精通音律，善于彈奏古琴，他一生好琴，與琴結下了不解之緣。琴除了作為高山流水的知音標識外，絕大多數是用來抒發悲情的。和其他樂器相比較，琴能更多地承載傷心人的哀慟之情。嵇康在其《琴賦序》中說：“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于音聲也。”“處窮獨”當然是處黑暗社會的一種委婉說法。因為在那樣一個時代，要是說話不小心，就惹來殺身之禍。因此很多文人都是口不臧否人物，以免引火燒身。但是如果僅僅把魏晉士人喜愛音樂理解為宣泄失意、孤獨、苦悶、焦慮，似乎還不夠。魏晉人的音樂生活方式，實際上已經成為他們對生命的藝術的表達方式。

3 嵇康之死的人格美學意義

嵇康以藝術表達人生的方式也代表了魏晉獨特的美。魏晉短短兩百年的歷史之所以引人注目，并不在于它的政權更替的頻繁，或是門閥制度的森嚴，以及民族和階級矛盾的縱橫交錯，而在于它曾經形成的一種特殊的玄學思潮，以及受這種思潮影響形成的獨特的人格美。正如我們所知道的，在中國哲學史和傳統文化中，人格美主要體現為三種最基本的形態：一種是儒家偏重的社會人倫價值或道德政治的人倫之美；一種是道家偏重的個體自由理想或精神超越的自由之美；一種是中國化佛教如禪宗的空靈之美。魏晉的人格美，是一種獨特的個性之美，是一種精神自由、飄逸和超越之美。個性之美，不僅僅包含人們通常所說的“人的覺醒”以及人對自己生命的珍視，還包含人對個性自由、精神超越的追求。從前文我們可以看到，魏晉名士們或是通過飲酒來避難，或是通過服藥來強身健體美容養顏，種種行為都是珍視個體生命的表現。名士們放蕩不羈的真性情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獨特的人格美。

“魏晉玄學人格美思想的最高人格理想是通過超言象、超道德實踐領域的審美體驗去實現個體人格生命中性與情、有與無、本與末、名教與自然等一系列矛盾的和諧統一的，最終達到道同一、天地萬物吾一體’的人格美境界。”[3]嵇康人格和人格美思想最大的特點就是追求通過藝術化的人生實踐方式，用自己的真性情去達到生命個體與宇宙和諧統一的境界。主要體現在嵇康的理想追求已經從現實世界退回到個體生命本身，企圖通過個人精神修養來獲得對自然本體的體察與認知，最終達到一種完全超越世俗名教的境界，一種個人精神與自然本體合而為一的生命境界。一個人只有內心單純明朗，不受外界干擾，善于調養身體，身體才能夠真正地保存。也只有超然于外物，關注個體內在生命本身，才能夠達到人與自然合二為一的境界。不僅如此，在《釋私論》中，嵇康還提到提高個人精神修養的關鍵在于自我意識、自我精神的覺醒，只有自我意識覺醒了，人的精神境界才會提高。而自我覺醒的方法就是“釋私顯公”即舍棄其虛偽自私的隱匿之心，坦露表達出自然的真性情，使心靈完全表現出一種純樸、坦蕩、和諧的自然狀態，從人的心靈深處真正實現對社會現實的徹底超越。從嵇康之死我們可以看到，他的理想追求在某種程度上破滅了。

貧困的現實社會與他豐富的精神世界之間的劇烈沖突，注定了他無法改變的悲劇命運。嵇康的死，一直是士人議論的焦點。嵇康無論是在文學、玄學還是音律的造詣上在當時都可堪稱大師，但曹操的嫡孫女婿的身份，以及嵇康對鐘會拜訪的不屑態度都最終為嵇康招致了禍端。嵇康死時，十分鎮定，臨刑時面不更色，索琴彈奏一曲《廣陵散》在音樂中結束了自己最后的時光。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惋惜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在他看來存在意義超過自己生命的《廣陵散》的失傳。后人嘆道：“鶴在清蕭羅未遠，琴彈白日影初移。三千太學傷東市，一笛山陽悵子期。”[4]嵇康精神世界的豐富和現實世界的貧困之間的沖突，使他的靈魂深處交織著諸多的矛盾和痛苦，這種矛盾與痛苦最終以他的死亡而終結。

嵇康用死捍衛了自己的理想。《廣陵散》凄婉悠揚的傳出，將嵇康臨刑前的凜然悲壯、從容不迫的神態升華到了一種崇高的藝術風度。有時候崇高是會讓人生畏的，因為被稱為崇高的大多數都和舍棄生命有關。一個人在死亡之際，不但不惋惜自己生命將終，反而認為自己的死是一種精神的捍衛，這種死亡，往往能震撼眾人的心靈，也往往會在社會上形成一種風尚，吸引更多的人在主人公所倡導的精神的指引下前進。就對生命的表達方式而言，行為往往比思想更偉大、更有魅力、更直觀、也更藝術。嵇康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藝術，或者說是捍衛了自己的理想。嵇康窮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他想擺脫世俗，寄情于山水，摒棄世俗的打擾，一個人固執地追求著真理，追求著自由，追求著超越自我。

4 結語

在人生有限與時間無限這對人生永恒的矛盾中，名士們尋求各種消解生命悲劇的方式多種多樣。無論是飲酒、服藥，還是寄情于山水、音樂。飲酒、服藥能解決的只是從現實的肉體中來企盼生命的延長，而寄情于山水、音樂，游心于太玄則更多地體現了他希望超越個體生命局限的思想。歸根結底，他以生命為代價遂其志。嵇康雖死，但是他的那種追求理想的精神卻會永遠流傳于世。

[1]朱鑄禹.世說新語匯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23.

[2]戴明揚.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3]高華平.魏晉玄學人格美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0:206.

[4]謝啟昆.樹經堂詠史詩·嵇康.轉引自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390.

責任編輯：李增華

10.3969/j.issn.1674-6341.2014.05.060

2014-05-23

闞書(1989-)，女，江蘇徐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戲劇戲曲學。

I206.2

A

1674-6341(2014)05-012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