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
(中國人民大學 北京 100872)
量刑階段的證明責任與證明標準問題探討
趙恒
(中國人民大學 北京 100872)
量刑與定罪有著不同的司法功能,在量刑階段,尋求設計與之相適應的證明責任、證明標準以及證據規則等制度內容,是我國定罪量刑程序分離改革過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深化司法改革大背景下,結合新《刑事訴訟法》增加“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基本要求、擴寬當事人參與法庭調查與辯論范圍、建立量刑建議制度等內容,可以得出,在量刑階段建立相對獨立的證明標準、證明責任等制度,既有其必要性,也有其可行性。
量刑;證明責任;證明標準;程序分離
2013年12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新常見罪量刑意見),針對常見罪的量刑問題,落實我國長期貫徹的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在量刑尺度標準化、量刑活動公開化的基礎上,逐漸實現定罪與量刑程序分離的改革,從而促使定罪裁量權與量刑裁量權相協調。例如,針對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就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不同年齡階段,綜合考慮犯罪時的年齡、是否初犯、偶犯、悔罪表現、個人成長經歷和一貫表現等情況,從寬處罰,分別減少基準刑的30%-60%和10%-50%,正是體現新《刑事訴訟法》第266條確立的“對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又如,對于積極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并取得諒解的、對于當事人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77條達成刑事和解協議的,可以分別作出減少一定基準刑的量刑裁量。
該意見要求客觀、全面把握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和治安形勢的變化,堅持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相結合依次確定量刑起點、基準刑和宣告刑,既是對我國既有量刑改革的總結,也是提出了更為健全、細致的司法裁量指南,在整個深化司法改革的大環境中,其意義顯而易見。這些規定的出臺,實際上反映出我國的刑事司法改革路徑在轉變,不再僅僅是單純關注國家和被告人之間的追訴與被追訴的關系,也更為關注被害人的利益及其合理的愿望訴求。一方面,這是我國在踐行“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刑事司法任務,另一方面,也是國家司法理念的進步,既注重刑罰個別化甚至非刑罰化,也注重定罪量刑程序不同階段的不同司法任務,量刑之作用從最初的可有可無、難得重視到如今重要性倍升,是刑事司法進步的重要表現。
(一)量刑程序分離改革的必然性:司法職能差異。
新《刑事訴訟法》中增設和完善的訴訟制度為量刑程序分離改革提供了行之有效的輔助制度支持,保證改革具有可行性、適用性。然而,我國當前的程序分離改革效果是有限的,因此,深化量刑程序改革成為司法實踐的必然要求。在此前提下,首先應當明確程序改革的理論基礎即定罪與量刑具有各自相對獨立的價值和功能,具體而言:在定罪程序中,確定被告人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是整個程序的焦點、核心,在此前提下,必須保障被告人面對國家公訴機關的追訴能夠有足夠的時間、空間和條件來抵抗國家追訴機關的追訴活動,換言之,在這一階段,防止被告人的權利受到公權力的不當侵害、保證守法公民不被誣陷入獄成為這一程序的主題,因而,對被告人權益的保護力度自然需要在對被害人保護力度之上。然而,如果說定罪階段是為了維護國家法益、制裁被告人使其承受應有的懲罰,更是為了防止公權力對人權肆意侵害而必須加以制約,那么,在量刑階段,國家利益就不能再獲得如此強勢的地位,而應當轉向對被告人與被害人平等保護,特別是對后者權益的尊重,對被害人遭受之損失和有關法益被修復之成本等方面的關注,這些都必須在量刑階段得到充分的體現和保障,唯有此,人權理念才得以在刑事訴訟中被執行。否則,良性的公正性、合理性乃至合法性均無穩固根基。也即,被告人與被害人的權利保護優先性在不同階段側重點不同。這實際上也是對這一傳統觀念的反思:將審判僅僅視為處理國家與犯罪人之間關系的手段,而忽視了賦予被害人應有之訴訟地位并允許其適當參與。
(二)證明責任等內容:須體現量刑階段特殊司法功能之要求。
“定罪階段需要解決的是被告事實上有無犯下被指控的罪行,控辯雙方提交給法院的應當僅僅是與犯罪事實有關的證據,被告人背景資料、社會對其評價、以及其他環境因素不能夠用來作為該被告是否實際犯下罪行的證據。而量刑階段需要解決的是已經被證實犯罪的被告人應當受到什么樣的社會評價和懲罰。在這個程序中,被告的個人品行、將來的社會危害性、以及被害人態度就是量刑需要考慮的因素”[1]。在兩個程序中,因其司法功能期待不同,在具體的裁定適用標準、可以引入的材料范圍、證據規則等方面也存在差異。“訴訟邏輯上的先后是兩者相互獨立的理論基礎,量刑所依據的事實信息、適用的證明規則與定罪的不同則是兩者互相獨立的基本理由。定罪依據無罪推定及反對強迫自證其罪原則,量刑則遵循罪刑相適應原則,強調刑法個別化”[2]。將這兩種差異較多的活動置于同一程序下展開,往往會顧此失彼,而現實中發生的則是重定罪輕量刑的現象,自然也難以取得良好的審判效果。
在中國傳統司法審判模式下,定罪量刑程序有不同的司法功能,刑事審判往往重視定罪階段的審理,而就量刑階段,無論是司法機關還是被追訴主體都未能給予充分重視,進言之,即使存在一定的量刑活動,那么量刑活動適用的證明責任、證明標準乃至證明規則等問題,絕大多數也只是參照定罪活動相關規定來實施的。在我國司法改革大潮流中,這樣的量刑審判活動已經難以適應保障人權、限制國家權力等司法目標,也不利于保護被告人、被害人等主體的合法權益。因此,一方面,定罪量刑程序分離改革勢在必行,另一方面,如果想要在量刑階段取得預期的司法改革效果,就必須根據量刑的特殊司法職能預期而設置與之相適應的證明責任分配原則、證明標準、證明規則等。只有這樣,才能保障程序分離改革不斷深化而成效顯著。
實際上,“理論界與實務界對量刑程序模式的選擇存在兩種觀點,即隔離式量刑程序(又稱獨立量刑程序)與相對獨立的量刑程序。兩種模式的基本區別在于對定罪與量刑兩個環節如何進行區分和區別處理”[3]。但無論哪一種主張,均從一個共同認知點出發的:定罪與量刑程序具有不同的司法功能。前文提及定罪量刑程序不同的職能目標和司法期待,而且量刑程序較之定罪程序的特點,一是需引入的主體較多,二是需引入的證據材料范圍較廣。這兩種程序在適用具體的證明責任、證明標準、證據規則時,也就有了特殊性的要求。
(一)證明責任在定罪階段與量刑階段區別適用。
定罪階段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責任應當有追訴機關承擔,這是法治國家的“無罪推定”原則的必然要求。然而,在量刑階段,控辯雙方均須要提交支持己方主張的證據材料,被害人等主體參與進來表達其對被告人處刑的看法,也需要提交一定的意見材料。在這里,嚴厲的刑事對抗性色彩消褪,更多的是各方主體如何在平等的程序中證明其主張來獲得對其有利的裁判。量刑程序本身就是綜合控辯雙方、被害人、犯罪案件影響程度、恢復犯罪破壞需要投入的成本等一系列因素基礎上做出的。第一,它依賴于訴訟主體各方充分提交證據材料,法官依法定之規則和程序對這些證據加以衡量,判斷孰輕孰重。第二,從現有盡可能全面的證據出發,它本身依賴法官主觀感受、內心確信、司法認知和日常生活經驗等,而這些內容是不能被數字化衡量的。因此,基于訴訟平等原則等考慮,在量刑階段則適用誰主張誰舉證的分配原則。
然而,這樣的責任分配原則與我國既有刑事法律規定并不相符。這也成為改革既有證明責任分配制度的重要原因。根據新《刑事訴訟法》第50條規定:“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偵查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無罪、犯罪情節輕重的各種證據。”本條款確立的是偵查、司法機關承擔著收集證明被告人有罪無罪、罪輕罪重的證據的法定責任,實際上也就承擔起證明被告人有罪無罪、罪輕罪重的證明責任。“六部委關于實施《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4條明確:“人民檢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時,應當將案卷材料和全部證據移送人民法院,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翻供的材料,證人改變證言的材料,以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利的其他證據材料。”該條款要求檢察機關在移送案卷材料和證據時,應當移送對被追訴方有利的證據材料,實際上也是對偵查、公訴機關在收集證據時證明責任的擴大化規定。最高法刑訴解釋、最高檢刑訴規則的相關內容也與之相同。而與之相比較,被告方承擔之責任則相對少得多,除了新《刑事訴訟法》賦予被追訴人之訴訟權利以外,他不承擔證明其有罪的責任。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他不可以舉證來證明其無罪,更不意味著他不能夠搜集證據來證明其應受較輕的量刑制裁。
但是,不得不指出的是,《刑事訴訟法》將證明被告人有利的證明責任也交由偵查與司法機關承擔,有其歷史淵源。第一,我國超國家職權主義的歷史傳統,無論是長期封建社會還是在近現代,該傳統影響深遠,它認為國家公權力有能力也有義務大包大攬,在刑事追訴中就應當承擔起核心作用;第二,被追訴方一直未能獲得訴訟主體的地位,享有權利有限,甚至出現的情形是,被追訴方是作為訴訟客體出現在刑事偵查、審判活動中的,這是傳統大陸法系傳統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典型弊端之一,也是我國長期封建社會的司法歷史遺留的典型頑疾;第三,與追訴方享有強大國家公權力作后盾相比,被追訴方無論是在調查證據還是在法庭辯論等階段均明顯處于弱勢地位,被追訴方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在個案實踐中,都難以展開有效的收集證據、舉證、質證等活動,這是不應也不能忽視的;總之,基于包括上述因素在內的多種因素的影響,,立法機關考慮到被追訴方的弱勢地位,出于對被追訴方利益的保護而做出“無奈抉擇”,只好將搜集能夠證明被告人罪輕等有利證據的證明責任也交由公訴方承擔。
然而,這只能是一種歷史的無奈選擇,并不能成為一項長期實施的制度。在深化司法改革背景下,究其原因主要為:第一,與我國現有司法模式改革路徑不符,當前國內司法改革的重心之一即減少國家職權過度干預,建立職權主義模式為主兼采當事人主義模式的混合型訴訟模式,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基本要求就是確定被追訴方的訴訟主體地位,充分尊重并賦予被告人以足夠的訴訟權利,這應當是整個司法改革的核心內容之一,以適應法治社會的發展要求;第二,不利于我國改進庭審方式,增強審判階段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的對抗性。因為,法庭對抗性程度的強弱,與控辯雙方主體平等享有權利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控方承擔過多責任,而辯方幾乎沒有責任,也就缺少進行訴訟的動力,反而產生“依賴心理”;第三,有違訴訟主體控辯平等的原則。被告方雖然是刑事被追訴一方,但他仍然是一方訴訟主體,而非訴訟客體,享有權利、承擔義務并承擔責任,為了追求有利的量刑利益而積極提出主張并提交證據證明,是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的司法底線。控方完全主導型的訴訟構造已經不再適合當前我國司法發展的需要。第四,這也是與追訴機關的司法職能期待相沖突的。以案卷移送制度為例,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72條要求人民檢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的,將案卷材料、證據全部移交人民法院,但實際上,在案卷材料移送過程中,“案卷材料既有所增加,也有可能減少,增加的部分是后一司法機關制作的文書或證據材料,減少的部分通常是后一司法機關認為不利于指控的材料,例如,偵查機關在移送審查起訴時,有時可能會將某些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材料排除在案卷之外,以免形成案卷內的證據矛盾,動搖指控基礎”[4]。公訴機關承擔追訴的職能,且要求其同時搜集對被告人有利的證據,與其本性相悖,最常出現的情形是,要么公訴主體發現了但是故意不搜集(反正被告人極有可能也不知道有此證據存在,即使知道,也難以舉證是追訴機關故意為之),要么是公訴主體搜集了,但是在證據移送過程中將其不作為證據材料移交,因為,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以下簡稱公安規定)第277條第二款規定:“向人民檢察院移送案件時,只移送訴訟卷,偵查卷由公安機關存檔備查。”檢察院在提起公訴之時,移交至法院的案卷材料是在偵查機關移交的訴訟卷做出整理的基礎之上的,既有補充也有減少,其目的在于公訴順利進行。要求公訴方證明被告人罪輕等有利的證據,本身就有違其司法預期職能之嫌。
這并不是說公訴方就沒有履行相應活動的義務,只不過具體搜集的證據內容及責任應當有明確的劃分。實際上,要求公訴方提交被告人有罪輕之證據,依前文論述有其合理性,也有其現實意義,這主要是控辯雙方搜集證據能力的差異,而且,控方很可能掌握有辯方所難以掌握的信息,如涉及國家秘密信息的具體內容、是否構成自首、立功及其分類層級等①。但是,當控方未提交或者認為辯方的主張不成立時,例如,辯方主張被告人構成自首、立功或者符合犯罪中止、犯罪未遂或者有法定、酌定減輕、從輕量刑情節的,而控方否認的,那么,辯方自然而然地就需要承擔起證明己方主張成立的責任,盡管這些屬于“有利于被告人的事實”按照刑訴法規定需要由控方舉證。但同時需要指出的是,依賴被告方的閱卷權、申請調查取證權、辯護權、提出異議權等基本訴訟權利的有效保障的前提之下,才能取得與其效果。
我國現有《刑事訴訟法》在量刑階段對控辯雙方承擔證明責任的分配標準是歷史發展的產物,有其歷史必然性和局限性。立足于深化司法改革的發展潮流,在量刑階段的證明責任分配問題上,應當確立起“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具體而言,在既有定罪階段結束后,控辯雙方(同時也應當包括被害人的參與)就量刑問題,積極舉證質證、互相辯論,其提交的證據材料較定罪階段的材料更為寬泛,受到的限制也較少②。這樣的責任分配也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避免一方訴訟主體積極性不高造成的訴訟遲延、訴訟拖沓等問題。此外,并不排除在例外情況下出現證明責任倒置的情形,具體如何設置則交由立法和司法的考量。
(二)證明標準在定罪階段與量刑階段區別適用。
“證明標準的分布,除了要考慮證明對象的因素以外,還要考慮證明責任的承擔者因素”[5]。因此,不單要定罪與量刑程序適用不同的證明標準,而且根據控訴方與辯護方在兩個階段提交證據材料的證明標準也應當有所差異。我國新《刑事訴訟法》第53條關于刑事定罪處罰的證明標準,要求“證據確實充分”,并且滿足其要求的條件之一是“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③。這實際上是在定罪階段與量刑階段均確立起統一標準即“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其重要不足之處即忽視了定罪與量刑程序不同的功能預期,單純一刀切地方式規定量刑階段的舉證證明仍需要達到事實清楚的標準的話,并不利于法官充分而全面地獲取有關被告人犯罪危害程度、再犯可能性、社會危險性等內容,也難以實現刑罰個別化。于是,為了實現定罪、量刑各自相對獨立的程序目的,有必要對這兩個階段的證明標準做出區分對待,也即定罪與量刑標準的二元化。定罪層面的事實認定應當適用“證據確實充分”能夠排除合理懷疑而足以定罪處罰的標準,需要采用嚴格證明方法;但是就量刑證據材料而言,“對量刑事實適用自由證明主要是基于訴訟效率、訴訟成本、刑罰個別化和對被告人有利的角度考慮”[6]。因此,這類事實的證明方法一般采用自由證明方法④。
首先,量刑階段的證明標準確定需要體現“被害人量刑利益”這一重要價值。被害人作為刑事訴訟活動的一方當事人,尤其是作為犯罪被害人,盡管在定罪階段難以有效參與到審判過程中,但是在量刑階段法官必須要了解被害人的受損害情況及其對犯罪人的態度,使被害人有表達其訴訟利益愿望得到疏通途徑。“被害人復仇愿望的實現,不僅依賴于法院對被告人進行正確地定罪,也依賴于對其公正地量刑……量刑失衡現象的大量存在,不僅增加了對犯罪人改造的成本,削弱了刑罰的功能,也必然會導致有些案件中的被害人無法實現其合理的復仇愿望”[7]。因此,量刑階段的證明標準的確定就需要考慮被害人參與機制有效運行的要求,其提交的材料、提出的主張不能被國家過分苛求。這也是量刑公正的實質要求。
其次,新《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二款要求“證據確實、充分”,并新增“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的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這一要件,這一標準是否適用到量刑階段呢?答案是否定的。理由有二,其一,英美法系兩大證明標準分為“優勢證據”和“排除合理懷疑”⑤,“所謂‘優勢證據’……在量刑事實和程序事實的證明過程中,它經常被用來作為被告方承擔證明責任時的證明標準”[8]。就“排除合理懷疑”而言,作為控方證明被告達到犯罪程度的所有構成要素達到的證明程度,它提出了極高的證明要求,是與定罪階段司法功能相匹配的。但是,“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不能在量刑階段適用,是基于證明對象的差異而做出的規定,量刑中很多材料僅僅是證明被告人日常品行、有無危險性等內容的,將這一標準適用到這些材料中,既是“殺雞焉用牛刀”,也不利于這些材料進入到法官視野。其二,量刑階段是多類主體混合參與的過程,不像定罪階段主要是控辯雙方針對被告人的“犯罪行為是否構成犯罪”這一核心問題進行辯論反駁,不同主體參與進來就需要做出與之相適應的證明標準規定,防止標準過高而實質上阻礙了某些主體的有效參與,“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是為控訴機關擁有天然公權力職權優勢而“量身打造”的,對于被告人、被害人乃至社區改造機關提交的某些證據材料,由于它們并不具備高水平的舉證質證能力,也就只能降低證明標準,做到證明主體、證明對象、證明標準相契合。
尤其是在死刑案件中,證明標準的區別適用界限應更清晰,證明方法的采用也更為嚴格,例如,“美國的死刑法律及其程序是建立在量刑程序中適格性判斷和適用死刑分離基礎上的。適格性決定被認為是根據憲法要求,對死刑裁決的自由裁量權進行一定的指導和限制,以防止死刑適用的任意性。通過這一程序,控方必須以超過合理懷疑標準證明至少有一項加重情節的存在,以供陪審團判定被告人是否應當適用死刑。適用死刑程序則為了滿足憲法對被告人和犯罪進行個別化量刑考量的要求,在該程序中,陪審員在判斷復核死刑適用條件的被告人是否應當最終被判處死刑時要考慮情節因素”[9]。不單單是對死刑適用盡量踐行“刑罰個別化”的基本理念,而且著重對死刑這一量刑幅度條件的嚴格限制,“有必要在‘罪行極其嚴重’規則指導下,結合死緩制度改革,建立具有針對故意侵害生命法益的死刑裁量指導規范,限制死刑裁量權的適用”[10],其可探討領域有細化“情節嚴重的”考察因素、將財產數額因素排除在死刑評價標準之外、嚴格排除過失行為適用死刑立即執行的可能性、建立死緩適用的一般標準等方面[11]。
新《刑事訴訟法》規定檢察機關在量刑階段可以提出量刑建議,當事人也可以在量刑階段就提交的證據材料等發表意見、提交材料,其證明標準也就存在差異。其一,控方提出的法定加重情節的量刑建議,因其對被告人利益危害較大,應當達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而對于法定或者酌定從輕、減輕情節的量刑建議,則達到優勢證據即可。其二,對于被害人、被告人提交的證據材料,考慮到這幾類主體舉證質證能力及其提交證據的目的,達到優勢證據標準就可以了。特別是在下文討論的證據規則范疇,有些證據的適用還需要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三)證據規則在定罪階段與量刑階段區別適用。
與定罪階段適用的證據規則如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禁用品格證據等不同,量刑階段的證據規則限制較少,一般而言,品格證據、非法證據、意見證據等均可能被采信,其證據的客觀性、關聯性等屬性認定較為寬泛。例如,品格證據主要體現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日常交往等活動的個性特點、違法不當習性、某種行為習慣等等,有助于法官對該主體的行為特征形成更為全面的認識,從而利于正確制定刑罰,因而,該項材料在量刑階段可以作為證據使用,并具有證明力。
再如,就非法證據而言,雖然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已經明確確立起來,然而,量刑程序中,有學者主張“非法證據在定罪程序中既已被排除,已經實現了這一規則對被告人權利的維護與保障,避免了錯誤定罪,其功效已發揮完畢。進入量刑程序后,非法證據可以作為評價犯罪人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及人身危險性的依據……但是,對于非法證據的取得意在造成量刑不公或是通過侵犯律師幫助權獲取的非法證據在量刑程序中應予以排除”[12]。當然,對于這一證據能否適用的問題,可作進一步探討。特別是在新《刑事訴訟法》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前提下,究竟這一類證據在定罪階段和量刑階段適用有何差別,現有理論仍不明晰。而且,我國的非法證據在排除規則適用上,也存在“絕對排除”“相對排除”“難以補正再排除”等分類,況且,在刑訴法的“證據”章節“偵查”章節分別針對不同的具體證據類型又做出了不同的證據排除的規定。因而,在我國證據規則的適用十分復雜。但是,必須指出的是,對于非法證據尤其是通過侵害涉及公民基本權益而獲得的證據,其效力不僅在定罪階段應該嚴格排除,就是在量刑階段也需要在直接排除之列,這是由于該證據取得之手段在違法性過于嚴重之必然。但是,對于一些因為程序違法或者作出的解釋難以達到合理程度的,在量刑階段就可有其適用的可能性⑥。
概括而言,如前文所述,在證據規則的采用方面,必須與證明責任、證明標準相結合,一是區分不同證明主體,二是區分不同證明材料在證明對象層面的差異,做到有的放矢。進而,在證據采信的層面,既要明確,“辯護方由于只承擔辯護職能,只能提出被告人無罪、從輕、減輕處罰的意見,這就決定了辯護方承擔證明責任的量刑事實,只能是有利于被告人的量刑情節,對于不利于被告人的量刑事實,辯護方不能也不需要進行證明”[13];也要把握,“在我國刑事訴訟中也應對不同的證明對象采用差別證明標準,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犯罪構成要件事實……(2)量刑情節……(3)程序法事實”[14]。因而,在定罪與量刑程序分離改革的過程中,逐漸確立量刑階段相對獨立的證明責任、證明標準和證明規則等內容,不僅有利于促進程序分離改革的順利進行,也有利于限制法官自由裁量權、提升被告人訴訟主體地位、尊重并疏導被害人表達訴訟權益的愿望并尊重其訴訟當事人的法律地位。
[注釋]:
①在此,需要做出說明的是,公訴機關獲取的信息中哪些屬于量刑信息、如何具體區分等內容,需要區別情形分別個案處理更為適宜。具體內容及其規則可以由立法作一般性規定,并交由法官自由裁量決定。
②對于量刑階段證據材料的范圍及其限制問題,這在后文討論證據規則時將有所涉及。
③新《刑訴法》第53條規定:“……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一)……(三)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特別是針對“證據確實、充分”需要滿足的條件做出了具體規定,尤其是對“排除合理懷疑”標準的內化確定。
④對于定罪事實和量刑事實的證明方法采用的分析,具體可參見,康懷宇:“比較法視野中的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之證明——嚴格證明與自由證明的具體運用”,四川大學學報,2009年第2期,第105-113頁。
⑤在這里,對于中國《刑事訴訟法》做出與英美法系相類似的“排除合理懷疑”標準,兩者之間的關系是否一致,不在本文討論重點之內,但筆者傾向于認為兩種證明標準內容雖然措詞一致,但精神內核還是存在很大差異的。限于文章篇幅和論文重點,不在此展開。
⑥對于這一類證據,除了立法上有一定規定之外,還需要賦予法官在審判過程中之自由裁量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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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on on Certification Responsibility and Standard in Sentencing
ZHAO Heng
The sentencing has different judicial function with conviction.In the sentencing phase,the system content,which is designed to be in line with proof responsibility and proof standard,will be an important part of procedure reform to separate the conviction with sentencing in China.Under the deepening the judicial reform background,combining with the contents in new criminal procedural law,including basic requirements"beyond a reasonable doubt",the widening scope of parties joining the court investigation and debate,the sentencing advising system,we can conclude that the relatively independent system of the proof standard and responsibility can be established in the sentencing phase.It has necessity and feasibility.
Sentencing;Proof Responsibility;Proof Standard;Separation Procedure
DF7
A
1674-5612(2014)05-0112-07
(責任編輯:賴方中)
2014-05-13
趙 恒,(1990- ),男,山東濟南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2013級訴訟法專業法學碩士生,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證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