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蘇豪
(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1120)
論職偵案件詢問初查對象及其合理規制
陳蘇豪
(西南政法大學 重慶 401120)
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人有所區別,具體體現在是否具有強制性、適用的程序規則以及被調查人的身份和權利。部分檢察機關通過詢問初查對象即獲取了被調查人的口供,并存在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的現象,其詢問活動也沒有按照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要求進行。為了詢問而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超過二十四小時屬于非法羈押,通過初查詢問規避法律限制性規定,則會架空《刑事訴訟法》對偵查訊問的規制。應當明確偵查機關可以傳喚初查對象到案接受詢問,但不得超過十二小時,詢問初查對象所獲材料不能作為被告人供述使用,如果詢問初查對象過程中存在應當排除所獲供述的非法取供行為,偵查機關之后訊問所獲得的口供也應當排除。
初查;詢問;訊問;限制
詢問初查對象對于實現立案程序的分流過濾作用、保證打擊犯罪的準確性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是,部分檢察機關對初查對象的詢問逾越了“不限制人身自由”的規定,成為長時間的“羈押審訊”。通過此種“超強制”的詢問,部分檢察機關在立案前就已經獲取了被調查人的有罪供述,立案后的偵查訊問僅僅是對已經掌握的內容的重新固定。這不能不引發合理規制初查詢問的思考。
(一)強制性。
眾所周知,訊問犯罪嫌疑人具有一定的強制性。而偵查機關不能以強制措施保障初查對象接受詢問。《刑訴規則(試行)》第172條規定:“初查一般應當秘密進行,不得擅自接觸初查對象。公開進行初查或者接觸初查對象,應當經檢察長批準。”第173條規定:“在初查過程中,可以采取詢問、查詢、勘驗、檢查、鑒定、調取證據材料等不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財產權利的措施。不得對初查對象采取強制措施,不得查封、扣押、凍結初查對象的財產,不得采取技術偵查措施。”根據上述規定,在檢察長批準的情況下,偵查人員可以詢問初查對象,但不得采取拘傳、拘留、逮捕等強制措施。申言之,檢察機關不能強制初查對象到案接受詢問,也不得以詢問為目的限制初查對象的人身自由。
(二)程序規則。
為防止強制性的訊問會侵害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刑事訴訟法》第116條至121條及相關司法解釋對訊問犯罪嫌疑人設置了若干程序規則,而初查詢問是否準用上述規則,法律、司法解釋都沒有明確。這些規則主要包括②:
1.訊問的時間、地點。對此,《刑事訴訟法》第117條、117條有明確規定。訊問的時間、地點屬于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即使在犯罪嫌疑人“自愿”接受訊問的情況下,偵查人員也不得擅自延長訊問時間、變更訊問地點。初查詢問則不受上述有關訊問時間、地點的規則的制約,辦案人員可以以初查對象“自愿”接受調查為理由,長時間控制其人身自由并進行詢問。
2.同步錄音錄像。根據《刑訴規則(試行)》第200條,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職務犯罪案件,在每次訊問犯罪人的時候,應當對訊問過程實行全程錄音、錄像。法律及司法解釋并沒有要求對初查階段詢問初查對象進行同步錄音錄像,因而詢問過程不進行錄音錄像不會構成程序瑕疵。
3.問話的步驟。《刑訴規則(試行)》第197條對訊問犯罪嫌疑人的一般步驟進行了規定,其中明確: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的訴訟權利,有權自行辯護或者委托律師辯護,告知其如實供述自己罪行可以依法從寬處理的法律規定;訊問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行為,讓他陳述有罪的事實或者無罪的辯解,應當允許其連貫陳述;與本案無關的問題,有拒絕回答的權利。初查階段詢問初查對象則不必遵守上述步驟,初查對象不會被告知法定權利,也無法了解詢問目的。
(三)被調查人的身份與權利。
初查對象在初查階段接受偵查機關詢問時,并不具有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而是作為了解案件情況的人(證人)配合偵查機關的調查。相較于偵查訊問,被調查人不享有《刑事訴訟法》賦予犯罪嫌疑人的特定權利,這些權利主要包括④:
1.申請回避的權利。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8條,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可以申請偵查人員回避。但是初查對象不具有犯罪嫌疑的身份,不屬于當事人的范疇,就不能夠申請偵查人員回避。
2.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根據《刑事訴訟法》第33條,犯罪嫌疑人自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辯護律師。因初查對象不是犯罪嫌疑人,其在接受詢問期間不能委托辯護律師。
如上文所述,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人在是否具有強制性、適用程序規則、被調查人身份與權利方面有所區別。在初查階段,被調查人不具有程序意義上的犯罪嫌疑人身份,只能稱之為初查對象,辦案人員對初查對象的問話也只能稱為詢問,所形成的材料一般稱之為調查筆錄。而在正式立案后,初查對象被確認為犯罪嫌疑人,對其進行問話稱之為訊問,所形成的材料是訊問筆錄。然而,從偵查工作的角度看,詢問與訊問都是偵查人員向調查對象問話以了解案件情況的過程。據此,有學者主張,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人在調查主體、作證主體、證明事項、證據的書面形式上具有同一性,而調查筆錄與作證主體的的稱謂不同僅是形式上的,并不能對證據效力產生實質性影響。不過,可以作為審判依據的立案前的筆錄,應當完全按照《刑事訴訟法》關于訊問嫌疑人的要求制作[1]。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的合理性需要進一步思考: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人的區別是否僅是形式上的?檢察機關又是否能夠嚴格按照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要求來詢問初查對象并制作筆錄?
筆者通過訪談⑤、查閱判決書及相關文獻等方法對職偵案件中詢問初查對象的運用情況進行了初步的考察,重點分析了詢問初查對象中存在的限制人身自由、長時間羈押審訊的情況,并對偵查人員希望通過詢問初查對象在立案前獲取口供的原因進行了一定探討。
(一)初查詢問中的口供獲取。
在對X檢察院職偵部門偵查人員的訪談中,當筆者問及該院是在什么時間以什么方式獲取口供時,相關偵查人員表示:“結合我們局辦案的情況,我們前期的初查做的更多一些,口供獲取基本上在立案偵查采取措施之前,沒有獲取到的很少。采取羈押措施以后,一般就是三到五天,能獲取相應的口供。更多是在初查基本結束以后,有充分的外圍證據之后,把對象喊過來,那你給我們解釋吧,這些問題還有這些證據你怎么來辯解,或者你怎么供述。基本上都是在做完初查以后,立案偵查以前,這些口供是要獲取到的。”在對D檢察院偵查人員進行的訪談中,筆者得到了相似的回答。
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進行搜索,發現上述情況在已經公布的判決書中也有所體現。如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人民法院(2014)佛順法刑初字第852號刑事判決書:“2013年4月23日,佛山市人民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在齊某某租住于佛山順德區大良嘉信城市花園的家將其帶回接受調查,齊某某當日就供述了其向翁某某、鄭某某行賄的犯罪行為,佛山市人民檢察院即以涉嫌行賄罪對其正式立案。”又如河北省唐山市豐南區人民法院(2014)豐刑二初字第19號刑事判決書:“在案件初查階段,唐山市豐南區人民檢察院于2013年5月7日將被告人馮某某通知到唐山市人民檢察院配合調查,在尚未掌握其行賄事實之前,被告人馮某某主動交代了行賄事實”。
在部分檢察機關偵辦的案件中,詢問初查對象已經成為立案前的必經環節,只有獲取了初查對象的有罪陳述,檢察機關才會立案,刑事追訴程序才會正式啟動。
(二)初查詢問中的人身自由限制。
根據《刑訴規則(試行)》173條規定,初查中不能采取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的措施。但是,筆者發現,以獲取口供為目的的初查詢問,都會對初查對象的人身自由進行一定限制。關于初查對象人身自由是否受到限制,主要應該考察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初查對象如何到案接受詢問,二是為了保證詢問順利進行初查對象多長時間不能離開辦案場所。
初查對象有三種方式到案接受詢問:投案自首、由偵查機關通知后自行到案、被偵查機關帶走。前兩種方式并沒有強制初查對象到案,問題是偵查機關在沒有法律依據的情況下,可以直接將初查對象帶至辦案場所,初查對象不能也沒有能力拒絕。無論以何種方式到案,在初查對象一旦開始接受詢問后,其就不能自主選擇是否繼續接受詢問,也不能自行離開辦案場所。D檢察院的一位偵查人員表示:“在立案前控制初查對象的時間可以是一日,也可以是數日,取決于案件情況。”對此種限制人身自由狀態的依據,X檢察院的一位偵查人員表示:“外圍材料在那里,有問題就必須要解釋,解釋清楚就沒事,解釋不清楚當然不能走。”有實務工作者對詢問初查對象存在的問題進行了總結,指出:“偵查人員對初查對象違法羈押1至6天不等,期間多為夜間或凌晨詢問,有的一天的詢問時間長達15個小時”[2]。
上述材料進一步反映出,部分檢察機會使用強制手段將初查對象帶至辦案場所接受詢問,而為了能夠突破口供,也會較長時間地限制初查對象的人身自由。
(三)初查詢問的程序規則及初查對象的權利。
詢問的程序規則未嚴格按照訊問犯罪嫌疑人執行。根據筆者對X檢察院的偵查人員的訪談,初查對象到案后,一般十二小時到二十四小時可以突破口供。問題是,如果初查對象具有極強的對抗性,在較短的時間內不能突破口供,詢問的時間可能會被不斷延長。在這樣的情況下,偵查機關可以在辦案場所持續詢問初查對象數日。當然,也有檢察機關對詢問時間把握較為嚴格,如L檢察院詢問初查對象時間為十二小時,超過十二小時一律放人。不過,因法律司法解釋沒用要求,初查詢問過程都沒有進行同步錄音錄像。詢問開始前,初查對象會收到協助調查權利義務告知書,主要內容類似于證人作證權利義務告知。
初查對象不享有犯罪嫌疑人的權利。與國際標準相比,現行《刑事訴訟法》給予犯罪嫌疑人的權利本來已經相對較少,而初查詢問過程中,初查對象不能委托律師,也不能申請回避,被追訴人本已有限的權利也無法行使。
不過,程序規則與被調查人權利的缺失,并不必然導致刑訊逼供。C檢察院、H檢察院、L檢察院的受訪人員均否認在初查中存在刑訊逼供,但長時間詢問、夜間詢問的現象較為普遍。
(四)通過初查詢問獲取口供的原因分析。
就職偵部門在初查階段已經獲取初查對象口供的案件而言,有一部分是初查對象希望爭取寬大處理,自動投案并如實供述。另一種情形是,職偵部門積極主動地希望通過詢問獲取初查對象的口供,并將口供作為立案的前提條件。據筆者觀察,職偵部門希望在詢問初查對象時即獲取其有罪供述的原因如下:
1.完成考核指標。在職務犯罪偵查活動中,言詞證據占有重要的地位,口供更具有其他證據無可比擬的地位,“零口供”所占的比例是非常小的。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10條,立案的條件為“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在沒有獲取被調查人口供的情況下,很難確認犯罪事實存在。如果能夠在立案前獲取初查對象的口供,當然能夠保證打擊犯罪的準確性。而初查對象也是最了解案件情況的人,如果通過詢問初查對象排除了其犯罪嫌疑,則不用正式啟動追訴程序,就實現了立案程序的分流作用,也減輕了被調查人的訴累。根據部分檢察機關的考核指標,自偵案件要求當年立案、當年移送審查起訴、當年獲得有罪判決。這一考核指標則加強檢察機關在立案前便獲取初查對象口供的動力。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偵查結論不會在之后的訴訟環節被否定。
2.規避法律限制。立案之后一次拘傳、傳喚的最長時限為二十四小時,想要獲取重大、復雜案件的嫌疑人全面的有罪供述,幾乎是不可能。如果在拘傳、傳喚時限屆滿后不對犯罪嫌疑人采取拘留措施,嫌疑人離開辦案場所后很有可能會串供并破壞證據。但如果適用了拘留的措施,將嫌疑人送至看守所,在辦案人員看來就會導致口供難以突破。至于在看守所中為何難以突破口供,一位偵查人員表示:“如果拘傳時間屆滿后采取拘留的措施,人就要送到看守所,每次訊問都要簽字,很麻煩。看守所里面人之間會互相交流,看守所有物理隔離,嫌疑人沒有什么壓力,都不利于突破口供”。
法律、司法解釋都沒有對詢問初查的時間、地點等程序規則進行限制,也沒有明確其是否應當準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規定。為保證詢問順利進行,偵查人員可以在辦案場所控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達到數日。在此期間,初查對象完全處于檢察機關的控制之下,偵查人員可以利用各方面便利條件突破口供。
上文已經從規范角度對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人的區別進行了探討,并考察了職務犯罪偵查實踐中初查詢問的運用情況。在此基礎上,筆者將進一步分析職偵案件詢問初查對象存在的問題及其危害。
(一)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立案制度的立法初衷,一是保證每一犯罪行為都受到合理的處理,二是及時防止追究那些不具備犯罪特征的事實[3]。僅憑對線索及已有材料的審查,很難確定是否存在犯罪事實。因此,在正式偵查前進行初步的調查,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初查中不能使用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和財產權利的措施,在此意義上,刑事立案制度又具有一定的強制偵查控制功能[4]。
然而,部分檢察機關在初查階段即可強制初查對象到案接受詢問,在沒有依法適用拘傳措施的情況下,強行將初查對象帶至辦案場所。為了有效突破口供,部分檢察機關在沒有采取拘留、逮捕措施的情況下,可以將初查對象控制在辦案場所達數日。據筆者了解,檢察機關為突破口供而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主要有兩點理由:其一,初查對象有如實陳述的義務,問題沒有交代清楚當然不能離開;其二,初查對象自愿接受調查。在筆者看來,這兩點理由并不能成立。
第一,初查對象如實陳述的義務不能凌駕于憲法、法律對人身自由的保護。《憲法》第37條規定:“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體。”據此,任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行為必須有明確的法律依據。初查對象在接受詢問時,形式上是屬于了解案件情況的證人,有作證的義務,但實質上就是刑事追訴的對象。根據現行法律,無論是證人還是犯罪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問題都應當如實回答。但是,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通過傳喚、拘傳限制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最長為二十四小時;對于符合法定條件的,才能進一步適用拘留或者逮捕的強制措施。《刑事訴訟法》也沒有賦予偵查機關以限制證人人身自由的方式詢問證人的權利。無論是參照《刑事訴訟法》有關訊問犯罪嫌疑人或是詢問證人的規定,偵查機關都不能為了詢問或訊問而長時間羈押被調查人。其中,犯罪嫌疑人經依法傳喚、拘傳的,拘傳、傳喚的時限最長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法律對詢問初查對象的限制程度,不應當低于對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規制。因此,為了突破口供而限制初查對象人身自由超過二十四小時的,實質上就是非法羈押。
第二,自愿配合調查與長時間羈押審訊存在矛盾。部分案件中,初查對象確實積極主動配合調查,如實供述涉嫌的犯罪事實,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存在限制人身自由的問題。而在一些案件中,在檢察機關會讓初查對象簽署自愿協助調查的文書。如果詢問時間不長,在沒有采取其他強制措施情況下,詢問結束后初查對象可以自行離開,這種自愿協助調查并無爭議。關鍵是,如果詢問持續數日,自愿配合調查的主張就不能成立。如果初查對象的確積極主動配合調查,那么詢問時間不至于延長至數日,檢察機關完全可以根據初查對象的初步供述迅速立案進行正式的刑事追訴。在只有初查對象和辦案機關的構造中,初查對象能否自由表達意志值得懷疑。如果不加以外部制約,僅以初查對象形式上“自愿”而放縱初查階段對人身自由的長時間限制,則很難保障司法公正的實現。
(二)架空法律對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規制。
1.法律的限制性條款被規避。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訊問犯罪嫌疑人受到以下限制:應當通過傳喚或者拘傳保障犯罪嫌疑人到案接受訊問,傳喚證或拘傳證上應當寫明到案時間,以備批捕、起訴環節審查;傳喚、拘傳的二十四小時屆滿后,要么放人,要么適用拘留措施;決定適用拘留措施后,二十四小時之內必須送到看守所;進入看守所前,有較為嚴格的體檢;進入看守所后,訊問都應當在看守所進行;所有的訊問都必須進行同步錄音錄像。這樣一來,檢察機關在將犯罪嫌疑人送到看守所之前,最多可以控制其四十八小時。又因為同步錄音錄像及入所體檢制度的存在,不當取供行為受到較為嚴格的限制。
然而,如前文所述,因為法律、司法解釋沒有明確規定,偵查人員在詢問初查對象時不受上述時限的約束,沒有統一的保障初查對象到案接受詢問的方式,也沒有對詢問過程進行同步錄音錄像。詢問初查對象本質上還是為了獲取被調查人的有罪供述,這與偵查訊問的目的沒有差別。但是偵查人員可以利用詢問初查對象與訊問犯罪嫌疑在形式上的差異,規避《刑事訴訟法》的限制性規定。
2.權利制約機制缺失。根據法律規定,只有在立案后偵查才正式開始,也就是說,在初查階段被調查人并不享有偵查階段的權利,不能申請回避,也不能委托辯護人。實踐中,在立案后檢察機關一般會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重新固定其供述。但是筆者發現,在部分地區,如果立案后的供述與初查階段所作陳述不一致,則先前的詢問筆錄則可以作為被告人供述使用。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與訊問程序相比,這就剝奪了被告人的相應法定權利。
誠然,我國目前對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的保障程度不高,一些重要的權利如沉默權、知悉權等沒有在立法上得到確認。但是,如果繼續放任通過初查詢問架空犯罪嫌疑人權利的現象,即使在今后的司法改革中進一步擴大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也不能真正保障這些權利的實現。
3事后救濟困難。非法取證在重復供述中的波及效應客觀存在。檢察機關在獲取口供后,可以通過立案后的訊問對初查詢問的結果進行固定。因為缺乏法律規范及外部監督,初查中的詢問更有可能發生非法取證。一旦存在這樣的非法取證行為,對被追訴人產生的心理持續壓力,可能使得其不會推翻之前的有罪供述,從而影響正式訊問所獲得的口供的自愿性、可靠性[5]。以至于可能訊問程序本身合法,但因為初查詢問中采用了非法取證手段,導致所獲取的口供不可靠。
重復供述的證據可采性問題本身就存在爭議,如果初查詢問存在非法取供行為,但是之后偵查訊問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進行,通過訊問獲得的嫌疑人供述能否作為證據使用,也是一個司法難題。
綜上所述,職偵案件詢問初查對象的根本問題在于,《刑事訴訟法》沒有對初查詢問進行明確規定,這一初查措施缺少具體的規范。部分檢察機關利用了此種規范上的缺失,以詢問初查對象之名,行訊問犯罪嫌疑人之實。將詢問初查對象說成一種一般性的調查,不受《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的限制。以至于出現了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規避法律限制性規定、架空犯罪嫌疑人權利等等問題。實際上,如果偵查人員在對被調查對象問話時是為了通過這種問話獲得被問者的有罪供述或者是自我歸罪的證據,并且讓被問者回答是否有犯罪行為,那么這種問話就是訊問。[6]詢問初查對象應當受到不低于訊問犯罪嫌疑人標準的制約。不過,在分析如何合理規制初查詢問時,也應當考慮到職偵案件中初查制度存在的合理性,以及刑事立案程序對于強制偵查措施的制約作用。據此,筆者認為,偵查機關可以詢問初查對象,但應當通過司法解釋對詢問初查對象的規范作如下完善:
第一,偵查機關可以傳喚初查對象到其所在市、縣內的指定地點或者住處進行詢問,傳喚持續的時間不得超過十二小時且不得延長,有關傳喚的具體規定參照傳喚犯罪嫌疑人執行。傳喚不屬于《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強制措施,而通過傳喚的方式保證初查對象到案接受詢問,有利于加強對初查詢問的監督,避免實踐中執行不一。關于傳喚的時限,筆者認為應當短于訊問犯罪嫌疑人的規定。理由有二:其一,初查階段主要任務是確認是否達到立案標準,對案件事實的印證程度要求較低;其二,賦予初查對象完全的犯罪嫌疑人權利與現行立案制度相悖⑥,在不宜賦予初查對象以犯罪嫌疑人的權利的情況下,為平衡偵查需要和人權保障,應當對詢問初查對象進行更嚴格的外部限制。
第二,詢問初查對象所獲取的有關犯罪的陳述不具有證據資格,不能作為犯罪嫌疑人供述使用。現行《刑事訴訟法》對非法取供行為的規制,主要是圍繞立案后的訊問犯罪嫌疑人展開的。看守所在上述規制體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嚴格的拘傳、傳喚時限,嚴格的入所體檢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刑訊逼供的發生。因為沒有建立的強制偵查的司法審查制度,立案程序對控制強制偵查措施起到重要作用,立案前的初查階段不得適用強制措施及其他強制偵查手段。因為不會適用拘留等強制措施,就不能發揮看守所對訊問活動的制約作用。又如上文所述,初查階段也不能完全賦予初查對象以犯罪嫌疑人的權利。這樣一來,詢問初查對象對被調查人的保護程度不能完全達到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標準。如果將詢問初查對象所獲材料作為被告人供述使用,會降低對被追訴人的權利保障程度。
第三,非法證據排除的調查應當包括詢問被初查對象。因為非法取證的波及效應的存在,在進行非法證據排除的相關調查時,應當將詢問初查對象納入到調查范圍,從而綜合考慮取證活動的合法性,以及所獲口供的可靠性、有效性。相應的,初查材料應當裝入卷宗,詢問初查對象應當進行同步錄音錄像。如果詢問初查對象存在應當排除所獲供述的非法取供行為,之后偵查機關通過訊問所獲取口供也不能作為證據使用。
[注釋]:
①適用拘留、逮捕措施必須符合法定條件,不能僅僅為了訊問而采取拘留、逮捕措施。
②《刑事訴訟法》與偵查訊問相關的程序規則還包括關于訊問主體、訊問方法、合適成年人在場等等。關于禁止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方法收集證據、偵查人員不少于二人等規定當然也適用于初查詢問,而合適成年人在場在自偵案件中則不會涉及,故沒有進行詳細討論。
③實踐中,很多偵查機關的理解是,在采取了拘留措施之后,可以繼續在辦案場所進行訊問,只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將嫌疑人送到看守所即可。這樣一來,偵查人員在辦案場所控制犯罪嫌疑人的時間可以達到近四十八小時。
④從比較法的角度看,犯罪嫌疑人在偵查訊問中享有還包括沉默權、知悉權等重要權利,因這些權利在現行《刑事訴訟法》中沒有明確規定,故沒有在下文中沒用進行討論。
⑤為了解詢問初查對象的實踐情況,筆者對海南省L檢察院、河南省X檢察院、重慶市D檢察院職偵部門的部分干警進行了訪談。
⑥在我國特有的立案制度下,只有在立案后刑事追訴程序才正式開始。立案前,刑事追訴程序尚未開始,也就不存在所謂犯罪嫌疑人。此時即賦予初查對象以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將其確認為犯罪嫌疑人,似乎不妥。若要解決此種矛盾,則需要對我國刑事立案制度作一整體調整,但這并非本文探討的重點。
[1]龍宗智.初查所獲證據也可作為審判依[N].檢察日報,2008-1-24,(3).
[2]周鈺玉.對職務犯罪案件初查工作規避非法證據排除制度之問題研究[EB/OL].http://www.jsfy.gov.cn/llyj/ xslw/2013/07/17164604342.html.
[3]徐靜村.刑事訴訟法[M].北京:法律出版.1997:268-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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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閆召華.重復供述排除問題研究[J].現代法學,2013,(3):125-134.
[6]孫長永等.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障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3.
QuestioningtheObjectunderPreliminaryInvestigationandItsRegulations
Chen Su-hao
Questioning the object under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is different from interrogating the suspect in three aspects:coerciveness,regulation and the right of the investigated person.Some procuratorates obtain confession of the investigated person by questioning him in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The freedom of the investigated person is limited in the questioning process which does not comply with regulations of interrogating the suspect.Limiting the freedom of the investigated person beyond 24 hours is illegal detention. Questioning the object under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becomes a measure to avoid regulations of interrogation.The investigator should be authorized to summon the object under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to questioning him,but the length of summon should be limited to 12 hours.Confession obtained in questioning the object under preliminaryinvestigation can not be used as evidence against him in trial.If the illegal measuresforbidden by law are used in questioning the object under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the confession obtained in successive interrogation should also be excluded.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question;interrogation;regulation.
DF7
A
1674-5612(2014)05-0130-07
(責任編輯:李宗侯 )
2014-07-05
陳蘇豪,(1989-),男,江蘇南京人,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訴訟法學專業碩士生,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