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蓮
(四川警察學院 四川瀘州 646000)
論審判中心主義對我國偵查工作的影響
唐雪蓮
(四川警察學院 四川瀘州 646000)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將會深刻地影響我國偵查工作的方方面面。需要重新認識和界定偵審、偵訴關系,其中建立新型偵審關系的重點在于強化審判對偵查的制約、建立新型偵訴關系的重點則是密切偵訴之間的聯系;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也對偵查調查取證提出新的要求,需要強化對證據的審查、完善調查取證的方式;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還需要克服偵查本位的觀念,切實樹立證據裁判意識和訴訟意識。
審判中心主義;偵查工作;影響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這是此次司法改革的一大亮點,也被認為是審判中心主義在我國的體現和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確立,將給我國刑事司法權力的配置、刑事訴訟結構的調整、刑事司法方式的改善帶來一場革命。無疑,也會對當下我國偵查工作的方方面面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審判中心主義,即在刑事訴訟各階段之間的關系問題上,將刑事審判階段作為整個刑事訴訟的中心,偵查、起訴等審判前程序則被視為審判程序開啟的準備階段,只有在審判階段,訴訟參與人的合法權益才能得到充分的維護,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問題才能得到最終的、權威的確定[1]。作為現代法治國家公認的一條基本刑事司法原則,審判中心主義體現了司法最終裁決的原則。從當今世界兩大法系國家設計的刑事訴訟偵查、起訴和審判程序來看,也都貫徹了審判中心主義的原則。
在我國,自從推行司法體制改革以來,審判中心主義就成為理論和實務界討論的熱點。無論是在推進司法體制改革的進程上,還是圍繞1996年刑事訴訟法修改的討論中,不少學者都提出我國應當確立審判中心主義的司法理念,以此來指導我國的刑事司法改革和刑事訴訟法的修改。而對于審判中心主義的含義,學者有著不同的看法。如孫長永提出審判中心主義具有兩層含義①[2],陳衛東認為“以審判中心”應強調四個方面的內容②[3],也有學者在提及審判中心主義改革時,認為更多的是對法庭審判程序的重新認識。盡管如此,學者均一致認為,長期以來我國司法制度和實踐中實際上是以偵查為中心、以筆錄卷宗為中心,與以審判為中心相去甚遠。實現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的目標,在我國確立審判中心主義,或者說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應當確立以下幾個中心:
(一)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確立審判程序是中心。
審判中心主義首先應該體現在偵、訴、審三者縱向刑事訴訟構造中,審判居于中心的地位。這種中心地位表現為:包括偵查、起訴在內的審判前階段是為審判階段而做準備,如偵查是為起訴進行準備的活動,起訴則是開啟審判程序的活動,所以,偵查、起訴程序對犯罪嫌疑人罪責的認定僅僅具有程序內的意義,對外則不產生有罪的法律效果。只有審判階段對案件的調查審理才具有定罪量刑的實質性意義,因此,審判活動相對于其他訴訟活動而言,具有決定性的作用。這是刑事訴訟基本規律的體現,也是程序法治應有的標準[4]。如何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實現以審判為中心?筆者認為,首先,應當在立法上予以確立。如德國的刑事訴訟法典分為通則、一審、上訴審、再審程序4編,其中將審前程序納入了第一審程序,審判是主要程序,偵查起訴是預備程序,預審是中間程序。我國則采取訴訟階段論來構建我國的刑事訴訟結構,刑事訴訟階段的特點即“每一個訴訟階段都是完整的,有其自身的任務和形式的一個整體”[5],因此在立法上,我國的刑事訴訟法分為立案、偵查與提起公訴、提起公訴、審判、執行等編,沒有很好地體現出審判的中心地位。其次,應在實踐中得以貫徹。區分是否以審判為中心,主要以對案件進行全面性、實質性的調查是否是通過審判完成作為標準。而在我國,案件的實質性和全面性的調查基本都是在偵查環節完成,很多案件中關于定罪量刑的事實認定以及法律適用等問題在這一環節實際也已定調定型,因此,我國刑事訴訟的重心實際是在偵查階段?!肮沧鲲垼瑱z察端飯,法院吃飯”更是民間對于我國“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運作實踐的一種形象描繪。所以,在我國要確立以審判為中心,亟需反思偵、訴、審三機關在刑事訴訟中的實際運作現狀,理清三機關之間的關系,真正構建起一個以審判為中心的科學合理的刑事訴訟構造。其中,包括公檢法三機關如何“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流水線型的訴訟階段論如何改進等都需要進一步反思。
(二)在審判過程中,確立庭審是中心。
審判中心主義與庭審中心主義是兩個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概念。審判中心主義不完全等同于庭審中心主義,前者首先需要解決審判活動與偵查、起訴以及刑罰執行等活動的關系問題,后者則主要解決審判機關在對被告人定罪量刑中庭審作用如何發揮的問題。與此同時,庭審中心主義又構成審判中心主義的重要內容,是體現在訴、辯、審之間的橫向訴訟構造關系中的審判中心主義。此外,庭審中心主義還是審判中心主義實現的重要途徑,如果沒有以庭審中心主義為基礎的審判活動,審判相對于偵查、起訴的中心主義的訴訟地位就不可能確立,審判的正當性和權威性也無以產生和存在[6]。因此,在審判過程中確立以庭審為中心,也是推進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的應有之義。從域外看,審判中心主義在各國的法庭審判程序得到了較為明顯的體現,確立了一系列保證庭審功能發揮、保障審判公正性的規則和制度,如無罪推定、沉默權、集中審理、非法證據排除、證人出庭作證等等,從而使審判真正成為刑事訴訟的中心。我國在2013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在第六次全國刑事審判工作會議上提出,審判案件應當以庭審為中心,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要求全面落實直接言詞原則、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制度。這一提法被學界解讀為“庭審中心主義”在我國確立的標志,也是對傳統審判方式作出的重大調整。在十八屆四中全會的《決定》中,再一次明確提出了要“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毋庸置疑,目前我國已經并且正在確立一些保障以庭審為中心的制度和機制,比如在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中,對審判方式進行了較大改革,也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做了修改等等。但是,以庭審為中心在我國刑事訴訟中尚未完全徹底實現,還面臨許多困難和問題。如有學者提出,我國傳統文化中一直存在著忽視程序保障的傾向、作為國家治理體系重要組成部分的“法治”能力(治理能力)尚不夠強大、司法的特別屬性尚未得到普遍認可、外界因素制約嚴重且沒有形成明確的問責機制等,都是我們確立以庭審為中心面臨的困難,需要采取措施加以解決[7]。
(三)在庭審過程中,確立以直接言詞為中心。
這是庭審實質化的重要標志,以直接言詞為中心要求在庭審中,應該圍繞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的標準和要求來進行指控和辯護,取證、舉證、質證最后都要落腳到審判環節的認證上來,都要以刑事訴訟法規定的證據規則、證明標準作為指引。貫徹直接言詞原則,以質證為中心,其價值在于增強庭審功能,通過證人、鑒定人當庭作證陳述、控辯雙方當庭對質,使庭審真正成為解決訴訟爭議的實質性階段,有利于實現法官中立和控辯平等對抗。所以,直接言詞是庭審中心主義的保證,它在確保庭審在實現案件裁判的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有力打擊犯罪和有效保障人權,有效防范冤假錯案發生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而要貫徹直接言詞,法官親自審理案件、證人出庭作證又是其中的關鍵。
目前我國的刑事訴訟立法和司法實踐都沒有完全貫徹直接言詞原則。在立法上,如2012年《刑事訴訟法》中只是部分采取了直接言詞原則,通過強制證人出庭作證、強化證人保護、明確證人作證的經濟保障等方面的規范,建立了關鍵證人強制作證制度,但是證人出庭的條件過于嚴格,也未解決強制證人出庭作證的手段和證人拒不出庭如何懲戒等問題。在實踐中,仍然采取以偵查案卷為中心而非言詞質證為中心的審理模式,更多是依據偵查機關制作的案卷特別是各種筆錄來作為判決的依據,導致庭審虛化,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一種空談。這也是在確立審判中心主義的過程中,需要著力解決的問題。
(一)對偵審關系、偵訴關系的新認識。
如何定位偵、訴、審三者之間的關系,從來都是刑事訴訟中非常重要的問題,這不僅關涉各程序功能的正常發揮,也影響到人權保障與犯罪控制、公正與效率等訴訟價值的實現。長期以來,我國公檢法三機關的關系被定位為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地執行法律。這導致在刑事訴訟中除了控辯審的三角結構之外,還存在著偵、訴、審流水式的線性結構。盡管1996年刑事訴訟法就規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從立法上明確了審判才是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的關鍵環節。但是如前述,我國刑事訴訟程序中的實際重心在偵查環節,案件的實質調查在這一環節完成基本完成,之后的起訴、審判一般是對偵查環節形成的卷宗和收集的證據予以確認。近年來曝光的一系列冤假錯案,無一不是與偵查環節收集證據出現問題但在起訴和審判環節未予以排除有關,于是審判的苦果接在了偵查的病枝上。因此,要從以偵查為中心走向以審判為中心,必須重新認識和重塑偵審關系和偵訴關系。筆者認為,在建立新型偵審關系和偵訴關系中,以下兩點尤為重要:
第一,建立新型偵審關系的重點是強化審判對偵查的制約。不論是從刑事訴訟立法還是司法實踐看,目前我國偵審關系并非完全體現公檢法三機關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原則。從規則層面看,除了人民法院在決定逮捕時由公安機關執行之外,偵審之間是一種既不配合也不制約的關系[8]。特別是搜查、扣押等強制性偵查措施都由公安機關自行實施,除了逮捕之外的刑事強制措施都由公安機關自行決定,審判對偵查沒有制約權。實踐中則是偵查主導審判的樣態,對于偵查機關開展的訴訟活動、收集的證據和認定的實施,審判機關傾向于相信和認同。如何改變這種顛倒的偵訴關系,確立以審判為中心,學者多主張應該阻斷、切斷或阻隔偵審之間的關系。如陳瑞華教授主張“以司法裁判為中心”來改造我國訴訟構造,其重要一步是“徹底切斷審判前的追訴程序與審判程序的因果關系,真正使法庭審判成為決定案件結局的唯一階段”[9]。萬毅教授認為:“強調‘審判中心主義’,必然要求抑制偵查程序對審判程序的影響,實行偵審阻斷制,防止出現所謂‘偵查中心主義’”[10]等。筆者認為,偵審阻隔需要切斷的是審判對偵查所收集證據的過分依賴,不能僅僅根據偵查卷宗材料進行定罪判刑。除此之外,還應重點圍繞如何保證偵查合法來加強審判對偵查活動的監督制約,從源頭上防止偵查機關采取違法手段收集證據。因為按照審判中心論的要求,審判前程序特別是偵查階段也應當體現訴訟化,貫徹司法最終裁判原則??疾煊蛲?,雖然基于審判中心主義的要求,實行“偵審阻斷”制,但同時強調司法權對偵查權的制約,強調法官對偵查程序的司法控制,其中集中體現在確立了司法審查原則,未經法院審查,不得對公民實施逮捕、羈押等強制措施以及其它強制性偵查措施,以使公民在國家的強制權面前得到有效的法律保護。所以,在我國建立新型偵訴關系,一方面需要切斷聯系,另一方面更要強化審判對偵查的制約。包括司法審查在內的制約措施也應逐步確立。在十八屆四中全會的《決定》中,已經提出要完善對限制人身自由司法措施和偵查手段的司法監督,加強對刑訊逼供和非法取證的源頭預防,健全冤假錯案有效防范、及時糾正機制。盡管沒有明確規定實施司法審查,但無疑釋放出加強司法監督的強烈改革信號。
第二,建立新型偵訴關系的重點是密切偵訴之間的聯系。偵訴關系是審前程序中首要涉及的問題。目前我國偵訴關系的定位是:一是檢警分立,公安機關與檢察院在法律地位上是平等的,都是偵查權的主體,兩者在偵查刑事犯罪行為的權限上,是分工負責、互相配合的關系,而不存在誰服從誰、誰領導誰的主從關系;二是檢警制約,在檢警分立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公安機關與檢察院的雙向制約,不僅檢察院有權制約公安機關,公安機關也可以反向制約檢察院[11]。實踐中,由于偵查職能過于強大,公訴職能在很大程度上還從屬或依附于偵查職能。這種偵訴關系與國外的檢警一體、偵訴關系緊密的特點差異很大。如大陸法系國家普遍實行檢警職能合一的模式,檢警合一并非指檢察機關和警察機關在組織上合二為一,而是強調檢察機關集偵查權和起訴權于一身,檢察機關是法定的、形式上的偵查機關。警察機關是實質的偵查機關,但在法律上僅是幫助檢察機關的輔助機關。英美法系國家雖然不將警察機關視為檢察機關的輔助機關,但是逐漸加強檢察機關對警察機關的控制和干預,檢察機關與警察機關的關系同樣密切。如1998年英國議會決定檢察院應在警察局中派駐他們的律師,向警察提供建議,從而加強檢察官在刑事偵查中的作用,加強檢察官與警察局之間的關系,提高刑事司法效率[12]。特別在當前,世界各國犯罪率居高不下、社會民眾普遍要求強化控制犯罪以保障社會安全的背景下,加強檢警機關在刑事訴訟中的密切合作,以加大打擊懲罰犯罪的力度,已是大勢所趨。
針對我國檢警關系存在的問題,專家學者從不同的角度提出了多種改革方案和進路,如實行偵訴合一、檢察引導偵查、檢警一體化等等,也有學者提出以逮捕之前、逮捕后起訴之前、審查起訴階段劃分不同的檢警關系[13]。基于審判中心主義,我國應該如何建構偵訴關系?筆者認為,在現有制度框架下,應該更加密切偵訴之間的聯系。第一,按照審判中心主義,審前程序視為一個整體,偵查和起訴都承擔著追訴的職能,二者的本質是一致的,偵查是作為起訴的準備和輔助程序,因此,偵查應該服從并服務于起訴工作。在此格局下,有必要重構檢警關系,加強檢察對偵查的引導和規制,特別是通過提前介入等加強對偵查機關調查取證的引導。盡管從最高人民檢察院2000年在全國檢察機關第一次偵查監督工作會議上就提出“依法引導偵查取證”的工作思路,到200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召開的全國刑事檢察工作會議又提出“堅持、鞏固和完善適時介入偵查、引導偵查取證、強化偵查監督的工作機制”等四項改革措施,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也對檢察機關的提前介入作出了規定,但是在實踐中運行效果不佳,缺乏成熟的制度化構建,如提前介入引導偵查的案件范圍、檢察官提前介入的職責、提前介入案件信息來源等都需要進一步規范和明確。第二,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更加凸顯庭審在訴訟中的關鍵地位,作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關鍵環節,應保證控辯雙方意見的充分表達,因此,控、辯雙方的對抗在庭審中將會更加激烈。在此背景下,承擔追訴責任的偵查、起訴一方必須更為緊密的結合,形成合力,以有效查明案件、打擊犯罪。公訴方應當根據庭審證明需要,從應對法庭質疑和律師挑戰的角度,有針對性地引導偵查人員做好調查取證工作。如在英國,檢察官不僅有權親自進行偵查,而且有權對警察機關的偵查發表意見、進行指導。而在美國,為準備追訴,檢察官有時也需要先為偵查工作[14]。
(二)對調查取證的新要求。
審判中心主義所要求的以庭審為中心和以直接言詞為中心,無疑也對偵查辦案的質量提出了新的要求,集中體現在偵查人員調查取證工作上。以審判為中心將會全面貫徹證據裁判原則。證據裁判原則作為現代刑事訴訟普遍遵循的基本原則,要求認定案件事實和定罪量刑,必須根據依法查明的證據進行,裁判案件要以事實為根據,認定事實要以證據為根據,證據是認定案件事實的唯一根據。沒有證據不得認定事實,更不得認定犯罪。因此,偵查階段必須更加注重對證據的收集工作。其中,有兩點需要特別注意:
第一,強化對證據的審查。以審判為中心,庭審實質化要求案卷筆錄、書證、物證等各種證據均要通過訴訟參與人舉證、質證,充分發表意見,最后才由法院判斷證據的證明力。因此,偵查機關不僅僅是要收集證據,更應對收集到的證據加大審查力度,圍繞證據的客觀真實性、與案件的關聯性、取得證據的合法性以及證據鏈條的完整性等進行全面細致的分析研究和審查判斷。以審判為中心導致在證據審查的標準、重點等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首先,證據審查應該達到“確實、充分”的標準。要結合案件的具體情況,從證據與待證事實的關聯程度、各證據之間的聯系等方面進行審查判斷,細化審查標準,強化審核責任,按照“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來構建完整嚴密的證據體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對《決定》所作出的說明中指出的:“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辦案人員對法庭審判重視不夠,常常出現一些關鍵證據沒有收集或者沒有依法收集,進入庭審的案件沒有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法定要求,使審判無法順利進行?!比绻麖娦信袥Q,則可能造成冤假錯案。其次,應強調對非法證據的排除。隨著以庭審為中心改革的推進,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將成為辯護律師對抗控方的有力武器,最高人民法院也提出“應當依職權調查取證”和“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制度”。最近,由最高人民法院牽頭起草、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國家安全部共同參與制定的《關于嚴格實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若干問題的規定》已經接近尾聲,對刑訊逼供、變相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作出了更廣泛的界定,包括建立和完善監所值班律師、同步錄音錄像等制度,還優化了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并規定裁判文書對于非法證據的審查不能視而不見,必須提及審查情況并說明理由等等[15]。上述變化意味著法院將通過對證據的終局性裁判為引導,來“倒逼”偵查機關按照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要求,嚴格審查收集的證據,確保進入庭審環節的證據均具有合法性。再次,應考慮證人出庭對證據可能產生的影響。證人是否出庭作證是區別審判中心主義和偵查中心主義的重要標志之一。如果證人不出庭,調查在法庭、質證在法庭都無法落實,盡管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證人出庭作證率仍然較低 ,但是隨著以審判為中心的確立,證人出庭作證的比例將會大大增加。所以,從偵查環節收集審查證據開始,就應該也必須考慮證人出庭作證可能帶來的證據變化和對案件定罪量刑產生的影響,更加注重證據的全面性、合法性和有效性。
第二,完善調查取證的方式。以直接言詞為中心使庭審活動更具對抗性,這對我國傳統的“由供到證”偵查模式提出更為嚴峻的挑戰。盡管多年以來在推行刑偵改革中,偵查模式的轉變和變革就是其中的內容之一,但是在實踐中,偵查人員仍然重視收集口供、證言等言詞證據,并以此作為偵查的出發點和突破口,從而帶動全案偵破。這種依賴口供的偵查模式弊端明顯,也難以有效應對犯罪嫌疑人翻供以及庭審中心主義下的嚴苛質詢。隨著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確立,偵查機關必須加快實現從“由供到證”到“由證到供”的模式轉變,轉變為以實物證據的調查、收集和運用為主、以言詞證據為輔,更多注重物證、書證、電子證據等客觀證據的提取。正如公安部刑偵局局長劉安成所講,在新形勢下,要更準地辦好案,其中在辦案方式上,需要從傳統的“先抓人后取證”,向“先取證后抓人再補證”的方式轉變[16]。“由證到供”模式的確立需要一定的司法投入、科技投入等等。只有堅持科技強警,不斷增加偵查工作的技術含量,強化秘密偵查措施和技術偵查手段的運用,提高利用新的高科技手段及時發現、收集、固定各種證據的能力,才能擺脫對口供的過分依賴,也才能實現《決定》中提出的“確保案件處理經得起法律和歷史的檢驗”的目標。另一方面,也必須采取有效措施加以規制,以避免高科技手段的不規范使用而導致侵犯人權、取證錯誤等問題。
(三)對偵查理念的新轉變。
理念是實踐的先導,如何從以偵查為中心走向以審判為中心,偵查理念的轉變是關鍵。
首先,克服偵查本位的觀念。偵查本位強調偵查在整個刑事訴訟中居于主導地位,實踐中偵查人員的視野也往往局限于偵查破案、抓獲犯罪嫌疑人,比較關注案件是否能順利移送審查起訴,而不太重視調查取證是否能夠滿足案件起訴、審判階段證明犯罪事實和審查判斷證據的需要,在證據收集上存在欠缺,不能形成證據鎖鏈,影響了案件的最終定罪量刑。以審判為中心,偵查人員必須認識到偵查僅僅是整個刑事訴訟中的最初環節,破案并非偵查的終極目標,從而樹立偵查取證為偵查、公訴、法庭審理服務的大局意識,樹立和檢察機關共同承擔刑事犯罪的證明責任的意識,全面、客觀地開展偵查工作。
其次,強化證據裁判的意識。在刑事訴訟中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必須以證據為根據,沒有證據或證據不足不能作出有罪裁判。對于偵查機關而言,立案、拘留、提請批捕、移送審查起訴,每個環節都要依憑證據說話,沒有證據或證據不足不能強行為之,其中特別是不能以證據的證明力代替證據的證據能力,從內容、形式和來源等各方面確保證據的合法確實和充分。目前,偵查人員的證據裁判意識還需要加強。如廣元市利州區檢察院曾對2013年1月—6月審查起訴的239件刑事案件進行分析,發現偵查人員對證據裁判的意識不強,理解上存在偏差。比如其中11.3%的案件,有一次或兩次犯罪事實,根據已有證據根本證明不了,仍然起訴到檢察院;偵查人員在收集證據時,更多考慮的是證據對案件是否有用,而不太注重取證主體、手段和形式是否合法;偵查沒有以能否最終通過法庭審查為目標等等。所以,偵查人員需增強證據意識,把證據裁判的原則貫穿于偵查的各個環節之中[17]。
第三,強化訴訟的意識。根據司法最終解決的原則,在刑事訴訟的過程中,始終都包括著控辯審三方的關系和結構,長期以來我國偵查工作中的超職權主義的秘密、單方、封閉的行政處理方式和運行狀態也會發生改變。這首先需要偵查人員轉變觀念,樹立訴訟的意識。一是在偵查過程中,司法權將會介入偵查程序,在偵查活動中也將有作為裁判者的第三方——中立司法官員的參與。二是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應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警察出庭作證已在我國多地試行,但是由于法律規定的不足及傳統執法理念的影響,警察出庭作證制度在建立和實施上仍然存在一些問題。2012年刑事訴訟法明確了警察針對程序性事實和實體性事實都有出庭作證的義務,目前各地也在強力推行。如北京市一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為例,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至2013年10月,傳警察證人和警察鑒定人出庭一共有23名,占整個證人出庭比例的60%以上,主要有三類警察:一是抓獲現場的警察,二是現場提取物證、從事現場勘查的警察,三是負責鑒定的警察[18]。因此,今后警察出庭作證將會成為常態。而目前,很多偵查人員在心理準備還不充分,技巧的應對也有待提高,需要偵查人員進一步提高出庭的技能,適應對抗性的庭審。
[注釋]:
①如孫長永教授認為審判中心主義有兩層含義:一是在整個刑事程序中,審判程序是中心,只有在審判階段才能最終決定特定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問題,偵查、起訴、預審等程序中主管機關對于犯罪嫌疑人罪責的認定僅具有程序內的意義,對外不產生有罪的法律效果;二是在全部審判程序當中,第一審法庭審判是中心,其它審判程序都是以第一審程序為基礎和前提的,既不能代替第一審程序,也不能完全重復第一審的工作。
②如陳衛東教授提出:以審判為中心強調以下幾方面的內容:首先,在實體意義上,定罪權屬于法院其他機關無權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其次,在程序意義上,所有關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重大權利的偵查、起訴行為都必須由法院作出裁決;再次,法院裁決的作出必須以“審判”的方式進行;最后,由于一審程序是最為完整的訴訟程序因此應當強調一審程序在整個程序體系中的地位。
[1]顧永忠.庭審中心主義之我見[N].人民法院報,2014-05-16.
[2]孫長永.審判中心主義及其對刑事程序的影響[J].現代法學,1999,(8):93-97.
[3]陳衛東.以審判為中心推動訴訟制度改革[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10-31.
[4]沈德詠.刑事司法程序改革發展的基本方向[N].人民法院報,2014-10-24.
[5]張建偉.審判中心主義的實質和表象[N].人民法院報,2014-06-20.
[6]顧永忠.庭審中心主義之我見[N].人民法院報,2014-05-16.
[7]蔣惠嶺.重提“庭審中心主義”[J].法制資訊,2014,(6):50-52.
[8]江涌,殷一琪.我國偵、控、審關系的五大誤區及校正[J].行政與法,2007,(3):113-116.
[9]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248.
[10]萬 毅.程序如何正義——中國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綱要[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238.
[11]朱 偉.我國檢警關系的反思與重構——中國實踐與西方經驗[EB/OL].http:/article.chinalawinfo.com/Article-Html/Article-59865.shtml.
[12]劉立憲,謝鵬程.海外司法改革的走向[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15.
[13]朱 偉.我國檢警關系的反思與重構——中國實踐與西方經驗[EB/OL].http:/article.chinalawinfo.com/Article-Html/Article-59865.shtml.
[14]高一飛.論我國檢察改革的五大關系[J].檢察論叢(第10卷),法律出版社,2005.
[15]非法證據排除新司法解釋:要有突破,追求重大突破 [EB/OL].南方周末,http://mt.sohu.com/20141212/ n406894448.shtml.
[16]王志禎,畢玉嬋.創新新形勢下的打擊犯罪新機制——本刊專訪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局長劉安成[J].現代世界警察,2014,(6).
[17]范子雄,徐 旭.對偵查機關在證據收集和審查方面存在問題的調研[EB/OL].hppt://www.scfzw.net/lfdt/html/ 82-1/1546.htm.
[18]汪振春,李 凜,王一鳴,馮志江,趙 鐸.警察出庭作證:公安執法的新考驗、新機遇[EB/OL].http://news.cpd.cn/ n3559/c19828713/content-1.html.
(責任編輯:吳良培)
DF7
A
1674-5612(2014)06-0014-07
2014-11-01
唐雪蓮,女,四川警察學院政治部主任,研究方向:刑事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