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膠萊運河廢因考
——以乾隆《萊州府志》為中心的分析

邵巖

元膠萊運河廢因考
——以乾隆《萊州府志》為中心的分析

邵巖

膠萊運河開鑿于元代，但是開鑿不久就被廢棄。關于廢棄的原因，本文主要以乾隆《萊州府志》為中心，從自然環境和開鑿技術層面來考察，認為元代的開鑿技術難以克服膠東半島特殊的自然環境條件，再加之元代海運的興起發展，導致了運河的最終廢棄。

膠萊運河 自然環境 開鑿技術

膠萊河位于泰沂山脈和昆侖山脈之間的膠濰河谷地帶。南北貫穿山東半島，溝通黃、渤兩海，全長二百余公里。流經膠州市、平度市、高密市、昌邑市、萊州市五地，流域面積5400平方公里。膠萊河南北分水嶺在膠縣北偏東20公里處之窩鋪村附近，海拔約12米。南入于膠州灣，為南膠萊河。北入于萊州灣，為北膠萊河。南北鑿通，為膠萊運河。歷史上開鑿膠萊運河，就是利用膠萊河河床，垂直鑿空山東半島，南起于膠州灣，北出于萊州灣而入渤海。目的是避開山東半島東端海浪之險并縮短航運，便利漕運，使江南之糧運抵京師。元明以降，膠萊運河于南北交通之利多有議者，然出于各方面之原因，運河自開以來并沒有像議者所論“可避東北海險數千里”[1]。

歷來談及膠萊運河，學者們多引用《元史·食貨志》，謂之“勞費不貲，卒無成效”[2]。

李寶金在其《元明時期膠萊運河興廢初探》[3]一文中對膠萊運河的廢弛原因多歸結于社會經濟等外部條件。而沒有從運河開鑿的技術層面上作分析，而這又是膠萊運河開鑿與廢弛的必不可少的內容。本文結合地方志內容，欲從運河地處的自然環境條件和開鑿技術水平兩個層面初步探討其廢弛原因。

一、膠萊運河所在之地理基礎：兩種運河開鑿方案的可行性分析

膠萊河亦稱運糧河，干流為人工開鑿的運河，河道順直。膠萊河于平度南部姚家附近海拔11.7米處分水。北段由分水處西北流，經平度、高密兩縣邊界，又西北流，經平度、昌邑兩縣邊界，在昌邑流河東，轉而北流，在掖縣海滄口北注入渤海，謂之北膠萊河，又稱北運河。南段由分水處東南流，經平度、高密邊界，在馬家花園流入膠縣境，又東南流，在膠縣前店口鄉圈子村南匯大沽河入膠州灣，謂之南膠萊河，又稱南運河。膠萊河全長130公里，流域總面積5479平方公里。其中北膠萊河長100公里，流域面積3974平方公里；南膠萊河長30公里，流域面積1505平方公里。

膠萊河的開挖始于1280年（元至元十七年），當時元王朝意欲海運南糧以濟京師，為縮短航程和避開成山角風浪之險，決定開挖膠萊運河，但因工程艱巨和耗資太大，未竟而廢。明王朝基于同一目的，于1538年（明嘉靖十七年）繼續開鑿膠萊運河，北起海滄南至膠州灣的膠萊運河全部疏通。由于當時技術條件限制，分水嶺附近30公里的河道，通航能力很低，加之又無水源保證，因此，不久便不能通航。

膠萊河經行于膠萊平原區，發育在南北兩側丘陵區的河流，匯集于膠萊河，因此支流繁多。北膠萊河較大支流左岸有柳溝河、五龍河、北膠新河，右岸有白沙河、漩河、龍王河、雙山河、淄陽河、澤河等。南膠萊河較大支流左岸有東小清河、助水河等，右岸有膠河、墨水河、碧溝河等。

據1956～1979年同步觀測系列統計，南膠萊河流域多年平均年降水量為752.6毫米，流域多年平均年徑流深為165.3毫米，折合年徑流量為2.49億立方米，根據平度吳家口水文站（控制流域面積882平方公里）實測資料，最大年徑流量出現在1964年，為5.37億立方米，最小值出現在1968年，為0.0997億立方米，最大值為最小值的53.9倍。北膠萊河流域多年平均年降水量為669.2毫米，流域多年平均年徑流深124.9毫米，折合年徑流量為4.96億立方米。根據王家莊子水文站（控制流域面積2531平方公里）實測資料，最大年徑流量亦出現在1964年，為16.7億立方米，最小年徑流量出現在1968年，為0.127億立方米，最大值為最小值的131.5倍。

膠萊河各支流上游大部在丘陵區，含沙量較高，多年平均懸移質含沙量在2公斤/立方米以上，平原地區含沙量較小，一般在1.0～1.5公斤/立方米。據南膠萊河吳家口水文站1953～1965年實測，多年平均懸移質年輸沙量為27.4萬噸。據北膠萊河王家莊子水文站1956～1979年實測資料，多年平均懸移質年輸沙量9.6萬噸。

膠萊運河開鑿于元至元十七年（1280），關于當時開鑿調查的資料并未見于史料記載，我們通過明代對膠萊運河的勘查記錄應該能夠了解在近代以前的情況，明隆慶五年（1571），萊州府知府、濟南府同知、青州府推官、掖縣知縣楊起元等奉旨查勘：

親詣膠州麻灣等處，南自龍家屯北至海倉一帶勘畢：龍家屯四里三十步，水淺不過三五寸。每日潮至不能打墻，斷水難施挑浚之工。店口三里有大沽河，橫沖帶沙淤塞，河雖挑深，遇沙塞前功盡棄。韓家口六里二百四十步，俱岡勾沙石，此處難徹水，不便挑浚。趙家口起至杜家口止，長十余里，水深一二尺，河底俱系岡勾石，且有大者，若欲深鑿極為費力。杜家口至吳家閘三里余系小沽河口，橫沖細沙，恐難壩治。吳家閘至譚家西南口止，共七里，其間俱有淤沙岡石，其沙皆系白河水帶來。譚家西口至分水嶺共九里，白河全無接濟，旱則先干，澇則沖決。窩鋪分水嶺至楚家口十里，多流沙。楚家口至集暮灣五里，有□□。□家涯陳家口孫店口至玉皇廟約六十里河寬水淺，宜從□河旁別開一渠。自玉皇廟至楊家圈二十余里，水勢漸深，約五六尺，宜量行疏浚。自楊家圈以北悉通海潮，無煩工矣。以功力計之，開創者什五，通浚者什三，量浚者什二。以地勢論之，浚深丈余者什一，浚深數尺者什九[4]。

這雖為明代時的狀況，但去元不遠，就自然環境而言元代當與此不會有太大差距。當時開鑿運河方案為逐級設閘，廣引水源。

根據膠萊平原的地理條件，當時最大的困難當是如何開通分水嶺。分水嶺為泰山伏脈，多為岡勾石，明時開岡勾石所用方法為“焚以烈火，用水沃之，石爛化為燼”[5]。想元代時方法應該不會有比這個更先進的方法，所以明人稱“元人嘗鑿此道，遇石而止”[6]。由于分水嶺難以開鑿，只好逐級設閘以提高水位行船。

膠萊運河的開鑿，據《萊州府志》載:膠萊河共設九閘，自南至北依次為陳村閘、吳家口閘、窩鋪閘、亭口閘、周家閘、玉皇廟閘、楊家圈閘、新河閘、海倉閘，至清雍正三年八月尚書朱軾奏請開山東膠萊河運道，雍正四年六月有人上復議時，曾言“以上各閘，俱創自元人，至今沿河仍襲舊名，而閘座皆淹廢”[7]。

修閘的同時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廣引水源。而“白河細流不足灌注。他若現河、小膠河、張魯河、九穴、都泊皆潢污不深廣。膠河雖有微源，地勢東下，不能北引。諸水皆不足資。上源則水泉枯涸，無可仰給；下流則浮沙易潰，不能持久”[8]。膠萊河西面是山東省較大的河濰河，但是在引濰河水時，“量得濰河韓信壩口河中到東岸高三丈四尺，若浚溝徹水幾近四丈，迤東間有高阜處所將不止于四丈矣，濰水難引委為的確”[9]。

水源雖不是很豐富，但另一個問題是來水的季節分布極不均勻，“春夏泉涸無所引注，秋冬暴漲無可蓄泄”[10]。山東半島降水多集中在6—8月份，占到全年降水的65%。夏季豐富來水帶來了大量泥沙。泥沙給運河帶來的問題是疏浚，但是膠萊河流域的水沙同期給運河的疏浚帶來很大的困難。

膠萊運河雖然高出海平面，但由于海灣呈喇叭形，自口外向口內漸狹，外海潮流受漸狹地形約束，潮流指向運河河口內，強度逐漸增強，造成“南北三百余里，潮水深入”[11]，“渠口一開，沙隨潮入”[12]。耗工費資，好不容易疏浚了河道，但“大潮一來，沙壅如故，故復有筑堤約水障沙之議。……障兩岸之沙則可耳，若潮自中流沖激，安能障也？”[13]河口設閘門，可以阻擋泥沙侵入運河，但落下閘門，漕船則無法乘潮而入運河，兩者彼此矛盾。故運河河口渠道一直無法解決淤沙難題，“南北（河口）海沙易塞，舟行滯而不通”[14]。

明代時曾欲開通南北，類似于近日學者提出的“海河論”[15]。

查明時以開膠來新河其說有二：一則欲自分水嶺深加開挖，使河底與海口相平。南北海口各建一閘，每日潮方至時則開閘納潮，船可乘潮而入。潮將退時則閉閘蓄水，船可通行而出。……今臣等細加測量，分水嶺以南比麻灣口高兩丈兩尺，以北比新河閘高一丈八尺。又將分水嶺試為開挖，雖有岡石糜沙，尚可挑浚。惟是南海口潮水只至陳村閘，北海口潮水只至新河閘。則兩潮之隔不相通者中有二百余里。若欲南北通流，必須漸次開鑿，深至二丈二三尺。況朔望大潮深不足□五尺，余日小潮不過三四尺，潮落之后僅深一二尺。既于河口建閘，而欲引數尺隨長隨落之水通二百余里之流，恐不能濟[16]。

開通海河固然很好，能解決引水建閘的諸多困難，可是元明時代有必要付出這么高的代價來開一條海河嗎？那就要看當時有沒有比這更經濟的辦法了。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元時期之海運與造船水平。

二、元時期之海運與造船水平

元代海運的主要創行者是朱清和張瑄，朱張二人本為海盜，受南宋通緝，于是泛海北上投靠元世祖忽必烈，被任命為水軍軍官，曾隨元丞相攻滅南宋，又曾參加對日本和占城的海上遠征。“至元十九年，伯顏追憶海道載宋圖籍之事，以為海運可行，于是請于朝廷，命上海總管羅璧、朱清、張瑄等，造平底海船六十艘，運糧四萬六千余石，從海道至京師。”[17]但是海運始創，“時朝廷未知其利”[18]，北運之糧“猶未專于海道也”[19]。（至元）“二十四年，始立行泉府司，專掌海運”[20]。

海運之利，明人邱浚《海運論》云：“考元史食貨志，論海運有云：民無轉輸之勞，國有積蓄之富，以為一代良法；又云：海運視河漕之數所得蓋多。……漕河視陸運之費省什三四，海運視河運之費省什七八”[21]。這只是就同一運數而言，實際上，海運之數遠比前兩種為大。朱清和張瑄二人初創海運時“造平底海船六十艘”[22]，可見所用船只大多采自河運之船，因為海運之船后來俱用尖底船。當時所用之船“大者不過千石，小者三百石”[23]，而“延祐以來，各海運船大者八九千石，小者兩千余石”[24]。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當南方海運之船轉道膠萊運河時，海船無法穿過運河必得再行轉運，如此一來所謂的膠萊運河可縮短航程，免繞山東半島之險之論便無從立足。而此時的航海已能利用指南針，海船有風之時可利用風帆航行，同時據章巽的研究[25]，此時的航海已能充分利用海洋潮流和季風。

三、小結

關于膠萊運河的廢止原因，從自然環境和技術條件來說主要有以下幾點：

1.在當時的開鑿水平下，“火焚水沃”分水嶺一帶的岡勾石確為困難。導致運河開鑿采用了逐級設閘的形式。

2.運河由于采用了逐級設閘的形式，廣引水源成為必然。然而膠萊河兩側的河流多為季節性河流，來水的季節分布極不均勻，“春夏泉涸無所引注，秋冬暴漲無可蓄泄”，這使得運河水量得不到保證。

3.運河通過一帶，大部在丘陵區，河水含沙量較高，使得運河的疏浚困難。

4.運河兩海口俱呈喇叭狀，潮水一來帶來壅沙堵塞海口，漕船難以進入運河。

5.海運開辟后，航海技術的提高，造船水平的改進，使得海運的優勢逐漸顯示出來，膠萊運河連原來的“雞肋”之勢亦不能保。

[1][5][6][8][10][11][12][13][14](清)張廷玉.明史(卷八十七).志第六十三·河渠五.中華書局,1974.

[2](明)宋濂.元史(志第四十二)·食貨一.中華書局, 1976.

[3]東岳論叢,1985,(2).

[4][7][9][15][16][21][23][24](清)嚴有禧纂修.(乾隆)萊州府志(卷一).山川·膠萊河.鳳凰出版社,2004.

[17][18][19][20][22](明)宋濂.元史(卷九十三)·食貨一.中華書局,1976.

[25]章巽.元“海運”航路考.元史論集.人民出版社, 1984.372—384.

邵 巖 故宮博物院圖書館 館員

（責編 高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