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花

余景

蹄花是驢蹄印在路面上的花瓣。像兩彎新月拼在一起，嵌進歪歪扭扭的山路，這便成了蹄花。

山里山外隔著幾十里山路，山路皺巴巴的像老農手背上凸裸的青筋。

山里人要把土產的洋芋藠頭煙葉運到山外的鄉場上去換回大米鹽巴肥皂，姑娘們要將自己采來的茶果子海金沙糖果兒送到鄉場上換回紅裙子白手帕什么的，都要靠驢子往返不停地駝運。驢子是山路上永不褪色的風景。

山民們敬重驢子像敬重自己的老人一樣，家家戶戶的堂屋后面都有一個驢圈，驢圈都修整得漂漂亮亮的，且設計也很科學（盡管他們并不知道科學與抽旱煙有什么兩樣），夏有通風窗，冬有保暖床。如果哪家死了驢子，還要正兒八經地燒錢化紙來祭奠。

自家的驢子是自家人的面子，山里人是很看重面子的。驢頸上套一圈精致的銅鈴，銅鈴上再綴些用紅線黃線編織成的各種彩球。驢子打扮漂亮了，主人家的臉上也就有了光彩。特別有趣的是那串銅鈴，只要驢子一走動，那銅鈴就“叮嚀嚀，叮嚀嚀”的，像茶妹子的歌聲一樣清脆悅耳，在老遠的山坳上就能聽見。鈴聲點破了山林的寂寞，也擠走了山民們旅途的勞頓。

遇到山里有娶媳婦嫁女兒的，那驢頭上往往還要扎一朵大紅花。當你看見幾匹驢子，駝著花鋪蓋花枕頭滿堂紅家具“叮嚀嚀”的從山坳上從石坎邊一顛一顛向你走來，而且那后面嗶嗶叭叭的鞭炮聲和那頭上的大紅花告訴你是東家的老二有了喜事，此時此刻，你一樣會被山里人那溫馨甜蜜的生活感動的。

成年累月的，驢子馱著山一樣的貨物，駝著山民們沉甸甸的心事，在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艱難地跋涉著，叮嚀嚀的脆響撞擊著古老的石崖，撞擊著孤寂的山月，撞擊著裸露的樹根。隨著叮嚀嚀的脆響，一朵朵精致的蹄花“得得得得”地碰落在路面，一朵、兩朵、三朵……無數的花瓣積壓著，堆疊著，細細碎碎的花朵兒沿著瘦長如藤的山路開放著，開放著，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從不凋零，從不隨水漂流。蹄花盛開，一路叮當，一路歌唱，從不寂寞，也決不頹傷。

蹄花沒有芭茅花的輕逸瀟灑，沒有梔子花的玉潔芬芳，更無紅杜鵑的熱烈奔放。然而，蹄花是美的，美在她樸實無華，美在她的永不凋謝；蹄花是香的，她香在山里人的夢里，香在山民們的心窩窩里。

蹄花像新月，比新月更美。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