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舸
一大早,安老漢就來到農(nóng)貿(mào)市場,從背篼里捉出一只捆扎了腳和翅膀的大公雞放在地上,公雞旁邊擱一空壺,空壺等著公雞換成錢后打酒,安老漢好那口兒。
趁著空閑,安老漢將背篼底朝天當(dāng)板凳坐,裝了一鍋土煙點(diǎn)上,吧嗒吧嗒地抽,在裊裊的煙霧里想象著一小口一小口咂著酒那種美滋滋的感受。兩天沒有酒喝了,心里就像有無數(shù)蟲子在爬一樣難受。寧可餐餐無雞,不可一餐無酒,這是安老漢的名言。
剛把煙鍋里的灰燼在鞋底上磕掉,一時(shí)尚女子來到跟前,蹲下來看雞。
“這雞多少錢?”
“一百元。”
“貴了。八十行嗎?”
“這雞,土雞,肥壯,吃蟲子、青草、糧食長大的,養(yǎng)人呢,一點(diǎn)兒也不貴。”
“九十行嗎?”
“九十九都不行,非一百元不可。”
這安老漢,買東西特?fù)福驼f打酒吧,一壺酒八十元,可每次硬說身上只有七十五元,每打一壺酒就可少花五元。賣東西呢,一口唾沫一個(gè)釘,價(jià)不高喊,但也絕不會少要。
時(shí)尚女子前腳剛走,一小伙子后腳就到,蹲下來看雞。小伙子頭上衣服上撲滿了水泥灰,看樣子剛干了活兒。
“這雞多少錢?”
“一百元。”
“貴了。八十行嗎?”
“九十都沒有賣呢。這雞,土雞,如果是你老婆坐月子,正好大補(bǔ)呢。”
“老爸動了手術(shù),買只雞補(bǔ)身子。”
“你娃盡孝呢,就八十吧。”說出這話的時(shí)候,自己都感到有些詫異,有些后悔。但安老漢覺得說出的話如吐出的唾沫,沒有收回去的理兒。
小伙子遞上一百元,安老漢接了,咬牙找了二十元。
小伙子拎了雞就走,步子像小跑。
賣了雞,安老漢原計(jì)劃先到小鎮(zhèn)的酒廠打酒,可此時(shí)肚子咕咕叫,空城計(jì)唱到了高潮,便就近在街道拐角處尋了一家小餐館,點(diǎn)了包子和稀飯。付錢時(shí),兜里本來還有幾塊錢,安老漢還是遞上了用雞換來的那張大鈔。
餐館胖老板娘接過錢一看,退還說:“大爺,這錢是假的。”
安老漢一聽,驚呆了,臉漲得通紅,仿佛一個(gè)犯錯(cuò)的孩子,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眼眶里溢出了幾滴渾濁的淚水。
餐館的食客見狀,有人建議找小伙子,有人說即使找著了小伙子也不會承認(rèn),也有人大罵小伙子騙老人缺德,還有人拿眼瞅角落里一位正在吃飯的小伙子。小伙子也是一身水泥灰,不過身旁無雞。
安老漢說:“我老眼昏花的,到哪里去找人喲。別看那娃是個(gè)下苦力的,有孝心呢。只怪我今天眼神不好,唉——”說完長嘆一聲,又有渾濁的淚水從眼眶里溢出。
胖老板娘見狀,又將錢看了看,遞給安老漢說:“大爺,別難過,這錢不假。怪我眼拙,居然辨別錯(cuò)了。不過,我沒有零錢找。如果你沒有零錢,這頓早餐就免費(fèi),算我請你。”
聽說胖老板娘居然將錢辨別錯(cuò)了,就有食客從安老漢手里拿過錢想看個(gè)究竟。一看,食客說:“這錢肯定是假的。”胖老板娘偷偷將食客掐了一下,食客心領(lǐng)神會,又仔細(xì)看了看,說:“我也眼拙,這錢不假。”又有其他幾位食客圍攏分別拿過錢來看,先前看過的食客就朝他們遞眼色,他們看了都說:“這錢哪假喲!”
角落里的小伙子吃罷飯,嘴一抹,掏出自己的錢與這張錢對照后,將錢歸還給安老漢,說:“這錢,肯定不假!”
安老漢付了早餐錢,垂頭喪氣走了。一路上,空酒壺在背篼里隨著腳步發(fā)出哐啷哐啷的響聲。這錢被胖老板娘拒收后,安老漢知道后來胖老板娘和食客們說的全是安慰的話。
到家時(shí),兒子見安老漢背篼是空的,酒壺也是空的,就問緣由。安老漢陰著臉,嘆著氣,一五一十說了,還掏出錢來給兒子看。兒子將錢用手摸一摸,對著光照一照,說:“這錢百分百是真貨!”
安老漢哪里明白,吃飯的小伙子對照錢時(shí)把假鈔換回去了。
買雞的小伙子見到吃飯的小伙子,喜滋滋地說:“哥,用那張假鈔買雞,順利著呢。”吃飯的小伙子一聲不吭掏出那張假鈔燒了,吩咐說:“趕緊把雞送回家,給咱爸燉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