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車英雄
小學老師說,好心有好報;初中老師說,善人者,人亦善之;高中老師說,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向小葵只想說,她徹底被忽悠了!
清晨的公交車塞滿了上班族,向小葵剛把座位讓給老婆婆,她的屁股就落進了一只猥瑣的爪子里。車廂里人山人海,一個個都繃著臉皮看起來十分正經,小葵偵查了半天也沒抓住吃她豆腐的禽獸,只能漲紅了臉默默閃躲那只爪子的騷擾。
紅綠燈,司機一個急剎車,小葵腳下不穩,踉蹌著倒退,有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不著痕跡地將她帶出了爪子的攻擊范圍。小葵想向公車英雄道謝,在看清那人相貌時,所有矯情道謝的話全都吞了回去,只剩下細弱蚊聲似的兩個字——班長……
葉深年紀不大,領導人的氣質卻出落得出類拔萃。黑白分明的校服將他挺拔的身形襯托得更加修長,金色的袖扣搭在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整個人看起來內斂沉穩,英俊非凡。
“那個……謝謝你了。”向小葵揉著微紅的耳尖傻乎乎地對他笑。葉深面無表情地微微點了下頭,轉身下了公交車。
真好看啊!向小葵把書包抱在胸前,眼睛眨啊眨,對著某人英挺的背影飛出一串長著翅膀的小桃心。
忽然,熟悉的站牌自眼角飄過,向小葵驚叫一聲,轉身撲向車門。
啊啊!他們是同一所高中同一個班級的啊,葉深都下車了她為什么還在這里啊!小葵像壁虎一樣趴在車門上,看著熟悉的校門在她的視線里遠去。
不遲到是不可能的,向小葵拎著書包,顫悠悠地從教室后門探進去半顆腦袋。勁風撲面而來,小葵反射性地一縮頭,教科書直接在她身后的墻面上砸出一個坑。
向小葵嚇得一哆嗦,指著正往黑板上抄習題的葉深道:“你……你這是謀殺!草菅人命!”
葉深頭也不回地道:“檢討兩千字,放學前交給我,或者你直接去交給班主任,我沒意見!”
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向小葵漲紅了臉,對著葉深的背影張牙舞爪地好一頓比畫。葉深猛一回頭,向小葵來不及收勢,左腳絆住了右腳,“砰”的一聲摔了下去,灰塵紙屑紛紛飛起。
葉深看著向小葵狼狽的樣子,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向小葵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地地勾了下嘴角。
我是豬
向小葵讀高中一年級,沒有正式分出文理科,理工課程還存活在考試范圍之內。小葵看著滿卷子的牛頓、歐姆,把那個燒書沒燒完的始皇帝從兵馬俑堆里拽出來凌遲了一遍又一遍。
微微偏過頭,剛好看見葉深皺著眉頭認真思考的側臉。陽光從窗外打照過來,越過挺直的鼻梁和飛薄的嘴唇,使他整個人像是沐浴在某種神圣的光芒之中。
向小葵一不小心看呆了,一不留神,下巴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桌面上,響動足以驚擾某個埋頭思考的人。向小葵捂著下巴默默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太丟人了!誰來打開哆啦A夢的任意門,把她扔進去吧。
誰知道哆啦A夢沒有等來,卻等來了一個晴天霹靂——物理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道:“向同學對這個關于加速度的問題好像很有看法,不如你來給大家講解一下。”
向小葵腦袋一抽,居然說了句:“其實,這個問題我還沒來得及研究。”
整個教室靜默之后,是哄堂大笑。物理老師很有娛樂精神地道:“那么把你研究過的問題說來聽聽!”
向小葵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臉為國捐軀的悲壯表情。
物理老師很人性化地追問了一句:“表情這么嚴肅,是不是研究的問題很高深啊?沒關系,你盡管說,我們盡量理解!”
向小葵嘴角一陣抽搐,余光瞄見葉深在書本的遮擋下拼了命地對她做口型。
向小葵鸚鵡學舌般根據口型一字一頓地道:“我——是——豬!大——蠢——豬!”短暫的沉默過后,全班再一次爆笑。向小葵尷尬地抓著頭發,偷偷地瞪了葉深一眼。
物理課一結束,向小葵就沖到葉深面前興師問罪:“你干嗎要耍我?憑什么罵我是豬?”
葉深正埋頭做習題,頭也不抬地說:“我說的是‘末速度’和‘初速度’!誰知道你從哪里聽出兩頭豬來!大蠢豬……你還蠻有自知之明的嘛。”
向小葵的賴皮勁兒上來了,伸手捂住葉深正在看的書,胡攪蠻纏道:“我不管,你讓我在物理老師面前丟人了,你就得負責!你得負責給我補課,補到我物理成績及格為止!”
葉深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向小葵,你要是把這股賴皮勁兒用在學習上,早八百年就及格了,哪里還用補課!”
向小葵昂著小腦袋,死豬不怕開水燙:“我不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葉深看了向小葵半晌,突然彎起嘴角笑了笑。向小葵再一次呆掉,葉深瞅準機會,一把抽出課本。向小葵只覺得手下一滑,整個人順勢撲了過去——
少年的懷抱溫暖異常,那感覺烙在了心頭,無法磨滅。
奧特曼和小怪獸
用葉深的話說,給向小葵補習物理,是對人生和智商的雙重考驗。她一口咬定砸在牛頓頭上的是西瓜不是蘋果;她堅信加速度是一個人在前面跑,另一個人在后面追的時候產生的;在她的概念里把電荷的正負極鏈接起來,就會開出一朵帶電的荷花。總之,無論多么普通的物理題,都會被向小葵帶到完全不沾邊的地方去。等葉深回過神來,夕陽西下,一個漫長的下午已經接近尾聲。
葉深懊惱地扶額嘆息,刺黑的短發泛著柔軟的金色光芒,整個人都跟著生動明亮了起來。向小葵一邊假裝無辜地揉鼻子,一邊偷偷地笑。
黃昏時分,夕陽金燦燦的光芒中,一切都變得無聲而溫暖。
向小葵大著膽子用筆尖戳了戳葉深的筆尾,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葉深依舊板著一張撲克臉不肯說話,飛薄的唇線卻彎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兩只在草紙上不停游移的圓珠筆,緩緩地,漸行漸近。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向小葵帶著葉深的殷切希望上了考場。不知是那天的陽光過于溫暖,還是監考老師的笑容過于親切,向小葵趴在散發著油墨清香的試卷上睡得格外沉。直到葉深狠勁戳她腦門,才把她從周公懷里搶回來。
向小葵揉著眼睛,傻兮兮地對葉深笑。葉深耐著性子問她試卷背面的最后兩道題有沒有算出答案。
向小葵怔怔地眨了兩下眼睛,很無辜地瞅著葉深:“背面還有題?”
葉深額角的青筋隱隱在蹦,他再度耐下心來道:“好,咱們說正面。那兩道關于變速運動的題目答上來沒有?考試前剛剛講過的!”
向小葵更加無辜地眨著大眼睛:“剛才考的不是化學嗎?”
葉領導徹底崩潰,直接暴走!
向小葵抱著書包跟在后面一路撒嬌耍賴,葉深被氣得不輕,很快就把向小葵甩在了后面。小葵拿出田徑比賽的勁頭,好不容易在樓梯口拽住了葉深的衣袖。葉深下意識地一甩手,向小葵腳下不穩順勢滾了下去。好在臺階不高,向小葵掙扎著爬起來只覺得頭暈眼花,等她抬頭,才發現葉深早就不見了蹤影。向小葵把書包抱在胸前,偷偷地紅了眼眶。
說不準是誰在生誰的氣,總之,兩個人就這么互不搭理地杠上了。
向小葵不再整天圍著葉深問東問西,葉深也就空出了不少時間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看一看女同學塞在他課桌里的小情書。向小葵坐在葉深附近的位置,把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粉色的巧克力包裝盒上纏著同色的絲帶,心形的卡片上用淡藍色的熒光筆寫著葉芝的詩——美酒口中飲,愛情眼角傳,我們所知惟此真,在老死之前。舉杯至雙唇,眼望你,我輕嘆。
葉深滿意地點點頭,順手拿了塊巧克力丟進了嘴里。向小葵看得心頭火起,狠狠一跺腳卻踢到了桌腿,“嘭”的一聲,格外響亮。物理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把娛樂精神發揚到底:“向同學,這個問題你又研究過?”
向小葵在爆笑聲中委屈地垂低了腦袋。葉深單手托著下巴,一邊吃巧克力一邊研究著向小葵的背影,淺淡地笑。
舊日光年
一轉眼,夏天就這么熱鬧地過去了。第一場秋雨降下來的時候,向小葵感冒了。鼻涕橫流,整個人包得像個粽子,抱著熱水袋還瑟瑟發抖。
午飯的時候向小葵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錯過了打飯時間,等她醒來,一份熱氣騰騰的蓋澆飯已擺在她的桌子上。向小葵眨著眼睛左瞄右看,葉深殘留著屋外涼意的身影闖進了她的視線。向小葵覺得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可是嘴角卻抑制不住地翹了起來。
真沒出息!一份蓋澆飯就把你收買了。向小葵一邊用筷子戳著牛肉塊,一邊默默地自我鄙視。突然,有人在背后用力地撞了她一下,小葵身子一傾,直接把飯盒從桌面上推了下去,菜汁濺得到處都是。
向小葵有點傻眼,葉深聞聲看過來,臉色瞬間便沉了下去。道歉的話明明就卡在喉嚨里,偏偏她死活都說不出口。兩個人隔著排列整齊的桌椅對峙著,葉深純黑色的眼睛里像是彌漫起了蒼茫的寒霧,帶著無法言狀的情緒。
向小葵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下一秒葉深已經拿了掃把開始打掃。半長的頭發垂下來擋住大半張臉,肩胛骨透過襯衫凸起嶙峋的形狀,看上去分外單薄。向小葵咬緊嘴唇,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多個耳光。
放學后,葉深照例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向小葵也磨磨蹭蹭地留了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安靜的走廊上,向小葵好幾次都想撲過去拽住葉深,可是怎么也邁不開腳步。
向小葵正猶豫著該怎么開口,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突然沖了出來,不由分說挽住了葉深的胳膊。等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向小葵才反應過來——那不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嗎?粉色盒子的巧克力好像也是她送的吧……
等一下,她算哪顆蔥哪頭蒜,憑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男啊?向小葵熱血上涌,保護祖國領土完整的崇高思想瞬間占據了制高點,擼起袖子,順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殺氣騰騰的模樣,活像下山去搶壓寨夫君的女大王。
向小葵追上葉深的時候,他正在車棚里彎腰給單車開鎖,白裙子的文藝委員坐在車棚的欄桿上。有風拂過,潔白的裙角和修長的雙腿一起微微飄蕩,格外賞心悅目。向小葵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居然一把抓住了葉深的單車后座。
向小葵說:“你不準走!我……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葉深試探地向前推了推車,擺明了不想理她。向小葵的賴皮勁兒又上來了,葉深向前推,她就用更大的力氣再拽回來,兩個人直接用單車玩起了拔河。最后,向小葵索性坐在地上,把半個單車都抱進了懷里,嘴里不住地嘀咕著:“我不管,反正你今天不許走!”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葉深惱了,直接把書包背在背上,皺著眉毛對向小葵說:“既然你這么喜歡就送給你了,你愛抱多久就抱多久!”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文藝委員一路小跑著追了過去,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拖得很長。
向小葵覺得眼睛澀澀的,連忙伸手去揉,手上那點灰塵泥土全蹭在了臉上,像只被拋棄的小花貓。路燈漸次亮起,圍觀的人散了,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向小葵還是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坐在地上,頭發散落下來擋住了眼睛,沒有人看見那里面蓄滿的淚水。
下一站,幸福
吃過晚飯后,葉深像往常一樣準備做功課,可是他卻心神不寧。筆無意識地在草紙上畫來畫去,等他回過神來時,紙上已經寫滿了同一個名字。葉深懊惱地把那頁草紙扯了下來,準備扔進垃圾簍時,客廳的電話適時響了起來。
葉深聽到媽媽接起了電話,談話聲隔著墻壁斷斷續續地傳來:“什么,小葵還沒有回家啊?向媽媽你先不要急,我這就去問問小深……”
不等媽媽講完電話,葉深已經推開門跑了出去。
城市的喧囂被夜色籠罩,變得靜謐無聲。腳步沖過車流洶涌的路口,穿過一條又一條曾并肩走過的小路,最后停在了車棚。向小葵轉過頭,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眼淚,卻強忍著不肯落下來。
葉深對她吼:“笨蛋,你為什么不回家?”
向小葵“哇”地哭出了聲音,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葉深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扯過自己的衣袖給向小葵擦眼淚,嘴里不住地哄著:“你不要哭,是我不好,我不該丟下你……”
月光微涼,英俊的少年手足無措地安慰著少女,心疼而自責的樣子成了青春里最生動的表情。
向小葵捂著眼睛不停地哭:“我以為你不會丟下我,結果你帶著別人走了,就真的把我丟下了!我以為你不會不理我,結果你……葉深,你太壞,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很多感覺一起涌上來,葉深索性也坐在地上,扳過向小葵低垂的小腦袋,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拂過她的長發。葉深聽見自己的聲音散在深秋的空氣里,帶著細碎的溫柔。
他說:“我很笨,有些話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但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督促你做很難的練習,兇巴巴地催你去背誦那些你不喜歡的公式,只是希望你能快一點追上我的步伐,只是希望我們能去同一所大學。希望不論未來有多么遙遠,我都能和你一起走過。我希望我的未來能夠有你的參與,我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所以小葵,你不喜歡我了,我該怎么辦呢?”
似有無數候鳥拍打著翅膀在耳邊轟然飛過,楊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覆蓋了一件又一件年少時微妙的心事。霓虹閃爍車流洶涌,銀白的月光下向小葵把整張臉都埋進少年柔軟的毛衣里,只露出唇邊小小的笑渦。
學校對面的店里飄出的歌聲,在深秋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我喜歡你冷冷態度/面對我的小招數/喜歡你說話語速/陪你逛街買衣服/我喜歡你的小糊涂/想要牽你過馬路/不用走太多地圖/下一站就叫幸福……
下一站,我們都會遇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