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曰
因為嫉妒我的“娃們”顏值辣么高,所以我一直是虐虐更健康的節奏!(哦,天!我不能這么坦白!)不過這次親娘我很仁慈,一個小鮮肉,一個萌大叔,女主呀女主,都賞給你啦!
后來,世人都只當蘇家小姐是生了怪病,不僅容顏一日日丑陋起來,似乎連心智都在慢慢退去。直到最后,她竟只能癡癡念叨著一個名字,那便是:虞生,虞生……
【一】
蘇阮歌被雙鴛鳥咬破手指的時候,白少安氣急敗壞,一個縱身從墻上躍了下來。
“你怎么這么偏心,為了陸虞生竟然還在以血喂鳥?”白少安滿心憤怒,別扭的模樣惹得阮歌撲哧一笑:“我又何時待你不好了,我一直待你如我親弟……”
“這便是你對我最不好的地方!”白少安眉梢一挑,作勢埋怨,“我都在這墻頭上蹲三夜了,那么涼的夜,你一次都沒出來看我。”
阮歌搖搖頭,正笑著想要數落他幾句,身后的門扉卻吱呀一聲響起。“阿阮。”這微涼的嗓音,屬于虞生。
“你來了?”阮歌轉過身,對著陸虞生笑,左手順勢迎過飛來掌心的雙鴛,“你看,雙鴛。”
陸虞生面色微驚,抬起頭來茫然看她:“雙鴛生于極寒谷底,你,竟真的去做了?”
“江湖上的傳說都是騙人的,虞生哥哥怎么那么好騙?”阮歌咯咯一笑,捧住雙鴛鳥往陸虞生手中一塞,“快去送給蓮奴吧,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寓意,她一定喜歡。”
阮歌笑得天真,陸虞生卻一滯,而后啞然一笑:“阿阮,謝謝你。”
“好啦,你快去,再晚了怕她會不高興。”阮歌像是在故意調皮打趣他,別過受傷的手指單手將虞生推到門外,笑著擺手送他離去。
“你為什么不說你在谷底差一點兒凍死?你為什么不說我去救你的時候你都已經連話都快不會說了?”
“少安!”阮歌沒有轉身,失落的嗓音打斷他的焦急,“虞生哥哥再有幾日便和蓮奴成親了,他對我先時的承諾,早已不作數了……”
“那你呢?就這樣任由他對你負心,你卻還這樣癡心等下去嗎?”
阮歌推開門,看著一地月華鋪就蒼青的石板,綿延的路就像一場沒有結局的情傷一般:“我在等自己忘了他的名字,那樣,我就可以好好活著了。”
身后傳來長長的一聲嘆息,白少安站在阮歌的身后,幾次想要圈她在懷里,卻不敢驚擾那瘦削的肩膀,因為有淚在一滴一滴打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三年光景,不短亦不長,那恰好是蘇阮歌同陸虞生糾葛萬千的時光。
陸虞生救下蘇阮歌的時候,她才剛至及笄之年。她稚嫩的一張小臉窩在陸虞生的懷里,紅透了半邊,連身邊的危險都忘了,只是安心地看著他單手抱著自己,另一只手閃著明晃晃的劍光,殺出了一條回家的路。
蘇父急急從府中出來迎接,阮歌從陸虞生的懷里跳下來,撲到爹爹的懷里,回首紅著臉頰指著身旁的男子,細聲說道:“爹爹,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定不能虧待了他。”
蘇穆成抱著愛女連連點頭,面上帶著欣然的神色。他剛抬起了頭,視線同陸虞生交接的一瞬就僵住,而后挑了眉梢厲聲道:“你,你也是山賊的同伙!”
前幾日朝堂破那樁案件的時候,蘇穆成也在場,他親眼看到面前這個青年從賊群中獨自脫逃出來,轉身奔去了山上。如今這個山賊卻“賊喊抓賊”地救了自己的女兒,他怎么想怎么不安,于是立刻便下了令:“來人啊,給我拿下,往死里打。”
滿心歡喜的阮歌還來不及反應,仆人持著亂棍就一下下打在了陸虞生的身上。他的眉梢緊緊皺在一起,卻沒有哼出一點聲音。
直到那具嬌軟的身軀覆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他才驀然睜大了雙眼。看著棍棒無眼打在阮歌的肩膀上,陸虞生抽劍而出,不過瞬間,擊退眾人。
“我不是山賊,我父母全部為他們所殺。那些賊人將我擄去做苦力,我沒有一日不在想著如何逃出來。”陸虞生風姿全然如俠者,“救下蘇小姐,是偶然也是必然,我能逃出來,又怎能丟下被擄去的蘇小姐?”
阮歌在第一時間撲過去,眼角都浸了淚花:“我知道!你對我說話那樣溫柔,你抱我沖出重圍,你待我那樣好,你怎會是一個壞人。”
那年的含情眸光,沒有隨風而散,卻反而在歲月的愈發歷久彌新。
【二】
阮歌一直以為,陸虞生也是喜歡自己的。
她哀求爹爹將陸虞生留在府中的時候,她明明看到了他眸里一閃而過的欣然。只可惜在后來的日子中,阮歌炙熱的眸光無數次對上他清冷的視線,她才終于明白,原來并非所有的一廂情愿都能得到圓滿。
再后來,蘇父病重,藥石罔效。當家仆將一身水綠色長裙的蓮奴迎進來的時候,阮歌看到陸虞生眼里重現的那抹光芒,她便一切都知曉了——能夠融化他眸子里的疏遠的姑娘,從來都不是蘇阮歌。
蓮奴在府內一住就是十日有余。蘇父神志減退,時常囈語,如今這怪病治愈的希望都放在這位江湖神女身上。她柳眉微皺,周身藥香,雖狀似柔弱,卻有一股道不出的決意和凜然。這種女子,也難怪陸虞生會動心。
那日月圓,云影縹緲。在蘇府蓮花池邊,蓮奴早已發現身后尾隨的黑影,她嬌俏一笑,驀然回頭便道了他的名字:“陸虞生,你跟著我?”
被點到名字的陸虞生一瞬怔住,而后唇角上揚,意蘊輕佻:“不知姑娘說的是腳步,還是心?”
隱在樹后的阮歌驀然驚醒了心弦,大霧打濕眼眶。原來她的虞生會笑,還會笑得這般好看。他亦可以像尋常男子那般,言語輕薄,不沾匪意只為博美人一笑。
陸虞生的這份感情真正昭然于阮歌面前,是在三日過后。
白少安一腳踢開蘇家的大門,帶著哭腔,大聲嚷嚷著“爹爹”就闖了進來。阮歌出來迎接的時候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弟弟竟是一點也沒有變。
白少安是蘇父早年征戰時,收留的盟國國君之子。白少安的父親戰敗為敵軍所擄,蘇父沒能救下他,只得帶著才三月有余的白少安回到國土。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阮歌長其兩歲。小時候一口一個姐姐的他慢慢有了英俊高挑的身姿,嘴上卻再也不肯尊自己一聲姐姐,嚷嚷著將來一定要娶她。阮歌只是笑道:“胡鬧。”如今白少安自故土辦事歸來,阮歌以為他定會成熟有長進,卻沒想到他挑了眉梢,直接將劍鋒抵在了陸虞生的肩膀上。
“你是哪里來的男人?”白少安看著陸虞生,滿臉的敵意絲毫不掩,“可是喜歡我姐姐,才故意留在府中?”
只這一句話,霎時紅暈便打透了阮歌的臉,她倉惶追過去一把扯開白少安的劍柄:“少安你莫要亂說……”
“虞生哥哥你別聽他……”她話還未完卻已經聽到他音色微涼的應答:“我對蘇小姐無意。”她努力想要說出些話來打破這種窘迫的氛圍,最后卻還是生生流出了眼淚,心底的難過昭然。
瞧見姐姐這樣,白少安越發不快,索性提了劍又要沖過去。阮歌無可奈何只得以手攔住,卻不想竟意外將劍鋒滑向一旁的蓮奴。
她下意識驚叫出聲,陸虞生似乎想都沒有想,閃身將蓮奴圈在了懷中。阮歌一怔,而后苦澀笑笑,如今一切都擺在眼前,還有什么比用犧牲自己來救對方來表達這份情愫更清晰明了呢?
陸虞生后背的衣衫被生生劃出一道赤目驚心的裂口,破碎的聲音打在阮歌心底,她感覺悶悶的,無限澀然聚在了胸前,再難散去。
【三】
那日之后阮歌終于將白少安勸住,她牽著少年的手,來到爹爹面前。
“姐姐你不覺得奇怪嗎?爹爹身體一直都很好,怎么會突然生起怪病?陸虞生很可疑,他無緣無故救下姐姐,住在府內……”白少安反復撫著父親的手,眉梢帶著不安的意味。
阮歌卻只能搖搖頭,她也曾懷疑,卻實在是找不出人選。
“不要再胡亂說我虞生哥哥,否則我打你!”阮歌作勢要打,拳頭卻被白少安一把攥住。他無奈之下對她吼道:“你心里只有他,人家的心里可沒有你!”
阮歌一愣,而后撲哧一聲就笑了:“誰說姐姐心里沒有別人?我心里還有家中的忠犬阿花和少安。”
“你?!”白少安被氣得松開了鉗住她的手,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阮歌見他行得遠了,才急忙背過身體捂住了臉頰,幸好少安走了,眼底的淚水早快抑制不住……
是夜,空無星辰。阮歌背著一只手,立在虞生的門前猶豫許久,終于鼓起勇氣將門扉輕輕叩響。“阿阮?”陸虞生像有些詫異,或許是因為夜深的緣故,卸下了一身的疲憊,他竟喊了她一聲阿阮。
阮歌突然笑了,不過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稱謂,她卻如獲至寶。
“虞生哥哥,少安年少不懂事,還望哥哥莫要生氣……”
“無妨。”虞生深色的眼睛看著面前的阮歌,眸中有不易察覺的光芒,一瞬即逝,“夜涼,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阿阮還是快回房吧,我聽你母親說過,你自小身體便弱。”
“虞生哥哥會關心我?”阮歌怔住,而后像個孩子般再度濕了眼,“原來你會。”
陸虞生看著她微微一愣,忽然嘆了口氣:“如果我不關心你,當初又怎會將你從山賊中救下。”
不過淡淡一句話語,霎時便惹得阮歌淚如雨下:“不知虞生哥哥,愿護我多久?”
“以我所能。”陸虞生定定看著她,話音落下,和著風聲打進阮歌的耳朵。阮歌止不住啜泣,恨不得把這一刻、這一時永遠記在自己的心里。
阮歌慢慢伸出自己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捧著的,是已縫補好的那件被劍劃破的衣衫。她將衣服塞進陸虞生的懷里,輕輕道了一句:“陸虞生,謝謝你。”
她想以平等的姿態對他道謝,到底這場愛戀并非一場空歡喜,有一句誓言便已足夠了。時光流轉,一年光陰轉瞬即逝,蘇父的病不好不壞,也挨過了一年。
蓮奴每日都會為父親制出一味藥丸,按時服下,每十日倒也見到些許的氣色,卻又很快消失。白少安因此也開始懷疑這位蓮奴神女,他不顧阮歌的阻攔,私下開始探查。
當白少安一襲黑衣尚未褪去,就直直闖入阮歌房中的那瞬,阮歌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升起層層的不安。
“你跟我走。”白少安面色一沉,用力一把攥住阮歌纖細的手腕,“你去看看你口口聲聲的虞生哥哥。”
由不得她逃脫,阮歌的心底滿是慌亂,跟在白少安的身后來到父親的門外。白少安環住她的肩膀,兩個人悄聲蹲下來,透過門縫將視線向屋內探去。
阮歌霎時驚住,屋中的人正在使用攝神之術!蓮奴以赤蛇之血點在爹爹的眉間,吸取神氣化為自己的能力……沒想到,她與眾不同的神力竟然悉數靠這種方式來獲取。然而此時的阮歌心中苦痛的來源,卻并非來自這一處。
她的虞生哥哥,誓言醉人許她一世長安的他,此時正笑意淺淺立在蓮奴的身側,安然等候她的施法。
“陸虞生。”阮歌慢慢站起身來,推開門。陸虞生回眸驚住,看到她絕望而蒼白的臉頰心一下便沉了:“阿阮……”
盡管眼底溢著蒼涼,陸虞生卻還是將蓮奴護在了身后。只這小小的一個動作,阮歌身體都晃了。
“你這個負心漢,我這便替姐姐了結了你!”白少安憤怒難挨,拔劍便沖了過去。陸虞生慌忙接劍,眸光卻只停留在阮歌身上:“阿阮,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視線相接的一瞬,陸虞生看清阮歌眼底的絕望和痛楚,他張張嘴想要解釋,阮歌的話卻已經落下:“住手!”
聲音很輕,她不再看他,走過去獨自跪在父親的身邊,單薄的身影惹人心疼:“不過是一場錯愛無緣,我又何必一直執戀。虞生哥哥,你走吧。”
阮歌極其緩慢地站起身來,像是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虞生哥哥,以后,阮歌不再愛你了。”不再愛你了,所以,這場淚便可極盡肆意,無謂停歇。
【四】
陸虞生帶著蓮奴跑出府的時候,阮歌到底還是追了出來。
她不會武功,踉蹌地跟在二人的身后,撕裂了嗓音,一聲一聲喊著:“虞生哥哥。”此夜漫漫無光,陸虞生的腳步雖曾停滯一瞬,最終還是決然而去。阮歌知道,當今夜過去,她和他將行走在兩端,此后再沒有信任可言。
陸虞生走后,阮歌不吃不喝,將自己關在房中,任誰敲門都不開。白少安心急難挨,索性踩著窗臺躍了進去。阮歌被他嚇了一跳,嗔了他一句:“到底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孩子又怎樣,至少我對你是真心情意,而你那虞生哥哥呢?”白少安挑著眉毛坐在紫云椅上,不服氣地看著阮歌,“你說他這般好,那般好,如今卻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阮歌不知如何回答,臉色蒼白背過身去。白少安再難看她這副酸澀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起身兩步過去就將她緊緊抱住:“阮歌,我早已長大,我會一直一直保護你,保護爹爹,我……”
“少安。”阮歌只愣了一瞬,而后用冰涼的手指打落白少安的手臂,輕聲道,“當年他將我從賊寇中抱出來,我看到他受傷的肩膀有血滴在我的衣衫上,我就想,這個人與我是分不開的,他在拿命救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夠報答他,除了這一腔毫不值錢的情意。所以,我便把我余生的執念都給了他。”
阮歌慢慢地轉過身來,墨色的瞳眸閃著光與少安直視:“少安,我只余一副軀殼,已沒有什么能夠再給你了……”
一席話過后,白少安愣在那兒,久久怔住。直到她慢慢離開了屋中,他都未曾再動彈。而立于墻角處的另一個身影,將臉隱在黑暗之中,無人察覺,終是落下一聲長長嘆息。
陸虞生會再回來,阮歌是從未做過這樣期許的。所以當她看到站在自己床前的虞生哥哥時,甚至不知道如何給予他一個合適的問好。
“阿阮。”阮歌只是聽他這樣喚自己,瞬間便紅了眼眶。
“虞生哥哥,是否自始至終,你的心中都未曾有我?”她不想再言其他,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她太久,她夜夜在夢魘中醒來,拭去眼角的淚水,心里晃著的,都是他。
陸虞生愣愣地看她,眼底不明的情緒錯綜交纏:“你可還記得,當日我將你救起時你曾對我說過的話?”
阮歌垂眸:“記得。虞生哥哥對我有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所求,阮歌必應。”
“那么,現在就還吧。”陸虞生的聲音仿佛有一絲顫抖,他慢慢探過手去,低嘆一聲,“蓮奴那日中途停止,內息錯亂受了重傷。今日我取你三分精氣,你我的情仇,自此以后,一筆勾銷。”
陸虞生這樣說的時候,阮歌背在身后的手驀然松開,手中輕飄飄落下的一幅畫,正是陸虞生的翩然側影。
“我答應你。”阮歌的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像是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那般,“虞生哥哥,以后,我們就真的兩不相欠了吧?”再抬起頭來,已是滿頰的淚水。
阮歌頹然立在他的面前,等著他顫抖的雙手吸取神氣。結束時,她的身體一軟跌了下來,陸虞生猛然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阮歌無力地窩在他的懷里,只道了一句“虞生哥哥”,就慢慢垂下了雙臂……
【五】
阮歌第二日醒過來時,白少安已經氣極,揚手摔碎了屋中所有的瓷物。
“蘇阮歌,你是傻子嗎?!”看到她微微睜開了眼,白少安顧不及手上被劃破的傷口,一把將她緊緊圈在了懷中,嘴里反復念叨,“你差一點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阮歌臉色蒼白,笑著一下一下撫著白少安的后背。這世間環環相扣的虧欠已太多,陸虞生虧欠著自己,而自己虧欠著少安,可悲至極,也荒唐至極。
“爹爹……醒過來了。”白少安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
阮歌驀然睜大了雙眼,一把攥住白少安的手臂:“是何時的事,怎不趕緊告訴我?”她雀躍的神色對上白少安閃躲的眼神,阮歌心中突然一晃。
“告訴我,爹爹,是不是……”阮歌心底不安,定定看著白少安的雙眼。
推開門,阮歌看到父親的那一瞬,手驀然僵住。父親幾近癡傻,只是呆呆看著走進屋中的阮歌笑。待阮歌流著眼淚坐在他的身側,他溫柔地拉過她的手來,獨自念叨著:“放心不下……放心不下阿阮。”
阮歌的心中如刺針尖,她緩緩回首看向白少安,冷冷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決絕:“是蓮奴,對嗎?”
白少安眉頭緊皺,點點頭:“事情都已查清,爹爹當日病重本就是中了她所下的毒,她因此得以以治病為由混進府中,吸取爹爹的神氣來增加其功力。昨夜……陸虞生去找你,只是調虎離山之計。”
阮歌一驚,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爹爹被抽去了全部的神氣,已經全無心智。我相顧不暇,本以為將你安置妥當,卻不想蓮奴竟然獨自遣返,要置你于死地。幸好我及時到……”不知為何,白少安視線中竟閃過一絲慌張,“我會繼續追下去的,你安心養好身體,其他的,不要多慮。”
阮歌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白少安離去的身影。她依稀還是記得的,趕來救她的那個人,慌亂中被蓮奴傷了左肩,她看到了血,后面就失去了意識。
而此時的少安左肩白衫罩身,薄薄的布料下方,哪有半分血跡可見?那個人,她心如明鏡,怎會是他?可陸虞生,卻也真的就這樣消失了。
阮歌終日守在蓮池邊,一直等到花開再花敗,秋風蕭瑟打在她的心上,心底開始有說不出的澀然。因而當她收到他的飛鴿傳書的時候,瘦削的身軀幾乎跳了起來。
他約她在吳山側后的水流邊相見。阮歌抱著厚厚的衣衫,幾近飛奔卻還嫌慢。
然而,當她終于看到那抹熟悉的堅毅背影時,卻躊躇了。她頓了一會兒,而后慢慢走過去,聲音落下的一瞬,竟帶著些許的疏離:“陸大哥……”
陸虞生愣住,片刻后神色終于黯然下去:“你……終究還是記恨于我……”
“沒有記恨。”阮歌搖搖頭,淺淺地笑,“你曾予我一命,也曾互相償還,兩不相欠,又何來的恨呢?”
“看來我同你之間的最后結局,最終還是要我虧欠于你。”陸虞生苦澀地笑,蒼白著臉深深看著眼前的阮歌,“我……就要娶蓮奴了,她要以雙鴛為嫁。”
阮歌聽著他說,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雙鴛生于極寒之地,非寒性體質具靈力之人不得靠近。阿阮,只有你能,你的血,能夠引它出來……”
“你別說了……”阿阮轉過身,像是一刻都不想停留疾步就要離開。身后的陸虞生大聲喊住她,聲音都顫抖:“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會強迫你。你手中的衣物,可是給我御寒的?既然帶來了,就給我留下來吧。”
陸虞生早已心痛得無以復加,那是阮歌留給自己最后的溫暖了,沒人能夠知道,他是何其的渴望。
已經走遠的阮歌停住了腳步,兩人之間橫亙的距離帶著蒼涼,她緩緩落下的那句話,令虞生此生,都將芒刺在背。“等我將雙鴛予你后,日后路上,若再相遇,虞生哥哥,就不要再回頭了。”
蒼茫長夜里,歲月的紅塵你曾招惹,如今卻塵埃落定,一切有了了結。
【六】
第二日破曉,阮歌乘著寒風去了冰寒谷底,獨自一人。當白少安駕著馬疾馳趕到時,阮歌為了引雙鴛出來,已將十指全部割破。
雙鴛立于她的掌心,細尖的嘴上是她的血跡,而阮歌一襲白衣站在風雪之中,脆弱得仿佛一瞬間就會灰飛煙滅。白少安心痛得說不出話,邁著大步奔過去,一把將她拉回了懷中。阮歌指尖上的斑斑血跡染在他的衣衫上,他幾乎在顫抖,在她的耳邊說:“如果你執意要一直這樣,我無法向你保證,不會親手去殺了他。”
“少安,這是姐姐最后一次……”阮歌虛脫至極,眼眸都開始微斂,“以后我的生活里,就沒有他的名字了,你相信我……”
白少安心底愴然悲痛,蘇阮歌,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如果我再來得晚一些,你只怕就將命喪谷底。你讓我如何能夠相信,如何能夠放心……
自陸虞生將雙鴛取走后,不多時日,阮歌便大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發著高燒,白少安徘徊在她的床前,急得直跺腳。
等到阮歌燒微微退去,睜開雙眼時,白少安抹了一把眼淚,對著阮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備:“你死了得了,省得我每日為你操勞,你心里卻只惦記那個負心的人。”阮歌清楚少安的脾氣,只是虛弱笑笑,沒有答話。
蘇阮歌病愈后,慢慢地竟再也沒有提起過陸虞生。白少安看在眼里,日日守在阮歌的身邊,看著她仿佛不再那般抗拒自己的心意,心中也愈發高興。只是兩個人相處得時間長了,白少安意外發現了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端倪。那些異樣,驚得他心底驀然不安。
“姐姐,到你了。”白少安定定看著阮歌的臉,像是不經意間喚她,“這盤棋,你快要輸了。”
“哦,是嗎?近日來腦子越發不好用了,大概是夜里睡得晚了些。”阮歌拿起棋子,極力掩飾著手的微顫,剛要落子,手卻被白少安驀然用力攥住。
“那你的臉呢?不過幾日光景,仿佛老去了三四年,毫無光澤,額際生紋。蘇阮歌,你這個騙子,你到底還要騙我多久?”白少安氣急敗壞,視線深深探進阮歌的眼底,都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想著隱瞞自己。
“少安,我……”阮歌一下子就慌了,掙扎著想要掙脫出少安的鉗制,卻反而被白少安扯進了懷里,而后她聽到他痛心疾首的聲音:“你到底遇見了誰,發生了什么?你不要瞞我了好不好?你這樣讓我擔心,我真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阮歌微微一滯,而后苦笑:“少安,你本不必對我這樣好。”
“對,我本可以不這樣滿心裝的都是你!不過是你的父親救了我,不過是我在蘇家被養大,我一直告訴我自己,我對你這樣在乎是因為蘇家對我有恩,是恩情,可是后來我發現不是。”
“我喜歡你,從一開始見到你我就很喜歡。我不想叫你姐姐,我不想要那個劃開一切距離的稱謂,如今看到你為了陸虞生而折磨自己,我的心情真的糟透了。”白少安的嗓音都變啞,已經快要說不下去。
“少安——”阮歌靜默許久,再抬起頭來已是滿面淚流,“對不起。”
對不起,這一世蘇阮歌能夠給你的,也只有這一句對不起了。情深相負是輪回,你在輪回中,我亦在輪回里,又有誰能夠逃得掉呢?
在這一瞬,阮歌終究忽視了躲在他們身后,已黯然聽了許久的那個人。他自陰暗光影中緩緩走出,紅著眼眶,柔聲喊了一句:“阿阮。”
阮歌一怔,而后背對著他,只一瞬間便淚如雨下:“陸虞生,我告訴過你的,不要回頭,你怎么,就不聽呢……”
【七】
“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你。”白少安將阮歌擋在自己的身后,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凜冽寒意。
那一刻,阮歌將一雙淚眸緩緩抬起,視線相接的瞬間,驚叫而出:“你受傷了?!”
如今眼前的陸虞生再無往日的模樣,身上傷痕累累,血跡拖出一條刺眼的長線。他的目光緊緊鎖在阮歌的身上,帶著癡然的痛徹,說:“阿阮,我來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了。”
“你要去哪里?”阮歌看著他,淚難抑制,心似刀割。
“帶著蓮奴去一個沒有塵世紛擾的地方,以后,虞生哥哥就要過晨鐘暮鼓的生活了。今日來,我是向你道別的。阿阮,以后,我便真的不會再回頭了,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好。”阮歌的聲音很輕,合上眼眸,將淚水斂進眼底,“哥哥,珍重。”余生望君珍重,即便那是再無阿阮的人生。
三月后,白雪飄零,沒了座座綿延的山峰。
夕陽西下時,阮歌任由白少安牽著自己,沿著冬草河邊慢慢行走。她想不通為何他每日都要帶她來這個地方,卻只是徘徊,像是有話告訴自己,卻又難以言說。
“少安,以后可以不再來這個地方了嗎?”阮歌像是有些賭氣,轉身要走。白少安微微一滯,而后悵然嘆息:“阮歌,你來。”
阮歌跟在他的身后,終于看到那一處墳冢。陸虞生三個字映在她溫潤的眼底,她卻只余下茫然,輕聲道:“這是誰?”
白少安看著阮歌,往事交纏在他的心底,最后卻只有一聲無力嘆息:“沒什么,我們走吧。”
如今的阮歌,失去了心智,失去了記憶,亦失去了嬌美的容顏。而陸虞生,也已永遠躺在了這黃土之中。白少安從陸虞生最后一次找到自己,坦白一切的時候便已明白,這樣的深情摯愛,其實一直都在他們彼此的心底,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十二年前,蓮奴闖入陸虞生的族中,為了吸取神氣修習妖功殺盡陸家二十一口人。十二年后的那天,陸虞生終于知曉蓮奴的下一個目標,他喬裝山賊將阮歌救起,混進了府中。
有仇便無愛,是他端端先惹了她的紅塵。可他卻只能將情愫埋進心底,只為這一朝的雪恨。
他漸漸換得了蓮奴的信任,但妖化的蓮奴要想真正除掉,還要先取雙鴛之血,以血拭劍。他在那一刻開始覺得,自己此生再也配不上他的阿阮,她那般愛他,他卻將她利用。
他想著,余生還有那么久,總有機會去償還虧欠阿阮的一切,卻從未想到過,蓮奴早已發現自己的異變。蓮奴心知大限已到,不甘屈辱的她在阮歌離開極寒谷底后找到她,不過一個小小的欺騙,阮歌就上了鉤。為了救下“病重”的虞生哥哥,她心甘情愿被蓮奴抽取半數的神氣,而代價,便是容顏急速老去,三個月后,心智退去,記憶盡失。
陸虞生的仇,報了,陪葬的,卻是她最愛的姑娘。在親手殺了蓮奴的那天,陸虞生跪在地上,再難自持,終于痛哭失聲……
【八】
一年后。
阮歌看上去癡癡傻傻,蹲在陸虞生的墳冢前,等著已經跑了很遠為自己追風箏的白少安。他越追越遠,已經慢慢看不到身影,阮歌忽然慢慢轉過身來,眸光深深,看著陸虞生的墳冢:“虞生哥哥,那天你說,看看我就走了。我以為你去了很遠很幸福的地方,你怎么可以騙我呢?”
“這一年,我看著少安愈發成熟,我也安心了。你看,你負了我,我最終還是要負了他。不知道我用這副蒼老丑陋的容顏去找你,你會不會嫌棄阿阮呢?”
阮歌轉過身來,輕動朱唇,刺眼的血跡順著唇畔慢慢流下來,而白衣翩然的白少安依舊笑著,拿著那只風箏,向自己跑來。
“少安,對不起。”
“虞生,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