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漾,生活在紅塵的終極之地,是一位占星師。
今天,我照例站到占星臺上,還沒做好占星的準備,陡覺背后有一股凜冽的奇寒襲來。我飛快地轉身,隨即看見一顆通體發紫的戾星在背后不停地跳躍舞動,激射出凌厲的氣流。百忙之中我彈出一道三叉火焰,用“戟”術與它抗衡。幸虧我的力量勝它一籌,最終將它制伏。
我趑趔著走出來,氣喘吁吁,靈力使用殆盡。就在這時,一個陌生人出現了。
“這顆星從紅塵中來,是紫檀雙煞星座的其中一顆,它們一雄一雌,這次逃出來的是雌星。發覺它逃竄之后我一路追蹤,一直追到這里。”言畢,他走近我,一張白皙而明朗的臉龐漸次清晰,“我叫月涯,從紅塵中來,是那里的占星師。”
他轉身凝視著爆裂的紫星,嘆了口氣:“你把這顆雌星打碎了,卻正好中了它的詭計,它是從紅塵中穿越來的,魂力已經破繭而出,重生到某個人的身體里。”
我搖頭表示不解。
“紅塵中的人死后,會化作星辰。這顆雌星,是一個叫西施的女人幻化而成的。她因為長得太漂亮,被越王勾踐利用,獻給了吳王夫差,使她留戀女色,不務朝政,終被勾踐所滅。西施回國后,被沉水而死。她心有不甘,所以穿越到這里,想重新來過。”
“那顆雄星呢?”
“他還沒有歸位,哦,意思是他還沒有死。”說到這里,他往別處看了看,轉移話題,“占星臺下的女孩,是在等你嗎?”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旋即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的,她叫月爭,我們打小一塊長大。”
月涯和我告辭,一襲白衫消失在湛藍的蒼穹當中。
從占星臺上下來,我走到月爭身邊問:“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她撒嬌似的說,“爹爹讓我轉告你,王就要來這里了,你可要做好準備。”我說:“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她馬上對我拳腳相加。
月涯第二次出現,我們已經成了朋友,他給我講了那個發生在紅塵中的故事。一個容貌閉月羞花的女孩,她叫西施;一個肩負使命的將軍,他叫范蠡。他們深深相愛,可惜,范蠡是越王勾踐的部下,當勾踐看中西施,想把她送給吳王夫差時,范蠡選擇了忍讓。后來,西施回國,范蠡無顏面對她,選擇了隱退五湖。而就在此時,西施被殺。
他們的遺憾與錯過。縹緲空蒙的湖水。凄傷無奈的眼淚。
月涯側身嘆息,在他轉身的瞬間,胸口似乎有亮光一閃。“那是什么?”我問。
“是一面鏡子。”看我不滿意,月涯又補充說,“紅塵中的人都叫它風月寶鑒。”
“風月寶鑒?”我被這個華麗的名字吸引住了,“它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月涯沉吟片刻,慢悠悠地說:“是這樣的,每個人都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另一半。”我立刻蠢蠢欲動:“那我可以看看它嗎?”月涯搖頭不迭:“這風月寶鑒有自己的規則。…什么規則?…從鏡子里看到的那個人,來日你一定會失去她。…你在嚇唬我,對不對?”
月涯不再說話,他的目光太息般望向變幻莫測的蒼穹,神色起伏不定。我突然揚起手,吸引他的注意:“看,那顆紫色的星,是不是就是你說的紫檀雙煞星座的雄星?”
月涯轉頭望去:“哦,他也死了……他可能會穿越過來的,我要留在這里阻止他。”我轉念一想,問:“用不用我幫忙?”“不用。…我想起一件急事,必須回去處理,你留在這里吧,告辭!”他微微一笑:“好!”
和月涯道別之后,我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回到家緊掩房門,平息瘋狂跳動的心跳。然后,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風月寶鑒。我是在月涯分神的時候,施展幻術暗中偷來的。這么做的目的很簡單,我只是想看一眼與我相伴終生的人,到底會是哪個女孩。此刻,我面對著風月寶鑒,緊閉雙眼,等醞釀出了足夠的勇氣,緩緩張開眼簾。
鏡子里出現一雙眼睛,澄澈明媚,和月爭一般無二。接下來,畫面漸漸清晰。我聚精會神地往下看,突然全身一凜,一股鋪天蓋地的絕望襲了過來。里面的人,居然不是月爭!那張陌生的容顏,瞬間令我不知所措。
這時,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族里的長老月羯,月爭的父親。他說:“王來了,一起接駕。”
御林軍從羅列在道路兩旁的人群中央浩浩蕩蕩地穿過。看見王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抖了一下,感到一種莫名的宿命感。然后我就愣了一下。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筆直地站著。月爭拉拉我的袖口,讓我俯下身子。可我還沒回過神,王就看了過來,他神色稍變,徑直來到我面前。
“這個人是誰?”他問身邊的月羯。月羯臉色煞白,支支吾吾地說:“他的名字叫漾,是這里……最好的占星師。”
王打量著我,很久沒有說話,最后,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傲慢無禮的占星師……”
氣氛立刻緊張起來。這時,身邊的月爭抬起頭,柔聲說:“王,請您原諒他,他第一次目睹您的風采,所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他不是故意的。”
“哦,是這樣嗎?”
月爭一臉緊張地朝我使眼色,我點了點頭。王的目光終于從我臉上移開,轉向身邊的月爭……把我喊了過去。
月羯沉吟良久,眼神閃閃躲躲:“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月爭?”我端詳著他的臉,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月爭怎么啦?”
月羯的眼神充滿哀傷,以及深深的無奈:“昨天,王臨走之前告訴我一件事,他說他看上了月爭,準備把她接進宮當妃子……我知道月爭一直喜歡的人是你,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弦震了一下。他又說:“如果你告訴我你愛月爭,那么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說服王打消這個念頭。”
這一刻,我又想起風月寶鑒里那個女人的臉龐,不禁啞然失笑,盡量裝得若無其事:“我待月爭如妹妹,她能嫁入皇宮,我高興還來不及。”
月羯的眼神變了變,眼神里的失落不經意間閃爍了幾下,散落在我的臉上。然后,他佝僂著身子說:“你走吧。”
我邊走邊想:我的另一半,果然不是月爭。可是,我為什么會放不下她?為什么會翻天覆地地難過?
月爭走的那一天,我躲在占星臺一個偏僻的角落,風聲呼嘯來去,吹得我的臉好疼好疼。在我的心里,也同樣鼓蕩著一股悲涼而刺骨的勁風。然后我就看見月爭來了,她一身鳳冠霞帔的打扮,讓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疼痛開始連綿不絕,我緊緊縮著身子,隱蔽在濃霧的最深處。這樣,她就注意不到我了。
“漾……”嘶啞的嗓音喊著我的名字。我咬住嘴唇深恐自己會脫口而出。走吧,月爭!王會給你幸福的。
當占星臺再次變得空空蕩蕩的時候,我淚如雨下。風月寶鑒,為什么會是這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我以為是月爭去而復返,還來不及高興,抬頭卻看見是月涯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看著我,目光里只剩嘆息。
“對不起,我偷了你的風月寶鑒。”我把鏡子遞給他。他默默地接住:“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不應該把風月寶鑒的事告訴你。我看得出你很難過。”
“告訴我,我從鏡子里看到的那個人是誰?…我不能說。”我幾乎是喊了出來:“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月涯背過身去:“那你先弄清楚自己是誰吧。”
我一下子愣住,我是誰?怎么會有這個問題?
“你還記得那顆雄星嗎?”
“你不是已經把它收服了?”
“不,沒有。”月涯的背影沉重而蕭瑟,“那顆雄星就是范蠡,他在悲痛中自殺了,終于歸位。紫檀雙煞星座是天生的一對,只是他們在紅塵中的故事并不完美,所以,我不光沒有阻止他穿越,還幫他破繭而出。”
我霍地想起一個問題:“他重生在了誰的身上?”月涯倏爾轉身,手指如劍指向我:“你!他重生在了你的身上,這是我安排的。所以,當你第一眼看風月寶鑒的時候,就是以范蠡的視角看的,你看到的人,是西施。”
“她不是死了嗎?她在哪里?”
“她重生到了月爭的身上!”
一陣劇烈的顫抖滾遍我的全身,眼淚奪眶而出。那種撕心裂肺般的心痛,霎時在胸膛內波濤洶涌。
“看過風月寶鑒的人,終會失去自己的所愛,這句話果然不假!人算不如天算,無論我怎么安排,你們終究不能在一起!”
我攥緊拳頭,想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可是,這又能改變什么?月爭,我一定不會讓你離開我!
我沖到月爭的家,那里靜悄悄的,有一種人去樓空的落寞感。站在門外,我悲慟欲絕。
突然,背后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漾。”我在倉促中轉身,目光陡然撞見一張恍若隔世的臉。臉上的笑容美麗而清澈,一步步向我靠近。竟然是月爭!
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然后,像抱住整個世界一樣,緊緊抱住她。眼淚稀里嘩啦地掉在她的肩膀上,淚眼模糊中,我竟然看見月涯和月羯意味深長的笑容,在不遠處閃爍著。
霎時,我什么都明白了。原來,月涯的話是假的,月羯的話也是假的,月爭的打扮也是假的。
而事實是,月涯故意讓我偷走風月寶鑒,月羯故意騙我說王要把月爭帶走,月爭故意裝作悲傷的樣子四處找我。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讓我在錯過之后,學會勇敢,讓我有勇氣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那些遺憾與錯過,那片縹緲空蒙的湖水,那抹凄傷無奈的眼淚……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