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放假七天。
對于祈小磊來說,這個假期很有必要。因為,他可以和女朋友無憂無慮地相處了。
他有兩個女朋友。一個是公開的,一個是秘密的。
公開的女朋友叫齊菲菲,是他的高中同學,他們在一起五年了。齊菲菲不在他身邊,而是在另一個城市讀書。那個城市冬天很冷,夏天很熱。
秘密的女朋友叫良子,和他在同一所大學,長得不漂亮,至少沒有齊菲菲漂亮,她很傻很天真,于是就被祈小磊鉆了空子。但他們的關系一直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良子是單親家庭長大,性格孤僻,思想也很保守。
祈小磊決定,趁著這個假期,拿下她。
他知道,想拿下一個女孩,最便捷的方法是帶她去旅游,越危險的地方越好。這是有事實基礎的,當初他追齊菲菲的時候,就是這么干的。在一場別開生面的旅游之后,她徹底投入了他的懷抱。
他選定的下一個獵艷場所,叫寶泉山。
買好了車票,他正準備給良子打電話,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是齊菲菲打來的。
齊菲菲一上來就說:“明天放假了,你來我這里!”是一種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祈小磊的心差一點炸掉:“對不起,我不能去。”
“為什么不能?”
祈小磊的腦子在飛快地旋轉著:“我……我們有活動。”
“什么活動?”齊菲菲的語氣沒有失望,只有惱怒。
“寫生,我們要去外地寫生。”祈小磊是學美術的,這個謊給他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哪個地方?”
祈小磊想繼續扯謊,但沒來得及,那三個字不期然地脫口而出:“寶泉山。”
“哪天去?”
“明天。”
“好,姑奶奶就去寶泉山找你。”
說完,掛了電話。
現在,不光是心,祈小磊的頭都快要炸了。
祈小磊決定跟良子商量商量,可不可以改變計劃,根據以前的經驗,三言兩語就可以把她說服,但這一次沒那么容易了。一直很順從的良子,這次堅決不同意。
“怎么能這樣,我都在網上組團了。”
“組團?”祈小磊心頭涌上來一股不好的預感。
“組團探險啊,但響應的人很少,好像只有一個,還是個女孩。”
“女孩?”從這一刻開始,祈小磊的冷汗就不停地往外冒,他哆嗦著嘴唇問,“叫什么名字?”
“沒提供真名,只有一個網名,叫‘知人’。”
聽到這兩個字,祈小磊心情更復雜了。他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齊菲菲,所以也無法采取具體的對策,唯一能做的,就是隨機應變。
帶著這種如上刑場的心情,他和良子來到了寶泉山。山門外有一家面具店,這是他們和知人約定好見面的地方。
“買副面具吧!”一進店,瘦瘦的店老板就沖他們兜售。他臉上帶著笑,但不知怎么回事,這笑容也像一副面具。
祈小磊客氣地說:“我們自己看看。”
是個人都明白,老板應該識相地退開了。但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繼續念叨:“你們最好買一副,不,買兩副!”
祈小磊不高興了,這聲音聽起來像威脅,他把自己的不悅情緒宣泄在聲音里:“我們為什么非得買?”
老板表情怪怪地說:“你們可能是第一次來這里,不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我來給你說道說道。寶泉山有個習俗,從山里出去的人,只要死了,不管死在哪里,都要埋進老家的祖墳。昨天,我剛剛看到一隊送葬的隊伍從山里出來,證明山里剛剛埋過人……”
不由自主地,祈小磊的脊梁骨一陣發涼,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整個店里,面具掛得滿滿當當,每一副面具都在回望著他,此情此景,就像置身于一部恐怖電影中,而店老板的聲音,更像是背景音樂。這讓祈小磊著實疹得慌,他牙齒打著顫,盡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埋過人怎么了?”
店老板哧哧地笑,故弄玄虛和一本正經在臉上此起彼伏:“下面就是關鍵了。你想,都什么年代了,還埋進祖墳!那些常年在外漂泊的人,漂泊的根本原因就是想離開這里,走得越遠越好,誰知死了之后又被拉回來,誰甘心?那些鬼魂呀,總想找個機會再出去,于是,他們就盯住了外鄉人……”
說到這里,老板突然打住,現場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沒有。不知什么時候,良子猛然抓住了祈小磊的手,攥得緊緊的。祈小磊渾身一顫:“然后呢?”
“他們會附在外鄉人身上,跟著他出去,和他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并在不知不覺中徹底占據他的身體……”說著,老板打了個哆嗦,興許是說得太忘我了,連自己都入了戲。
“那怎么辦?”良子睜大惶惑的雙眼。
“只有一個辦法,”老板轉身摘下一副面具,“你們每人買我店里的一副面具,保管平安無事。為什么呢?因為這是惡魔面具,鬼魂怕惡魔,見了就繞著走。”
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原來還是為了賣面具,祈小磊的心弦一路從緊繃到崩潰,郁悶得都快要張口罵娘了。他正準備傾訴心聲,這時,身邊的良子揪了揪他的胳膊,眼巴巴地望了他一下。那意思是:我很怕。
祈小磊嘆了口氣,心想著道就著道吧,不就是幾塊錢的事兒!他決定買兩副。等他們把一對情侶面具擺在老板面前時,老板客氣地說:“一百。”
祈小磊又想罵娘了,可這時,良子又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像惹人憐的兔子。祈小磊心一軟,決定為了這個眼神燒掉一百塊錢。
買完了面具,他們一轉身,突然異口同聲地尖叫起來。
因為他們看到一張臉,這張臉血肉模糊。
尖叫完了,祈小磊才意識到哪里不對,仔細一看,是一副面具。原來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人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們背后。這是個女人,身材很……熟悉。
她沒有任何道歉的表示,走上前一步,遞給老板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這副面具多少錢?
老板比畫出了價格,交易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完成。
祈小磊拉著良子想走,這時,戴面具的女人閃身攔在他們面前,也遞來一張紙條。
祈小磊接住了,滿臉狐疑地打開,上面的字讓他的腦袋轟地一下炸了。
“我是知人。”
通過紙質交流,三個人走完了自我介紹的程序。整個過程中,祈小磊都在忐忑,他拿不準知人是不是齊菲菲。身材很像,但身高不像,不過,女人的身高是隨時可以變化的,相差只是一雙高跟鞋。種種似是而非的跡象,讓祈小磊想要發瘋。
最后,他們三個決定進山。
剛起步,店老板走了出來,>中他們招手說:“顧客是上帝,我提醒你們一下,昨天埋進山里的人,聽說在外面惹了事,被人砍死的,只剩半張臉,你們見了躲一下……”
寶泉山最出名的地方,是棺木崖。顧名思義,就是停放棺木的山崖,它坐落于一個幽暗峽谷的深處。
他們要去探險的地方就是這里。
一進峽谷,就撲面而來一股陰冷的死氣,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祈小磊搖搖頭,假裝沒有感受到。良子呢,她緊挨在他身邊,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這種動作讓祈小磊很受用。
自始至終,面具女人都一直走在最前面,好像很膽大的樣子。她頭也不回,只用背影給他們指引。
她到底是什么來頭?祈小磊心想。這個念頭剛浮出來,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站住了,她轉過身,遞來一張紙條。
“我是來探險的,不是來當電燈泡的。我先走了,你們請便。”
等祈小磊抬起頭,面具女人已經在好幾米開外了。她的速度很快,在前面轉了個彎,眨眼不見了。
祈小磊有些不尷不尬的,他拉起良子的手,決定痛改前非,做一個真正的探險家,好好顯擺一下自己的男兒本色。
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出現了棺材,不過它們遠沒有傳說中的玄乎,在高高的懸崖上挖洞。大多數情況是,在距離地面不到三米的地方,就勢挖一個很簡單的洞,把棺材塞進里面。如果一個人彈跳能力強,跳一下就能碰到棺材。
祈小磊心里一陣不舒服,但在這種時刻必須硬撐,為了放松身心,他試著開了個玩笑:“你猜,我能不能把這副棺材夠下來?”
良子沒說話。
“那我開始啦。”
良子還是沒說話。
祈小磊感覺到異樣,飛快地扭過頭,就看見良子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前方一米處的地面。那里,躺著一個揉皺的紙團。
霎時,祈小磊的心頭涌上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將紙團抓在手里。接下來的幾秒,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顫抖著手指慢慢將紙條打開,兩個字以一種觸目驚心的姿勢撲面而來:救命!
與此同時,身后陡然傳來“咚”的一聲。
聲音突如其來,他們誰都沒有來得及反應,等應聲把視線轉過去時,兩下歇斯底里的尖叫倏爾擠滿了整個峽谷。
在他們身后發生的事太過可怕,以至于他們的尖叫聲一直持續了很久。
那副被祈小磊開玩笑的棺材,竟然自己掉了下來!棺材蓋崩開,一具穿著壽衣的尸體滾了出來,正面朝上。
天啊,只有半張臉!
良子整個人都縮到了祈小磊懷里,全身上下抖得像篩糠。軟玉在懷,這正是祈小磊夢寐以求的,但此刻卻無福消受了。看著這副棺材,這具尸體,他覺得天都快要塌下來了,山崩地裂,無處可逃了。
偏偏這時,那具尸體抖了抖胳膊,做出一個想要站起來的姿勢……
“啊!”祈小磊什么都顧不上了,甩掉懷里的良子,不要命地往前沖。
“等等我!等等我——”良子聲嘶力竭地哀求,因為跑得太急,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可不管她怎么號哭,祈小磊都充耳不聞。漸漸地,她的聲音被祈小磊丟在身后很遠很遠。祈小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沖進了峽谷深處,驀地,他站住了,冷汗鬧哄哄地飆出來。
這個峽谷好像只有一個出口,他這樣玩命地往里沖,不是找死嗎?只要那具尸體堵住后路,他就成了甕中的鱉。
看來,是自己嚇暈頭了,得從長計議。
他略微整頓了一下思緒,開始苦思冥想脫身之策,靈感還沒來,腳步聲就來了。聲音零亂不堪,一會兒在前面響,一會兒在后面響,像是故意跟他玩捉迷藏。
伴隨著腳步聲,是良子的吶喊:“等等我……等等我……”
他的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時而看前時而看后,不經意間,一張臉闖進了他的視野。是良子的臉,她的額頭上多了一道傷口,正汩汩地往外涌血,流得滿臉都是。
良子在他跟前停下,可腳步聲沒有停。
他循著腳步聲又一轉身,猛然間,心臟再度跳到了嗓子眼。又是一張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祈小磊嚇得都有點兒恍惚了,他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想起,是那個戴面具的女人。
被兩個女人夾在中間,他第一次崩潰得想死。
面具女人緩緩伸出手,一張紙條遞過來。祈小磊咬緊牙關,戰戰兢兢地接在手里打開:你女朋友被附體了。
祈小磊“哇”的一聲大叫,從良子身邊跳開。現在,他離面具女人很近。
良子的眼睛在流淚,淚和血混在一起,一聲聲地悲泣:“親愛的,我沒有被附體,我還是我,你來我這邊。”
祈小磊完全沒有主張,他看了看面具女人。
又一張紙條遞過來:她要是沒被附體,怎么知道紙條上寫的什么?
祈小磊轟然明白了,他又往面具女人那邊撤了一步,沖著良子擺手不迭:“你別過來。”
良子一臉哀戚,凄然道:“被附身的是她吧,要不然,為什么喊救命?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是好人,要不然,干嗎戴面具?”
祈小磊心里又是一咯噔。
良子看到了轉機,繼續說:“你摘下她的面具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也許,她早就被附體了。”
面具女人馬上意識到什么,閃身到一邊,時刻保持著戒備的姿勢。祈小磊看她這個樣子,一時拿不定主意了,他既想看看面具后的臉,又害怕看到,糾結在這兩種念頭中,他徹底混亂了。正無法自拔時,霍地一道閃電劈進了他的腦海。
他靈機一動,決定做一件瘋狂的事:給齊菲菲打電話,用排除法,先確定站在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他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撥打了齊菲菲的手機號,通了……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從面具女人身上傳來。
祈小磊瞪大雙眼:“菲菲,是你!”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一把揪住了她臉上的面具,用力一扯……
然后他就看到了絕對超出他想象之外的一幕:面具下的臉不是齊菲菲的,而是一張……不,半張臉!
祈小磊慘叫一聲“媽呀”,把面具往空中一拋,飛也似的轉身躥出去,路過良子的時候,他用力一撥,奪路狂奔。
跑著跑著,他心里電光石火般地閃過一個想法:知人,不就是紙人的諧音嗎?怪不得不會說話!之后的路,他摔了無數個跟頭,等回到那副棺材邊的時候,已經鼻青臉腫。
那具尸體不見了,現在,只剩下一副空棺材靜靜地躺著,仿佛在等待什么。祈小磊放慢腳步,繞著它走過去,最后還是沒有忍住,往里面瞅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差一點跳起來。
他看見一個男人躺在里面,閉著眼,臉色蒼白。是那個面具店老板!
祈小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為自己緊張過度,出現了幻覺。事實證明不是。
棺材里的店老板聽到動靜,猝然睜開眼,“嗖”的一聲坐起,然后僵著身體爬出來,整個過程,就像詐尸一樣。
然后,他就站到祈小磊面前,似笑非笑,瘦高的身材看起來像一根竹竿兒,戳著,不言不語。
祈小磊的嘴唇在哆嗦,不怎么聽使喚了:“你……你怎么在這兒?”
店老板開腔了,聲音陰惻惻的,像含著冰:“其實,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
“是的,你們三個從我店里離開之后,我悄悄地跟蹤著,發現那個戴面具的女人給你們領錯路了。這里不是棺木崖,是迷魂谷。”
祈小磊的后腦勺一陣發爹。
“住在這里的,都不是人。所以我想,她八成就是那個被砍死的人,一定是想加害于你們,我便一路跟在后面。跟著跟著跟丟了,我又累得不行,就在棺材里躺了一會兒。你放心,外地人走不出迷魂谷,但難不倒我。你跟著我,咱們一起走。”
祈小磊半信半疑,但眼前的形勢已經不容他思考更多了,略作踟躕之后,他跟了上去。
他們沿著這條山谷往回走,不停地有小路冒出來,這些路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祈小磊滿腹疑竇,不過他覺得,只要跟緊這個人,不讓他甩掉自己,就沒問題。
正全神貫注地走著,不經意間手機響了。
是良子的號碼。
祈小磊很不情愿地接通了,剛放到耳朵邊,就聽見良子撕心裂肺的聲音:“我想起來啦!我想起來啦!那個戴面具的女人,她一直給咱們遞紙條,可是,我從來沒見她用筆寫過!這只能證明,那些紙條是事先就準備好的!圈套,所有的事情都是圈套……”
祈小磊心里一涼,幾近暈厥,他抬起眼,眼前所見終于使他徹底暈菜了。
就在他接電話的片刻之間,店老板不知去向!
一周后,祈小磊終于逃出了迷魂谷,不過,他是被人抬出來的。當時,他的精神已經完全失常,被直接送進了精神病院。
警察在迷魂谷里,還找到了一具尸體,經鑒定,她的名字叫齊菲菲。
沒有人懷疑她的死因,所有人都覺得,她是被祈小磊在精神失常的狀態下殺死的。認識他們的人都可以證明,他們是男女朋友關系。
至于良子,她活得好好的。只不過,她損失了一筆錢。
這筆錢給了面具店老板和他天生畸形的女兒。
良子把錢給他們,他們負責把趕到面具店會面的齊菲菲處理掉,再負責把祈小磊嚇瘋,然后,嫁禍給他。
這筆錢還包括定制只有半張臉的人偶,包括定制棺材。
——良子一開始就知道齊菲菲的存在,她不是傻子,只是看起來傻。
現在,這個看起來傻傻的女孩,正在精神病院里給祈小磊喂飯,一邊喂一邊說:“你知道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被別的女人搶走了,所以我不允許別人搶我的男朋友。可是,你現在成了這個樣子,留著還有什么用呢?”
說著,她嘴角浮現出一抹邪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