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崎：從放牛娃到銀行掌門人

王巍：非常感謝大家能百忙之中抽空趕過來。非常感謝你們這樣關注和支持我們。今天我們希望能選出一個代表中國過去三十年金融發展的人物，并通過他的體驗和故事來表達我們時代的進步。所以我請來了第一位民間資本的發起人，民生銀行的董事長洪崎先生。有請。

我先簡單的說一下，大家可以在網絡看到很多關于洪崎的消息。個人一直希望他能來。我也要道個歉，三年前他在一次內部講話中提到：現在銀行賺錢賺得不好意思了。當時我們調侃，很多人說賺錢賺到手發軟。然后我就轉了一下，后邊任志強轉了，他一轉力度大，一下成千上萬人不斷地攻擊。晚上他給我打個電話，他說怎么回事？后來我跟任志強刪除了微博。這件事情鬧出來很大的誤會。第二，我今天下午又看到消息，我說我對洪琦持有保留態度，馬上就被說成洪琦不喜歡互聯網金融，排斥互聯網金融，意思完全不對。我們請洪琦講一下對這兩件事的看法。

過去一個慣例，江湖要喝江湖酒，我們都是希望酒后吐真言。

洪崎：非常感謝大家，今天能坐到這個地方聽我講講故事。

我簡單把這兩個故事解釋一下。第一個就是前兩天在財經論壇上的事。當時主持人主要談金融創新的問題。人家第一句就問我：民生銀行是傳統銀行嗎？我說對這件事我持保留意見。原因主要是我們最先擁抱互聯網金融的。我們是最先推出的直銷銀行，電商方面也是。

當時成立電商也是為了應對互聯網金融。所以互聯網金融一定是關鍵，尤其互聯網和社交網和搜索引擎、以及我們大數據和云計算，這將來實際上預示著金融的未來。金融為經濟服務，為商業服務。只要是商業的需求，金融一定是緊跟著商業的需求在發展著。我怕誤會，之后也有過解釋說明。最終題目是這么一個題目，內容可能一看就明白。

第二個，我原來說的“銀行掙錢不好意思”這句話，后面的內容大家看了以后，也會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當時整個經濟下行，企業利潤越來越低，越來越困難的時候，銀行反而是一個利益利率高起、收益最好的時候。當時大家都在談，說銀行這時候應該有社會責任，銀行掙這么多錢。那天本來是我們董事長要去演講的，結果臨時董事長不去了，把稿子給了我。我臨時改了一下，把這個話作為了一個話引子，之后我也解釋了，銀行是為實體服務的，如果實體經濟不好的話，銀行也不好過，銀行一定要創新。

回歸下今天的主題，金融和人生，將幾個故事把我這一生串聯起來，希望對各位有所幫助。

一個人的理念、性格和最后的這種精神怎么形成的？我覺得有三點：第一點是父母給你做出的榜樣作用對你一生影響非常大；第二才是環境怎么改造你；第三是如何把握機遇。

我先說說我的性格。我是1957年生人，我的父母也算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我父親大概14歲參加革命的。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才9歲，在我們小學跑到中學去參加紅衛兵。我在安徽歙縣，跑到歙縣中學那時候只要是身高大概1米2左右，交一毛錢發一個紅袖章，就是紅衛兵了。我什么也不懂，戴著紅袖章就回家了。回去我父親一看我參加紅衛兵，扇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扇壞了，第二天我家周邊的墻上全部貼了大字報，毆打紅衛兵。

當時我只是感覺到很內疚。我參加了紅衛兵，我父親說我不懂事打了我一耳光，結果造成家里這么大動蕩，后來我父親就被越批越厲害。最讓我一輩子感到內疚的一件事兒，就是我父親臨死的時候，他瘦骨嶙峋坐在床上，握著我的手給我做檢討，說兒子我做的不對，你要原諒我。其實那時候我已經看我父親顫顫巍巍的，我當時傻了。三天以后我父親又從醫院拉到學校去批斗，當晚就死了。

王巍：你父親去世那時候你多大？

洪崎：那個時候我才10歲，我心里就一直有這個陰影。文化大革命以后，我大伯給我說了一個故事，讓我第一次知道忠誠。我大伯參加過游擊隊，文化大革命時他被關在牛棚里頭，他就讓他的同事來看他，并帶了很多毛主席像章，他拿著像章把看守的買通了。買通了以后，他騎著摩托車趕到我父親那個學校，也通過關系買通了看守，他對我父親說：跟著我走。我父親說：上哪去？大伯說：逃到山上去。大不了回到山上打游擊去。我父親說了一句話：你是個叛徒，我堅決不會走，我不會當逃兵。這是我父親死了以后，我大伯給我講的這個故事。我只體會到一件事兒：我父親對于我們黨，對于毛主席是極其忠誠。寧死都不會叛變，不做逃兵。什么困難都必須扛住，哪怕生命沒有了，也要扛住。

第二個故事是堅強。那就是我的母親。父親死的時候，我記得母親跟我說了一句：你父親可能不行了，咱們趕緊去。因為在兩地，我們就趕到學校。我記得母親到父親的醫院時，他躺在床上，被白布蓋著。母親把白布掀開，然后蓋上，一滴眼淚沒有。然后就問：怎么死的？你們當時紅衛兵都在哪？你們一件事兒一件事兒給我說清楚。一直到把喪事辦完以后，半夜一點多鐘，我們把父親很多書籍之類的東西，搬到一個小河邊上，我們四兄弟點火燒的時候，母親哭了，因為只有我們四兄弟在。她哭了，她說了一句話：我不會讓我的敵人看到我流眼淚。這兩件事兒就是母親和父親從小對我的影響，這就是說父母給你的什么樣的精神，就會影響你一輩子。

環境磨煉人。母親帶著四個孩子，那時候她才36歲。最大的是我哥，比我大兩歲；最小的是我弟，5歲。我被放回老家，輟學了。雖然時間不長，但對我人生的歷練也是有作用。我在老家放牛、砍柴、種地，冬天燒炭、賣炭。大山里，下著大雪，挑50斤柴、50斤炭。翻山越嶺穿著草鞋，早上背倆紅薯，一直到天黑才回來，每天如此。一個人經受了這種苦難以后，什么苦都能忍受，什么苦都能吃，你不會為成功感到沾沾自喜，也不會為失敗而感到沮喪，因為那種日子都過來了。這就是小時候的事情。

第三個故事是關于學習精神的。其實我小學中學都非常淘氣，淘氣到老師拿你一點辦法沒有。真正學習的話，是十七歲我從高中畢業以后進了工廠做電工。因為這時候我們家被平反了，平反以后我們也算個烈士，所以我們家人到了中學畢業都進工廠，不會下鄉。我哥也是進工廠，除了我兩個弟弟直接考大學了，我們都進了工廠。

進工廠以后，我的師傅是個七級電工，有一次搞一個他設計的一個機床自動化。我們調試完了以后我很高興，我說師傅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這個電路到底是什么原理？你能不能給我說一下？師傅就跟我說了一句話：三年以后再問我。我一句話沒說，我回來以后在想著三年以后咱倆比著看，不知道誰教誰。從那以后，每天我連吃飯都在看書。我還拜了一個老師，原來上海交大畢業的，老知識分子，他有很多這方面的書，我每個星期要去借兩本，回來以后幾乎是不吃不喝的學習做筆記。星期六的時候無論是下多大雨，無論下多大的雪，我一定把書還回去，再借兩本回來。從那時候養成一個學習的習慣，一直到現在。

1976年后，我到南京機電學院去學機床自動化，3年以后我師傅只能給我拿電表了。一個人要想做一件事兒，你必須投入。你如果不投入，你肯定成不了。我在工廠的時候是個優秀工人。后來工廠越辦越不行了，我就去考大學。

到大學后，我怎么學銀行這個專業呢？我高考分數很高，當時在想，學國民經濟多好，以后可以分到大城市。看來看去，我母親就說了一句，你還是做銀行吧，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說做銀行。前段時間，我母親說，你那個專業還是我給你填的，要不然今天少了一個銀行家。她說稀里糊涂的就給我填了一個銀行，這樣我就進了人民大學了。進了學校以后我很痛苦，因為我不喜歡這個專業，很長時間我都沒有轉變過來，因為我知道文科和物理學完全是兩個思維。轉變過來以后，我發覺這個不是一個精確的學科，里頭摻雜著社會、人文和不確定性，你不可能做一個完整的模型。這種思維方式要轉變換過來，其實還是挺困難的。

總體來說學習還不錯。畢業以后我在想著，既然做了這一行，我一定要做到最好。當時分配的時候有很多地方可去，我想我剛剛開始，還需要學習，就選擇了中國人民銀行的總行研究所。我待了6年多，在研究中去學習，在研究中去讀書。在那個地方有很多收獲，有些論文還得了獎。

我在金融研究所待了6年多，打下一個很好的理論基礎。之后，我愛人也調到人民銀行來。我就出來到人民大學讀博士去了。讀博的那段時間對我的提升很大。但是很快我自己做了一個選擇，我也感覺自己不適合做理論研究工作。

我毅然作出選擇，正好那時交通銀行北海分行來招人，借著這個機會我就去了。另外一點，我覺得中國的金融尤其是銀行業，未來的發展和創新也許會需要我們。我們要把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

在北海的時候，那時候金融業的確是比較混亂，底下什么都有，總而言之就是亂的很。有一天有一個老大過來到我們交行里頭，找我們信貸科科長說貸給他300萬，馬上要。說告訴你們洪行長，如果說不貸的話，我就斃了他。信貸科科長見到我以后，嘴直哆嗦，跟我說了這些。然后我晚上一個人去見了那個黑老大，進門告訴他，我來讓你斃了。這時候他很驚訝，就你一個人，我說就我一個人沒有別人。之后到隔壁的房間訓斥了他1個小時，他就服了。

再后來，每年中秋他都會送一車月餅到銀行，說是給洪行長的。我走了，人家還那么做。我不是說黑老大好壞，那個時候的情況就是這么闖過來的。所以我說1995年我就想了，正好有一個機會籌備民生銀行，我也盼望一家民營銀行的到來，因為我在交行我已經感受到體制上的一些約束。我在人民銀行研究所的時候就已經在討論很多問題了，真正的銀行是民生銀行，我特別想投身于一個真正的民生銀行，做一個真正的銀行家。所以我就來到了民生。

來到民生以后，的確經歷了幾個階段，先是北京分行的行長，剛來的時候也很痛苦，外邊看起來不錯，實際上很辛苦，每天都要出去拉存款，然后在這邊放貸款，我們當時的定位民營、中小、高科技，太高的定位別人也看不上你。當時的主要目的也是為民生服務的。那時候還有次中秋給客戶送小鯽魚，自己釣的送過去，那時候人家都開始吃中秋飯了。

實際上，創業期我們都是真的很辛苦的。

王巍：謝謝洪行長。洪琦講了一個完全不同以往的故事，沒有講今天民生銀行如何如何牛，做到什么規模。他講了一個當年的故事，我們看到他的影響、環境、父母、機遇，可能在座很多人不能理解。大概五十多歲的人都能理解，我們一代都是這樣，上山、下鄉扛搶，變成今天這一代執著，堅強頑強的性格這一代人。

這樣一個銀行家在這么殘酷淘汰的過程中生存下來是不容易的。大家從他話語中感受到這樣一個金融家的成長過程。

王巍：我們再請洪崎上來談談他的愿景。

洪崎：民生銀行一定會把握機遇，用我們的誠信、毅力和堅強的意志來堅定以后的改革。我剛才說了，中國的銀行業照比西方還有很大差距。差距在哪？能不能追上。我覺得機會來了。如果說按傳統的來說，還差兩個階段，中國現在還沒有到一個專業化精細化的階段。現在看到，我們前三十年尤其是這十五年是一個高速增長期，在這一段時間享受到了很多的福利，發展的也不錯。現在面對互聯網挑戰的事情圍繞我們的就應該是轉型，以客戶為中心進行流程改造，這其實就是一個專業化的過程。

所以如何進入專業化、精細化是第二階段。利率市場化之后一定是混業經營的局面，如果沒有互聯網技術的話還會有跨業經營，銀行業開始跨業經營一定會是商業銀行和投行的局面變成一站式服務的局面，這就是第三個跨界。之后的問題就是要擁抱互聯網金融了。

隨著互聯網和大數據被全社會在接受的過程中，中國未來的商業和金融都會有一個飛躍式的發展，有可能跨越式的超過西方的銀行。

聽眾提問

：2007年民生銀行在美國花了8個億收了一個銀行，但是倒閉了，你怎么評價這次失敗？下一步國際化目標是什么？

洪崎：這樣來評價，這個勢頭已經過去了。只能說時機不對，戰略本身沒錯。我們的確沒有搞清楚幾件事兒，第一件事兒不可預見，2007年、2008年、2009年危機了。

第二件事兒是我們沒搞清美國的監管法律。

第三件事兒就是人才儲備還不夠，國際化過程中法律等等問題，你一定要弄清楚。不要麻木的走出去，收購兼并。

：民生銀行是不是嫌貧愛富，銀行什么時候能不這樣？

洪崎：第一個問題民生銀行是不是嫌貧愛富。商業銀行顯然它要生存，是有商業原則和規矩在里頭。但是作為我們來說，有社會責任。我們從2009年到現在已經為250萬個小微企業服務。我們是第一個為小微企業服務的。之后的小區銀行也是為了走到小區便民、利民、匯民。所以說我們在這個地方，應該說還是能夠承擔這種社會責任的。

：銀行做電商能夠成為一個攪局者嗎？

洪崎：我們銀行做電商，實際上在金融領域的，我不是電商綜合平臺，只是圍繞著我服務客戶的金融領域，搭建的互聯網平臺。然后我在中間為客戶提供更好的服務，而不是說泛泛的做電商。我是把我們的電商作為改造我傳統業務這樣的一個試驗。

：農村是金融資源最貧乏的地方，在那里村鎮銀行和社區銀行會不會是一個方向？下一步如何轉變？

洪崎：我想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利率市場化以后，銀行業一定會差異化，有一些必須走到社區去。他必須走到農村去服務。利率市場化實際上就是金融的生化，金融生化就是讓金融通過市場來配制資源，利率來進行調節，然后讓我們的金融服務的準入放開市場化。只要可以做金融服務的地方它都會有人去建立銀行，建立社區銀行，大的小的都可以建立。這樣才能夠真正的通過市場，通過利率化來為金融、為企業、為農村做好服務。當然，這里一定要有政府的支持與之配套。

：能請洪董事長分享下最近看的書嗎？

洪崎：我最近在讀三本書，一個是《奇點臨近》，一個《互聯網的現場場景服務》，還有一個《21世紀的資本論》。

：您能簡要推薦一下民生銀行長期投資價值嗎？

洪崎：我覺得這么推薦，應該說股票尤其銀行的價值，在2016年以后可能會上漲。原因兩點：第一點其實現在的銀行的價值是被低估的，但是大家對因為后面經濟不確定性，懷疑銀行不良資產等等原因。可能將來看明白了就知道，銀行被低估了。第二個原因我覺得原來大家都是藝術品、還有地產，進行投資。現在地產投不了，藝術品差不多了，之后還是要流轉到股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