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榮
(黔西南民族職業技術學院,貴州 興義 562400)
布依族的傳統服飾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演變過程。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實用階段。布依族服飾的產生,起初并不是為了審美。在原始社會早期,布依族先民的生活方式極其落后,還不會紡紗織布,只能用獸皮、稻草之類的東西遮體御寒保暖。隨后,布依族先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勞動中,生產力不斷提高,技術不斷改進,學會了割麻、紡紗、織布,出現了 “女勤于織,戶多機聲”,慢慢有了遮身御寒的服飾。但要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布依族的思想水平、認知能力都還不能對客觀事物做出正確反映,對自然物還存在著崇敬與畏懼的心理,服飾所表現出來的圖案紋樣,大多與自然、生活相關,只是追求一種實用的快感。第二階段是求美階段。正所謂 “衣必常暖,然后求麗”,隨著物質生產的發展和人類視聽感官的提高,實用快感不斷得以充實和豐富,布依族服飾的圖騰紋樣也因祟拜意識、生產技術的提高而逐漸產生了審美藝術的表達方式。貴州第一部地方志 《貴州圖經新志》記載:布依族服飾 “以青布一方包頭,著細褶青裙,多至二十余幅。腹下系五彩挑繡方幅,如綬,仍以青衣襲之”。通過 “青衣”、 “青裙”的服飾描述,可以看出布依族開始注重追求服飾原料制作和服飾款式之美,這種追求有力地促進了紡織業的進一步發展,必將更加有力地推動布依族服飾的傳承與發展。
布依族從古越人發展而來,其服飾大體都保留著古老的特點。《舊唐書·西南蠻》記載:“男子左衽、露發、徒跣。婦女橫布兩幅,穿中而貫其首,名為通裙”。布依族的傳統服飾是男著衣衫,女穿衣裙,婦女衣、裙均有蠟染、挑衣、刺繡圖案裝飾。
布依族男女多喜歡穿藍、青、黑、白等色布衣服。男性服裝各地基本上相同:青壯年多半包頭巾,以青色或藍色的對襟短衣 (或大襟長衫)和長褲為主,老年人則大多穿大襟短衣或長衫,體現的是樸實與忠誠。女性服飾類型繁多,并且各個時期都有變化:早在明朝時期,婦女的服飾主要以青布包頭,青布頭是 “蒙髻若帽絮之狀”,著細裙青裙,有五彩挑繡主幅;到了明朝至清代乾隆初年,布依族服飾式樣形制上越來越精致,譬如貴州鎮寧城關、扁擔山等地區的女性服飾,上穿大襟短衣,以青色、黑色為底色,在袖口、衣腳、兩襟邊沿配上織錦和蠟染圖案,下穿蠟染百褶長裙,系花邊圍腰,上裝領口和托肩用印章做花,衣服沒有扣子,用衣帶系于右側。未婚的姑娘頭戴方形織錦花帕,配以假發和青絲合編的辮子,在花帕的右邊垂吊絲線做的耍須,并插上各式細小的花朵,足蹬尖鼻繡花鞋等。婚后的布依族女性,頭上改戴用竹筍殼做的 “假殼”,服飾基本是上裝穿黑色,袖口、衣腳、兩襟邊沿配有織錦和蠟染圖案的大襟短衣,下身穿的是蠟染的百褶長裙,系花邊圍腰。除此之外,布依族女性每逢盛大節日或宴會時,還喜歡佩戴各式各樣的耳環、戒指、項圈、發簪和手鐲等銀飾。
布依族服飾作為獨特的自生文化系統,較少受外界因素的干擾。它沒有一成不變的程式規范,只有不同的操作技藝與程序。布依族服飾形制并不局限于固有的模式,往往在構圖、造型及材料的選擇上,都極大地發揮了創作主體的自由個性,張揚藝術的生命力,表現自己對客觀世界獨特的生命感情和體驗,充分展示了布依族人民獨特的文化內涵。
1.構圖的超創性。布依族飾紋能在方寸之間以匪夷所思的造型及構圖保存大量文化信息,具有世代相傳、歷久不衰的生命力,顯示了布依族在服飾方面超創性和獨特的構圖理念。布依族服飾重視排列的有序、整齊和對稱,這些圖案又都與崇拜自然保持著某種聯系,是從圖騰崇拜中演變而來,比如布依族服飾上的龍紋來源于龍圖騰,螺旋紋蘊含了對魚、蛇等物種生命繁殖力的崇拜,水波紋和螺旋紋來源于對水的崇拜,齒形紋來源于對山的崇拜,圓圈紋來源于對太陽的崇拜等。
2.歷史的承載物。布依族服飾是布依族文化的最直觀表現,是布依族與其他民族迥異的視角符號與形象標識,表達著布依人民直接、突出且具體的形象特征。布依族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沒有文字的布依人知道一種缺失可以被另一種優勢所代替,某種程度上布依人用服飾藝術代替著文字功能,布依族服裝紋飾中的具體圖案形象即布依族的檔案符號。布依人將本民族悠久的歷史、獨特的風俗習性、人文景觀、宗教信仰等,通過自己特有的視角符號表現在服飾上,既生動地闡釋了布依族獨特的情懷,又是布依族歷史文化、宗教信仰、藝術情感和審美觀、價值觀、世界觀的有效載體。所以布依族服飾常被喻為 “穿在身上的無字史書”。
3.情感性的載體。布依族服飾上的圖騰紋樣不是對客觀事物的抽象概況和簡單寫實,而是布依這個民族文化靈魂的展示和歷史的縮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切表達。布依族用心靈去感知、傾訴對圖騰的由衷贊美和崇拜,布依族服飾的紋樣表露出的難以掩蓋的真情流露,是通過客觀現實物質形式的感性顯現,是對 “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一種肯定,是最原始、真實、生動和傳神的表達。同時,布依族服飾滲透的情感性也使得布依族具有了獨特的精神創造方式,使他們在有限的精神創造中相對充分地發展了自己的情感創造力、從而創造了屬于布依族也屬于全人類的銼花、刺繡、挑花、紡織、蠟染等眾多的藝術。
4.個體化的產物。從創作角度來看,布依族的大多服飾都是以家庭為單位,以自發的個體創作為特征自己完成,處于一種自生自滅的自發狀態。所以,布依族服飾是個體化的產物,被視為一種個體化文化。長期以來,布依族服飾多停留在自產自銷的生產狀態,這種封閉性又使得布依族服飾作為個體的感覺和經驗了相對充分的保護,從而形成了布依族在服飾創作特色上的 “非群體化”特點。這種建構形式有利于發揮個體積極的一面,使創作個體的感覺真正回歸,在一定意義上充分尊重個性,改變群體化模式,逐步完成對自己獨立的文化人格的塑造,使人類的文化呈現出百花齊放的個性特征。
服飾在某種意義被視為本民族的象征,具有“族徽”的標志作用。實質上,布依族服飾的圖案紋樣具有很高的美學意蘊和價值,是布依族崇尚和諧統一、追求完美等民族精神的體現。它包含了布依族傳統民間民族文化的精髓,具有鮮明的美學特征。
1.樣式上延續無結構的自然形式。人類上千年的服裝文化結構形式,大致上可歸為兩類:一類被稱為 “有結構形式”,此類服裝款式以 “突出表現人體”為主要特征;另一類則可稱為 “無結構形式”,此類服裝結構設計不要求突出人的形體,而要求服裝款式以裝飾人體為主要特征。布依族服裝紋樣的演變是簡化、抽象、幾何化,線條簡練流暢、飄逸自然,由于冰紋和花紋排列的和諧完整、層次分明,走起路來富有變化,節奏感和韻律感強。這些工藝與圖案的綜合運用,反映出布依族思維水平的提高、感受反應的豐富和心理結構的完善,再與人體線條統一起來,動靜結合,顯示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對博大神秘的萬物的總體感悟和更深遠的理解與把握。這種普遍采用的無結構形式的造型,雖與人體形態不盡吻合,但它卻通過掩飾人體的原型,以其占有的寬闊空間,將一種重倫理、重道德、講究群體性與社會性的博大的精神內涵訴諸于具體的服裝形式之中,是布依族對自身的肯定,對 “他者”的認同以及對生命意識的追求和生存境域的解讀。
2.設計上取材對自然趨同的傾向。布依族熱愛自然,渴望和自然親近,與自然融為一體、和諧共處。因此,無論是布依族的物質層面的居住、服飾、飲食、工藝制作等,還是精神層面的神話、語言、歷史、文學藝術等,乃至制度層面的宗教、倫理、風情、行為規范等,都離不開對自然的趨同傾向。自然是布依族民族文化與歷史活動的起點,也是布依族民族文化生成、衍生和發展的客觀基礎,更是孕育和催生布依族審美意識和審美文化的基石。布依族在服飾圖案的設計上,表現出一種取材于大自然的趨同的傾向,即將大自然中的山川流水、飛禽走獸及奇花異草,隨手拈來,融入本民族的服飾設計之中,使之成為一種特定的文化符號,承載和傳達一定的文化信息和社會屬性。布依族服飾中有許多寓意深邃的圖案,圖騰崇拜、神話傳說、歷史故事、風俗習慣等,無一不被納構于一方小小圖案中。尤其常常將大自然中的花、鳥、蝴蝶等繡在衣裙的重要部位,以簡練夸張的表現手法,采取均衡對稱的幾何圖形,構成主紋,并用相關飾物作為四周陪襯,圖形布局嚴謹,紋樣和諧統一,畫面生動逼真 (見圖1)。此外,在布依族服飾所采用的多種裝飾手段中,蠟染、刺繡、挑花等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們種類繁多,風格各異,并各自獨立構成一個美的世界。布依族采用蠟染工藝,從設計、制作到成品,圖案對稱、花紋勻稱,給人以強烈的美的享受,體現出布依族服飾逐步豐富、變化的美學意蘊。

圖1 布依族衣袖圖案
3.內容上具有圖騰崇拜的印痕。服飾作為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或多或少地受到早先圖騰和宗教的影響,具有著圖騰的印痕。據調查,布依族崇拜的自然物很多,大到風雨雷電、高山大地,小到樹木花草、鳥獸蟲魚,都是布依人崇拜的對象。弗洛伊德說:氏族成員尋求各種方式來強化與圖騰的關系,如穿上動物的皮毛,將圖騰圖案紋在自己的身上等。布依族正是采用了刺繡、蠟染、挑花等方法,將圖騰崇拜的圖案烙印到服飾上,使得衣和飾的結合突破了單純的物化功能而變得具有復雜的觀念和精神的象征作用,圖騰崇拜的意象在布依族服飾上就有了最直觀、最形象和最深刻的體現。如布依族中的菱形和三角形,就來源于魚圖騰 (見圖2)。布依族摩經的 《安王與祖王》記載。在氏族始源時,盤果去河邊見到一條魚,魚就變做美女與盤果結為了夫妻。生下了兒子安王。這段神話傳說證實了布依族與魚有著血緣的關系,祖先盤果與魚結合而繁衍后代。布依族對這種圖騰崇拜的追求,深深定格在族群的腦海里,通過藝術符號的形式展現在服飾文化上,成為了布依人心理的意象,抒寫出布依族對自然生活中事和物的肯定,實現對其外在事物靈性之美和日常生活審美意識的異質同構。

圖2 三角形、菱形圖案來源于魚紋符號
另外,圖騰崇拜對布依族服飾影響的另一個結果是促進了布依族對自然和原始生存狀態的依戀。他們從厚重的土地上找到符合本民族情緒特征的服飾色彩基調,他們四季觀花草,五方看禽獸,把從山野間摹寫而來的花草禽獸恰當地在衣袖、衣邊與褲腿之間,正是以此為襯托,布依族服飾的內容形式更注重左右協調、上下對稱,裝飾紋樣更提倡圖騰崇拜,追求一種對稱、和諧、飽滿、豐富,繁而不亂、古樸整體的美,是 “有意味的服飾色彩形式”,彰顯出獨特的審美情趣和美學追求。
4.色彩上表現出沉穩樸實的意蘊。我國民族眾多,各民族都有自己的色彩崇拜,熱愛生活、向往美好是各族人民共同的愿望和永恒的追求。除了漢民族極為喜好傳統的大紅、金黃色之外,各少數民族服飾都有自己獨特喜好,這不僅反映出各民族服飾多樣化的藝術趣味和審判追求,更反映出不同民族、不同時代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同色彩理念。布依族服飾堪稱色彩調配的藝術杰作,與自然界保持著天然的和諧,色彩多為青藍色底上配以多色花紋,有紅、黃、藍、白色等,即莊重大方,又新穎別致 (見圖3),顯得莊重嚴肅、沉穩樸實。布依族服飾面料多為自織自染的土布,有白土布,也有色織布。色織布多為格子、條紋、梅花、辣子花、花椒、魚刺等圖案,多達兩百多種。

圖3 布依族服飾 攝影:陳海汶
布依族服飾的制作集蠟染、扎染、挑花、織錦、刺繡等多種工藝技術于一身,除了同南方諸民族一樣使用藍靛染布以外,布依族還采用了古老的扎染技術,把織好的白布摺疊成各種圖案,用麻線扎好進行浸染、漂洗,最后成為藍底白花的各種圖案,反映了他們獨有的審美特征。另外,布依族也追求鮮艷明麗的色彩,如布依族女性喜歡在衣袖、衣襟、圍裙等許多部位繡以五顏六色的圖案紋式,就連手帕、荷包等物件上,也都繡有精美的刺繡紋樣,以強化服飾及其配件間的整體協調統一,延展本民族服飾文化的視覺藝術空間,并加強服裝整體包裝效果的藝術表現和審美傳達。
總之,服飾的豐富多樣反映了豐富多彩的審美感受。布依族服飾是布依族的文化典籍,記載著布依族悠久的歷史、獨特的風俗習性、人文景觀、宗教信仰、理想和審美情趣等,是布依族文化精髓的集中體現之一。布依族服飾經過漫長的發展、演變過程,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服飾文化圈,成為了極富民族特色的族別標志。即使在今天,布依族服飾仍一如既往地抵御著個性時裝的誘惑而堅守著他們民族信念,這無疑使布依族傳統服飾的含義更具研究價值和典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