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孝娜
周日正吃晚飯,愛人的手機響起來。從談話中得知,電話那端是一位學生家長,大概是學生犯下什么錯誤后,被家長帶回家反省去了,現在家長請求讓孩子周一返校。愛人可能還心有余悸,不知孩子在家 “改造”得如何,擔心孩子以后還可能給他這個班主任惹更大的麻煩,一再強調家長一定要親自送來并一起把事情說清,然后唉聲嘆氣地掛斷了電話。
一通電話讓愛人陷入一愁莫展,再也沒有心情吃飯了,我想知道個究竟,為他提供盡可能的幫助。他說:“這個學生前幾天在課外活動時用小刀在校園偏僻的樹上刻字,學校保安看到了沒收了他的“作案工具”,批評了他,可能是語氣重了一點,孩子一氣之下跑到教學樓的二樓窗戶上,準備跳下去。幸好我和安全主任及時趕到制止了他的極端行為。”隨后的一番轟炸式的說服教育絲毫沒有緩解師生的對立情緒,只好請來家長把孩子帶回家思過。
在愛人眼里這個學生簡直劣跡斑斑——學習差、愛打架、不遵守紀律……令人心生厭煩,頭痛不已。接著,愛人說起不久前他的另一件事:在一次英語課上,他偷偷地玩游戲卡,老師發現后讓他把卡交出來,他脖子一扭,盯向窗外,不理不睬,老師停下了課和他僵持著,全班同學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教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似的一片寂靜,片刻的沉默后,他終于爆發了——“就是不交,就是不交!” 隨即把卡朝教室里一撒,頓時卡片滿天飛,老師拉他到辦公室,他索性躺在地上打滾,一邊哭一邊吵,就是賴著不起來。無奈之下,愛人和英語老師一起把他抬進了辦公室。進了辦公室,不管老師怎么訓,怎么哄,這個學生就是不聽,一副無賴的樣子。面對如此情形,不請家長,又有什么好辦法呢?
聽完愛人對這個學生的“控訴”,我反問他:“這樣三番五次地請家長,問題最終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嗎?”
“那我怎么辦?”愛人急急地反詰。
我一邊思考,一邊緩緩地說:“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個事件中有兩個關鍵詞。”
“什么關鍵詞?”愛人摸著腦袋,一臉的困惑。
“第一個事件中的‘偏—僻,第二個事件中的‘偷—偷—地。”我一字一頓,不急不慢地說出來,唯恐他聽不清楚。
“不錯,他刻字的樹就是在校園偏僻處,而且還是一棵半死不活、成不了才的樹。他玩游戲卡的時候,有時用書本擋著,有時把手伸進課桌抽屜里,十足的偷偷摸摸。這又能怎么樣?”愛人表現出一幅不耐煩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說明是你這個班主任當得不合格,不到位,對這個學生了解不夠,動不動就把家長請來,把包袱甩給家長,不覺得你這班主任當得憋屈嗎?這是你的失職,也是你班級管理的失敗。”我變得嚴肅起來。
愛人望著我既困惑又不服,說“我整天圍著學生轉,忙得焦頭爛額,我還不合格?難道那兩個關鍵詞里有什么靈丹妙藥,能治好他的壞毛病?”
看到愛人滿腹委屈的樣子,我故意賣了一個關子,“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如果不善于尋找轉化學生的機會,結果就是明天你把這個學生請回來,后天你就會把另一個學生轟回家,按下葫蘆起來瓢,一個接著一個令你頭痛,防不勝防。算了,不說了,我要刷鍋去了。” 說完,端起鍋向廚房走去。
愛人見狀,急忙攔住我,說:“今天這活您免了,敬請夫人指點迷津。”
見他一臉虔誠的樣子,我干脆賣了個關子,先不直入主題,不急不緩地講起一則故事:一位禪師用幾年的功夫培養了一批學生,他把弟子們帶到曠野之中上最后一堂課。禪師問道:“這曠野上長滿了雜草,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如何除掉這些雜草?”一個弟子說:“老師,只要用鏟子鏟就可以了。”另一個弟子說:“用火燒也是很好的辦法。”第三個弟子說:“撒上石灰就會除掉所有的雜草。”弟子們都講完了,禪師站起來說:“課就上到這里,你們回去后,按照各自的方法除去一片雜草。一年后再來這里相聚。”一年后,弟子們來了,不過原來相聚的地方不再是雜草叢生,而是變成了一片長滿谷子的莊稼地。弟子們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師的教誨。
愛人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說,“師父用‘疏,弟子用‘堵,疏堵之間,天壤之別啊。”
見愛人若有所悟,我趁機繼續說,“想一想,這個學生為什么不在校園通道上的筆直挺直的樹上刻字,是不是他既想滿足自己的欲望,但他的內心還不想影響學校的美觀呢?他可能也是經過一番的考慮,才找到一棵地處偏僻又不成才的樹來刻,至于為什么刻字,是情緒的發泄還是對刻字的執迷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作為班主任,你是否了解過。上英語課時,他‘偷偷地玩,說明他心里還是有課堂紀律和秩序觀念的,是有所顧忌的,至少不想影響其他同學,玩是孩子的天性,在課堂上玩當然不對,是對英語不感興趣還是其他緣故?你清楚嗎?在沒有弄清楚原因前,你自己首先要靜下心來,從學生的這些違紀行為中找到嵌入其中的那些隱隱約約的、閃著一絲光亮的‘關鍵詞,以此作為解決問題的切入點和突破口,事件一定會有轉機的希望,這猶如一間黑屋子被我們捅開了一個口,陽光投射進去,瞬間變得明亮起來。否則,只會事與愿違,越來越糟,遇事不能像汽油一樣一點就著,莽撞行事,因為教育本身是藝術,而且是一門慢的藝術。”
聽完我的話,愛人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頂,直拍自己的腦門,連說“妙!妙!妙!我怎么就沒從細節中發現這些‘關鍵詞呢?我錯失了多少好的教育機會啊!”他拍拍我的肩膀,沖我伸出大拇指,一臉的興奮。愛人隨即掏出了手機……
第二天,愛人把這個學生從20里開外的家接到學校,在辦公室里給他沏了杯茶,拉過一把椅子讓他平心靜氣地面對面坐下來,也許這位學生從沒受過如此高規格的待遇而有些忐忑不安,眼睛望著天花板,雙手無所適從地擺弄著衣角。愛人首先對處理兩件事情的決絕武斷、專橫跋扈向這位學生道了歉。愛人的真誠致歉,讓這個學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臉變得紅紅的。愛人接著就轉到了最近發生的這兩件事的細節上,愛人循循善誘地說:“你雖然違犯了學校紀律,但在違犯過程中你選‘偏僻的樹來刻字,而且在課堂上玩也是‘偷偷地,說明你還有集體榮譽感,不想毀壞學校的校貌。‘偷偷地玩,是不想影響別的同學學習,也尊重了老師,能為別人著想,能做到這點也不容易。不過,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再發生這樣的事,你會變得更好,大家都會喜歡你的。老師知道,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你有什么事情向老師說,不要悶在肚子里,這樣對學習、健康都不利,不管有多大的事,老師都會和你一起面對,一起克服。”學生被愛人誠懇和善解人意的話感動了,停了片刻,這個學生突然“哇”地一聲埋頭大哭起來,愛人一把把孩子摟進懷里,一邊為他擦拭眼淚,一邊安慰他不要怕,有老師在呢。孩子終于止住哭聲,抽泣著說出了家里發生的變故:孩子的爸爸游手好閑,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喝酒,一喝就醉如爛泥,媽媽一邊拉扯著幾歲的妹妹,一邊還要打工養家糊口,但掙來的錢幾乎被他的爸爸輸光了,而且夫妻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升級到有吵必打的地步,孩子的媽媽忍受不了這種日子,感到生活絕望,正在跟爸爸鬧離婚呢。愛人聽后很是震驚,自己還真是粗心大意了,不知小小的孩子還承受著這樣的壓力。后來,他一連利用幾個星期天來到這個學生的家,巧妙地挖掘他們各自生活中細節中的“關鍵詞”來喚起他們夫妻間曾經美好的回憶,進行調和,在校時用電話、短信的形式與孩子父母溝通、交流,既藝術又策略地有褒有貶,批評孩子的爸爸,開導孩子的媽媽,把孩子在校的點滴進步告訴他們。經過愛人三番五次、苦口婆心地勸說,這個爸爸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希望得到孩子媽媽的原諒,終于他們言歸于好,曾經的幸福、歡樂、祥和重新回到這個農家小院。如今,這個學生也有了很大改變,不再刁蠻,學習安心,還樂于幫助同學,身上洋溢著陽光、自信、快樂,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關鍵詞”成了愛人通向學生內心世界的一把金鑰匙,成了他管理班級、教育學生的好辦法,面對問題得心應手,輕輕松松,再也看不到手忙腳亂、愁眉苦臉的樣子。這天,他一本正經地說:“‘關鍵詞還真是個寶貝——做學生時分析課文找關鍵詞,現在當老師了還得需要關鍵詞,看來這‘關鍵詞讓我終生受益啊”。“以前是豐富你的文化知識,現在能提升你的教育智慧。”我一邊看著雜志一邊抬頭回應,四目相對,我們不覺會心地笑了。
的確,在常常感嘆學生難管、教育難做的時候,我們不妨靜下心來,撥開遮蔽眼睛的迷霧,去尋找教育事件的“關鍵詞”,就能迎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因為那是孩子心靈的柔軟之處,也是破解孩子心結的密碼,打開它,教育的陽光投射進來,霎時燦爛一片,照亮學生,也溫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