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現平
摘要:尺牘作為一種重要的兼具實用性和藝術性共有的傳統書寫樣式,在當代視覺媒體不斷翻新的媒介之中,其私密性話語和傳遞信息、敘事說理等實用功能被展示性功能所遮蔽,而取而代之的則是對于書寫本體語言的不斷擴展,形式美學戰勝了其內容和意義的美學。
關鍵詞:膜拜價值;展示價值;私密;書寫
本雅明認為古典藝術的特質在于它的不可復制性,而且在手工的勞作之中所產生了一種內在的意蘊,這種意蘊乃自然對于人的一種樸素性的饋贈,而且藝術作品的接受者和觀看者同作品直接是一種很神圣的交互性體驗,這種體驗是具有宗教意義的膜拜性的,而藝術品的價值不是可以單單被展示的,而至少是在可展示之中被觀者所經驗到一種“光環”(aura),而這種光環即是一種原作的不可復制性。
但是現代機械復制的大工業生產打破了這種和諧,打破了這種可以被經驗光環,因為,在圖像復制之中,藝術品的手工性被大打折扣,而且,藝術品的膜拜功能被讓位于隨時隨地的觀看之中;因為圖像復制的無限可能性和自由的空間性打破了圖像手工生產所指涉的藝術品原作的私密性解讀和空間觀看的不民主性,起碼在公共領域沒有誕生的古典時期,圖像的觀看也是具有一種很強的霸權性色彩。
尺牘的流變[1]從先秦的使用色彩和私密性書信功能到魏晉的情感自由表達;以及宋元之后的更為自由的書寫體例和書寫形式的變革這一過程本身所昭示的基本意義便是:以毛筆為主體的尺牘書寫不僅僅是媒介的需要,而且還是知識和話語的再現,一種指涉私密性情感經驗的知識和話語,它的內在是不需要矯飾的,體現了書家隨意自適的書寫個性,因此也不需要很直接和很明顯的功利性。
尺牘的書寫內容格式化和書寫樣式的風格化都是建立在一種對于人倫道德的主體建設維度所形成的規范。這種規范性在藝術形式維度上具有一種很穩定和恒常的自律性結構,當然對于性靈表現來講,自律性的結構并不是一種牢籠,反而然藝術家的個性可以更好的體現出來。而基本上,尺牘的書寫和接受是一個交互性的美學體驗,私密的話語一旦在這種交互性的觀賞之中予以體驗的時候,書寫的敘事性和文體的形式張力便在徐徐展開之中產生了,而原作的不可復制的光暈也在這種私密性的解讀之中展開了。
現代的機械復制性使得藝術的私密性讓位于公共的可展示性,這也是圖像的公共性必須要求藝術的解讀經驗從小眾走向公眾。而且,即便從藝術的媒材本身來說,書寫經驗到電子經驗是一種私密的終結,用德里達的話說,電子經驗消解了書寫經驗的距離,于是,情書便終結了:“你可以想象那種無邊無際的被名之以“直接”交流卡(電話,等等,叫它心靈感應術),跨越距離和“時差”之網(在我們的歐羅巴地圖上所有的紅色圓點都亮了起來)。我們早該將事實安排妥當,這個美妙的上午,第一檔駛過(first gear passed),以使我們能夠全時間的交談,相互致信,觀看,觸摸,吃,喝,發送,指定這個或那個,給您或是給我,永遠就是這樣,沒有絲毫的中斷,沒有中場停頓,只是信賴相對性,指靠普遍的時差(撥除間歇---船塢---或者使之倍增?)。而且這確實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在用筆寫作和通過電話講說之間,何等地不同。”[2]
換個角度來說,“傳統中國文人之間的書信往來(書札)則是一種樸素的、直觀的感性體驗,收信人往往見字如面,因為文字的成為一種寫信人書寫的美學化視覺符號,而且同收信人的解讀中形成了一種直觀的間性體驗。所以,文字的涂抹和隨意性(比如《祭侄文稿》)是這種直觀性美學的體現,而電信技術則把聲音的隨意性架在了文字的直觀性之上,或者說,電信技術祛除了文字原初的樸素特質。[3]
“書同文”的實用主義所形成的自然書寫狀態被機械復制主義所替換之后,所剩下的將是作為純粹視覺形式的存在的書法作品展現了,于是,古人私密性現場情感經驗所導致的涂抹讓位于視覺形式均衡性的涂抹,在情感經驗和視覺對比綜合考量之下,視覺性占了上風。而且,從書寫的技術話語層面來說,電子和媒體經驗不會讓印刷媒體經驗下的身體書寫保持一種恒古的“意向性”,在傳統時代,身體書寫的意向性指涉了作為身體操練的技術話語的持續不斷的規訓,《法書要錄》云:“夫杜、崔、張子,皆有超俗絕世之才,博學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專用為務。鉆堅仰高,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眾坐,不遑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腮出血,猶不休輟。”(卷一)而在機械復制時代,文字的書寫的技術性讓位于展示價值,當然,徐冰的天書系列從這個角度來說,是在做一種技術的反諷,在保持身體的持續性勞作的同時,以手工經驗來對抗媒體經驗,但是不要忘了,其利用木刻復制技術也是一種媒體的復制話語的體現,但是其更深的意義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對于漢子構成的表面形態(能值)和其意義的指涉(所指)之間的解構和不對稱性的強調。這不僅僅是書寫和漢子的表意方面的價值,而且是關于語言的系統再造的價值。所以,在當代藝術的范疇之中,書法藝術創新的可能性不僅僅是單純考慮其書寫的意義,也不單純是考慮其展示價值的視覺意義,而是關于身體和媒介經驗(電子經驗僅僅是其中的一種)的互文性,在這個互文性之中,我們會發現,書寫不僅僅是關于形式的公共性展示,也不僅僅是文人自娛的私密化經驗的訴求,而是關于私密的視覺形態如何轉化為公共視覺審美之間的種種可能性書寫。
【注釋】
[1]尺牘,最早指涉一種文體。牘,是古人書寫時候的木簡。《文心雕龍·書記》云:書者,舒也,舒布其言而陳之簡牘也。隨著新媒介的出現,尺牘又多了“簡”、“帛”、“札”、“貼”等別稱,而到了魏晉時代,它已經作為了一種獨立的藝術表現樣式了。
[2]金惠敏.媒介的后果[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1
[3]張備.身體和媒介的互文.2011·藝術的張力—西安美術學院首屆研究生學術活動月學術論文集[C].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1:29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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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傳海.尺牘十講[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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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宗白華.美學與意境[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7]王岳川.中國書法文化大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