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打手

四葉重樓

現在追溯起來，最早對我媽的印象就是她踹我，邊走邊踹，我在地上打著滾兒，從院子這頭一直踹到那頭。長大了我說這事兒，她不承認，后來又提了好幾次，有一天她松了口，說那時候年輕，這也有可能！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一天都是以挨打開始的。因為前一天晚上睡著了沒吃到晚飯，第二天早上醒來覺得很委屈，憑什么那么一家人，就單不給我吃飯。跳起來，穿上衣服，頂著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跑到正在廚房里做飯的媽媽面前哭。

她心情還不錯的話，會抱抱我，摸摸我，安慰我。她心情不太好的話，就看我一眼，再不理我。但我總是不識相，繼續哭，然后就被女子單打。

我媽是專業打手，基本上我的鞭刑都是由她實施，什么情況下打、用什么打、打多少下、打到什么程度，她都心里有數。

中午假裝睡午覺，結果偷跑出去摘果子摔脫臼了手，打。覺得水井神奇伸頭去看，一個倒栽蔥掉進去，被鄰居見了撈起來送回家，打。摔了過世的外婆給她陪嫁的瓷碗、茶具，打。瘋瘋癲癲地亂跑，撞倒了她包的一大盤湯圓，打。走路不長眼睛，踩死了鄰居家的好幾只小雞，打。受大孩子攛掇，撬了姑姑家的蜂箱，差點被蜇成豬頭，打。

……

不過，她這個打手有時也會正義一下，記憶里第一次看她和我爸吵架，就是因為我爸打我。我爸在磨坊扭繩子，讓我給他在一頭踩住，我人太小，剛站到繩子上去，他那頭一扯，我這頭就一個踉蹌跌下來，繩子彈著跑了。如此幾次，他火了，抽了我兩繩子，我哇哇大哭，我媽聽著哭聲跑出來一看，問清了原委，然后和我爸大吵一架。現在都記得她說我爸的話，自己蠢還拿孩子出氣。

她在我這里的打手生涯一直持續到我六年級住校，從此便揮棒霍霍向弟弟了。不過我家弟弟懂事，她的后打手生涯也沒有先前那般輝煌。王小妮寫兒子上大學，說吃一碟土豆就飽了，送走一個兒子就老了。弟弟去上大學之后，我家的老打手徹底放下武器，回頭是岸了。

現在她教育我，說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會打醬油了。我說你那時候都不懂事，就知道打我。她就語焉不詳，不搭茬。有時也反駁，說：那是少數時候，再說了，你還要記仇給打回來嗎？我說哪敢，你那時年少輕狂。

可是如梭時光啊，我家的打手也沒有輕狂太多回，如今怎么就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