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薩巴斯汀·喬恩格,美國記者,因創作小說《完美風暴》而出名,他后來拍攝的一系列紀錄片記錄了美軍在阿富汗戰爭期間的故事。
我報道戰爭將近20年了,在戰爭中,平民和戰士都會受到傷害,我認為沒有一個平民會懷念他們經歷過的戰爭。而我發現值得注意的事情之一就是,有多少士兵會覺得自己很懷念戰爭。
我們不得不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不給出答案,就無法使我們的戰士回歸那個屬于他們的地方——社會。并且,如果不弄明白這個問題,也不可能阻止戰爭的發生。
任何理智的人都憎恨戰爭,那是對戰爭正常的反應。但是,今天我要問在座的誰花過錢去電影院觀看好萊塢戰爭片,你們中的大部分人肯定都會舉手。相信我,如果在座的熱愛和平的人士認為戰爭很刺激精彩,那么那些經受訓練的年輕戰士也會這樣想。
在我報道戰爭的20年中,最難忘的就是和在阿富汗的美軍士兵在一起的經歷。我在阿富汗東部的一個六英里長的名叫Korengal的山谷里。那里還有戰斗營的150位戰士。這六英里長的地方進行了阿富汗戰役20%的戰斗。
大部分時間我都待在一個叫Restrepo的前哨基地。那里沒有自來水,沒有辦法洗澡。士兵們每次都要在這種地方待一個月。他們要打仗,穿著相同的衣服,從不脫下,到月末,就返回總部,此刻,他們已經衣衫襤褸。他們就把這些爛衣服燒毀領取新制服。那里也沒有網絡、電話,沒有和外界溝通的媒介。沒有熟食,沒有年輕人喜歡的一切東西:汽車、美女、電視機。只有戰爭,他們學會了喜歡上它。
我記得春季的一個熱天,我們已經數周沒有戰斗了。每個人都非常無聊。記得從我身旁走過的光著膀子的中尉自言自語道:“老天,來場戰斗吧。”他們就是這樣無聊,這就是戰爭,“快點發生些什么吧,我們快瘋了。”某個中尉說。
要明白這種心理,你需要有那么一刻不是從道義上思考戰爭,這很重要,而是從神經系統方面想想。但你身處戰爭時,你腦海里在想什么?首先,這個經歷非常奇怪,非常奇異。跟我所預料的不一樣。在那種情況下,你通常不會害怕。只有在戰前和戰后,我才害怕。
那幾乎是大腦微妙的轉換。你大腦里正在發生的事源于你身體系統里噴涌而出的巨量腎上腺素。年輕人愿意花任何代價來體驗那種感覺。社會上,年輕男人由于暴力、事故的死亡率是年輕女人的6倍。他們做些愚蠢的事情:從不該跳的地方跳下去,點燃不該點燃的東西。
戰士們在那里待了一年后回來。有些人離開部隊回到家中時,已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有些人依舊待在部隊里,心理上還算良好。我和一個叫Brendan OByrne的士兵關系很好。他回到了美國,離開了部隊。
有個晚上,我邀請他參加一個晚會,晚會上,他和我的一個女性朋友交談。她問他:“在阿富汗作戰中,你是否有想念的事情?”他想了很久,最后答道:“女士,我幾乎想念那里的一切。”他是那次戰爭中我見過的創傷最嚴重的一個人。
他在講些什么,他不是一個神經病,不會想念殺人的。他沒有瘋,不會想念被子彈射擊和親眼看戰友被殺的日子。他在想念什么呢?
我認為他想念的是戰友情。他懷念的是殺戮的對立面。他想念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戰士之間的情意。戰友情和友情是不一樣的。很明顯,友情源于社交。你越喜歡某人,就付出得越多。戰友情和你對他人的感覺是毫無瓜葛的。這種情意是一種相互的協議,你把集體的利益,人人的安全置于你之上。實際上,你能說:“我愛這些人勝過愛自己。”
這不是近期才出現的。很多人可能讀過《伊利亞特》,Achilles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拯救他的朋友Patroclus。二戰中,有許多這樣的故事:受傷的戰士被送到后方基地的醫院里。他們逃離病床,爬出窗戶,溜到門外,重新回到前線加入那兒的戰友們。
一年以來,那些阿富汗美軍士兵受到福佑,回到家中,歸入社會,卻不知道能依靠誰,誰愛他們,他們能愛誰,總之,不能準確地知道他們認識的人能為他們做些什么。那太可怕了。相比較精神上的疏遠,戰爭在心理上來說更容易適應。那就是為什么他們想念戰爭。那就是我們必須明白的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在我們社會上要進行修補的。
摘自《博客天下》 2014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