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案頭有一個瓷盤,白色的,但又不是純白,白中透出隱隱約約的青藍色,如天光中透出的薄霧,如淡淡的天青色煙雨,如似醒非醒的夢。總之,顏色很淡,幾乎看不出。
其余,再無異色,也無其他圖案。
這樣最好,我喜歡純潔、簡單,無論是做事,還是對人對物,都是如此。
一日清閑,我到河邊轉悠,清清的水里有幾顆鵝卵石,顆顆滾圓,大的如雞蛋,小的如珠子,我拾起來拿回家,堆壘在盤中,再倒一點水,既有山的雄奇,又有水的嬌媚,一盤之內,奇山秀水,蕩漾在目。
不久,孩子把石子拿去參加一個展覽,再沒拿回來。
空空的瓷盤里,只有一盤清水,泛不起一絲漣漪。
那日,寫罷文章,想想,去了房邊。房邊有一溝渠,一泓清水緩緩流過,水雖小,卻也汩汩有聲,做斷金聲,做碎玉聲,到了緩處,也聚了一個小小的水塘。水塘中有幾星綠,是浮萍,有嫩綠色的,也有墨綠色、深綠色的,一粒粒仿佛攢足了動,在凸顯著自己的生機。
我一時震驚于這綠。
回家時,我隨手撈了幾星綠,放在盤中,一盤清水立馬有了生機:盤是青色的,浮萍是綠色的,再加上一泓清水,潔凈淡雅,如王摩詰的一首小詩。
受浮萍的啟發,我又去了河邊,在清清水中舀了幾尾小魚,極小極小,粗僅一線,只有兩粒眼珠在滴溜溜地動。放在瓷盤里,這些小家伙雖小,卻也知道甩尾,雖逗不起水花,卻把水逗出一圈圈漣漪,攪得浮萍也隨水波一漾一漾的。
有時,太陽光從窗戶照下來,白亮亮地照在盤子上,浮萍在水中的影子形成一個個逗點;小魚的影子淡淡的,一會兒停止,突然又像受到驚嚇似的,一擺尾,鉆到幾粒浮萍下面去躲了起來。
瓷盤,竟成了我一方思想散步的小花園。
一日,有個搞收藏的朋友來,坐在桌前和我品茶,隨意交談著,漸漸地他不談了,眼睛盯在瓷盤上,許久,贊嘆道:“這盤,是古物啊。”
我停了喝茶,不相信地望著他。
他把盤中魚兒和浮萍,還有水倒入一個玻璃缸中,然后用手巾小心擦干凈瓷盤,翻來覆去地看看,又用手指敲著,當當地響。
最后,他用手機給瓷盤拍了照,走了。走時,一再囑咐,“小心,說不定一出手就是幾萬呢。”
這一說,我拿著瓷盤的手立馬發顫了:我幾時一次性拿過幾萬元?從來沒有過。
朋友一走,我馬上把瓷盤小心地用衛生紙包好,裝入箱中。以后每次寫作結束,我都會打開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瓷盤驗看一遍,生怕一不小心不見了,或者出現個小缺口。
人在賞玩外物時,如果不帶絲毫的物欲,就會有一種輕松,一種享受,如果一旦帶上某種物欲,則不是人在賞物,而是物在玩人。
一直過了半個月,那個朋友從南方打來電話,說他問了他老師,那瓷盤是贗品,不值錢,大膽用吧。
我心一涼,涼過之后,又一陣輕松。拿出瓷盤,把玻璃缸中禁錮已久的小生命都轉移到瓷盤中,浮萍在盤中舒心地綠著;魚兒,大概覺得寬敞些了吧,尾巴甩得更歡了,竟逗起了幾朵水花,濺在臉上,清涼涼的。
這一刻,我的心也清涼涼的,像它們一樣歡快。
原來,一顆沒有物欲之累的心,竟然如一片羽毛一樣,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