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頭條”的法律困境

劉亞

現在網站的盈利模式大都是流量加廣告，而“今日頭條”用的是別人網站上的內容來吸引用戶，盡管沒有放在自己的服務器上，但又放置了自己的廣告或推廣的內容，有“搭便車”的嫌疑。

從6月初至今，由咨詢類應用“今日頭條”引發的事件仍在持續發酵中。盡管6月3日《廣州日報》一紙狀書將“今日頭條”告上法院，僅僅十三天后就傳出雙方庭外和解的消息，不過國家版權局卻依然對“今日頭條”進行了立案調查。此次立案調查也成了6月啟動的以保護數字版權、規范網絡轉載為重點的第10次劍網行動公布的“第一槍”。

而就在6月24日下午，門戶網站搜狐接過《廣州日報》的訴訟接力棒，向北京海淀法院起訴“今日頭條”，就其侵犯著作權以及不正當競爭行為提起訴訟，并要求賠償經濟損失1100萬元。

應用程序“今日頭條”自稱為新聞搜索引擎，卻為何屢屢同媒體對簿公堂？

“今日頭條”上頭條

今年6月3日，“今日頭條”宣布完成C輪1億美元的融資，使得其市場估值直接飆升至5億美元。此時，開發“今日頭條”的公司已擁有超過二百人的員工，“今日頭條”的安裝量已經達到1.2億，月活躍用戶達4000萬。

然而，在“今日頭條”慶祝之余，作為新聞生產者的紙媒第一時間向“今日頭條”吹響了討伐的號角：6月3日當天，《廣州日報》將“今日頭條”告上法院，理由是其在未經告知的情況下轉載《廣州日報》的報道，涉嫌侵權；6月5日，《新京報》發布社論，直指“今日頭條”是竊賊。

但幾天后就傳出消息：“今日頭條”與《廣州日報》簽署合作協議。一場“版權大戰”以原告《廣州日報》撤訴作為結局。“合作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們無法得知‘今日頭條與《廣州日報》談判的細節，但這個協議的達成至少說明了一件事，《廣州日報》為自己的版權贏得了一個不錯的價錢。”工業和信息化部電信研究院知識產權中心研究員楊揚告訴《方圓》記者。

當人們以為這場風波將以合作共贏的形式作為結局時，卻有人對此不買賬。6月24日，搜狐又將“今日頭條”告上法院，斥責其通過直接復制和“深度鏈接”方式，侵犯搜狐版權，刪除搜狐廣告，奪走本屬于原文網站應有的流量點擊機會和廣告利益，并放置自己廣告牟取利益，構成了不正當競爭。

面對巨額索賠和控訴，“今日頭條”CEO張一鳴卻顯得沒有意識到這樣的煩惱，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想到自己在版權上會陷入困境，就如他此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過：“我們的商業模式不需要版權”。

然而在蘋果APP商店和各類下載APP的商店里，“今日頭條”的APP都被歸在新聞客戶端一類。記者通過使用“今日頭條”應用發現，仍存在部分不標明出處的直接轉載的內容，因而其直接轉載的新聞是否有版權就成了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

“新聞作品與一般的文藝作品不同，是職務作品，因此應該對職務作品的版權歸屬有明確約定，建立比較規范的內部版權資產的管理、運營和維護制度。現在網上的多數報道都有自己的評論、注釋內容，并不是單純的‘事實消息，所以也就擁有自己的版權。”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總干事張洪波告訴《方圓》記者。而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則明確解釋了“時事新聞”僅指“媒體報道的單純事實消息”。

“‘今日頭條已經涉嫌侵權，至少侵犯傳統媒體、新聞記者以及給媒體供稿人等的權利。”張洪波同時表示，目前已有很多會員到協會投訴，說“今日頭條”沒有經過傳統媒體授權，就直接轉載。文著協正在計劃跟傳統媒體行業協會合作，進行集體維權。

“轉碼”涉嫌侵犯版權

6月24日，搜狐就“今日頭條”侵權一事召開發布會，指出“今日頭條”的侵權模式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直接抓取復制使用搜狐網、搜狐網手機版及搜狐新聞客戶端里的文章、圖片，其展示方式為“轉碼”；第二種是“深度鏈接”形式，即采用APP內置瀏覽器框架嵌套顯示第三方新聞頁面，在其移動端軟件頁面上端設置原文鏈接地址，同時“今日頭條”在頁面上增加自己的推廣和評論內容。

搜狐移動新媒體事業部主管朱建波表示，“今日頭條”以“轉碼”方式侵權，即抓取第三方的新聞頁面的內容，將內容轉換成XML文件存放于自己服務器上，用戶瀏覽新聞時，將XML內容通過APP渲染成新聞頁面呈現給用戶。

“在未經搜狐公司許可的前提下，‘今日頭條在網頁中直接復制和抓取，并大量使用搜狐公司的內容，已經違反了《著作權法》規定的‘先許可，后使用原則，構成了對搜狐內容的版權侵權。”互聯網從業人員蔡某告訴記者。

“我國目前的法律對于網站是否可以直接轉載包括新聞在內的作品的規定相對模糊。但如果進行付費或者簽協議的方式轉載，則是沒有問題的。”楊揚表示，對于因網絡版權引起的糾紛，法院一般依據《著作權法》和《信息網絡傳播條例》進行裁判。而《廣州日報》此前起訴“今日頭條”，就是因為其并未向《廣州日報》支付這方面的版權成本，而直接抓取包括紙媒、網媒、自媒體等呈現在網絡上的內容，違背了門戶網站與傳統媒體的合作模式，即門戶網站每年付出一定金額，獲取傳統媒體的內容。

而對于搜狐指責的“今日頭條”利用轉碼“篡改原網站內容，且過濾品牌展現和廣告”，北京大學網絡法律研究中心研究員劉德良認為，“現在有很多專門攔截網站廣告的軟件，這種屏蔽掉廣告的行為，不能算作版權意義上的編輯整理。把廣告內容也看做是鏈接內容的一部分，這種觀點較為牽強。實際上，‘轉碼并不是‘今日頭條一家獨有的過錯，很多APP都會做這種事情。從法律的角度來分析，去除廣告的‘優化轉碼方式不一定是對網站內容的侵權，但不可否認‘轉碼有構成不正當競爭的嫌疑。”

“但是就目前情況來看，‘今日頭條客戶端已經大范圍減少了通過轉碼來展示源于搜狐的內容，尤其是屏蔽原網站、從自己服務器上下載內容，轉而用更隱蔽的深度鏈接。”蔡某說。

“深度鏈接”陷不正當競爭爭議

此外，朱建波表示，深度鏈接存在侵權的地方在于非法的抓取源站的內容。由于“今日頭條”沒有按照機器人協議公布其抓取內容的機器人代碼，導致搜狐無法屏蔽對方的爬蟲抓取，盡管搜狐服務器上已設置禁止所有搜索引擎抓取和收錄其內容，但“今日頭條”仍然繞過這個設置，對內容進行非法的抓取和存儲。

“盡管中國的知識產權一直存在‘保護弱、‘維權難的刻板印象，但實際上，我國的知識產權法對于‘深度鏈接也有著比較明確的規定。”楊揚說。

根據《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網絡服務提供者為提高網絡傳輸效率，有權自動存儲從其他網絡服務提供者獲得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并根據技術安排自動向服務對象提供。但有幾個前提：網絡服務提供者不改變自動存儲的作品、不影響提供作品的原網絡服務提供者掌握服務對象獲取作品的情況等。“其實單純的深度鏈接本身不涉及內容上的侵權，但如果抓取了別人服務器上的內容而放在了自己的服務器上并加以整改，就有可能涉及版權上的侵權了。”楊揚認為。

但劉德良認為，對被鏈接的網站來說，并不涉及到版權和內容上的侵權，我國著作權法也沒有把“深度鏈接”作為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的行為種類。不過，如果設置深度鏈接，讓被鏈接網站上的廣告被遮擋或抹去，使用戶無法意識到被鏈內容來源于被鏈網站，無法看到被鏈網頁中的廣告，就會導致被鏈網站既不能收回獲取著作權授權的成本，也不能增加網站的知名度。

“此時如果在設鏈網站中添加自己的廣告，而無償利用被鏈網站的投資，提高自己網站的知名度或獲得直接廣告收益，這就有‘搭便車的嫌疑，涉嫌不正當競爭，也就是誠實信用原則和商業道德上的問題。”劉德良向記者分析。

“現在網站的盈利模式大都是流量加廣告，而‘今日頭條用的是別人網站上的內容來吸引用戶，盡管沒有放在自己的服務器上，但又放置了自己的廣告或推廣的內容，就會導致別人網站的廣告等損失。”劉德良說。

對于搜狐指責其利用“轉碼”和“深度鏈接”方式侵權的問題，“今日頭條”則通過其官方微博發表聲明，自己的定位是一款搜索APP，而非新聞客戶端，因而可以使用轉碼和深度鏈接。對此，劉德良認為，區別“今日頭條”所提供的是搜索引擎還是新聞客戶端，對于判斷其法律責任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因此，重要的并不是如何稱呼，而是分析其行為的性質，比如深度鏈接或者轉碼的具體方式。

“今日頭條”動了誰的“奶酪”

而就在搜狐發布會的當天下午，“今日頭條”也迅速召開發布會，否認了搜狐就版權的斥責，認為搜狐的“發難”實際上是行業之爭，并提及搜狐曾兩次主動找“今日頭條”商談投資但被婉拒。

“搜狐與‘今日頭條的爭斗表面上打著維護版權的旗號，但真正讓搜狐動怒的原因是，‘今日頭條動了其移動入口的‘奶酪。”資深互聯網從業人員羅宇（化名）向《方圓》記者表示。根據易觀智庫基于各大應用商店的下載量在2013年3月公布的數據顯示，搜狐新聞以31.8%占比在中國新聞客戶端市場排名第一。而在蘋果應用商店，“今日頭條”下載量排名中國區榜首，搜狐新聞客戶端在排名較為靠后的6至7名之間。

“在移動互聯網領域，‘今日頭條與搜狐幾乎是等量級的對手，甚至‘今日頭條在信息處理與分發方面還占據著優勢，搜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阻止其他移動新聞客戶端的崛起，也就是占領移動互聯網的用戶入口。”羅宇表示，“今日頭條”和傳統媒體和解后，與“門戶巨頭”的爭奪才剛剛開始。如果“今日頭條”的轉碼和深度鏈接涉嫌侵權的問題不從根本上解決，那么不久還可能被其他媒體訴上法庭。

其實，中國的“盜版”與“門戶”之爭從來沒有停止過。從幾年前就被炒得沸沸揚揚的“反盜版”聯盟，到今年的“快播”事件、“今日頭條”事件。不管是百度、騰訊之流的行業巨頭，還是諸如“今日頭條”這樣的剛起步的創業公司，在這幾年的日子里，它們都中過“版權”的招。“在行業的角度展來看，知識產權保護已經是不可忽視的重要成本之一。”張洪波說，所以當“沒把版權放在心上”的“今日頭條”竟然被估值超過5億美元時，所有的版權生產者們都坐不住了，無論是紙媒還是門戶。

“紙媒在十幾年前與互聯網的爭斗中曾經敗下陣來，以至于到現在相對于門戶網站而言，都還處在弱勢的地位，因為它們雖然占據了一部分內容的生產源，但是它們都不得不低下頭來向門戶要出口、要流量。”羅宇分析到，時至今日，紙媒在移動互聯網的戰場上雖然處在弱勢，但并沒有完全敗下陣來。當紙媒等傳統媒體正在絞盡腦汁如何占據移動互聯領域時，一個根植于移動互聯網，卻不講“游戲規則”的“今日頭條”半路突然殺出，紙媒們首先坐不住了，于是便有了《廣州日報》的那一紙訴狀。而門戶網站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一方面經過多年的發展，大多數的門戶網站都擁有自己的新聞源，另一方面門戶網站同樣苦于如何將PC的優勢移植到移動互聯網上。

“如果說《廣州日報》是傳統紙媒的代表，那么搜狐就是門戶網站的代表。我們看到，在‘今日頭條的問題上，過去爭論不休的紙媒與門戶網站竟然一致對外，這背后隱藏的或許不只是傳統媒體與新媒體之間的矛盾，而是所有媒體都面臨的問題。”楊揚告訴記者。

“版權是新聞內容的生存之本，不能因為是新技術抓取或者初創技術公司，就違規操作。《著作權法》明確規定的‘先許可，后使用，對于傳統媒體和網絡媒體來說同樣適用。”張洪波表示，隨著“劍網行動2014”的開展，對于部分網站未經授權大量轉載傳統媒體作品，嚴重侵害權利人合法權益的侵權行已經納入行動重點，知識產權應該得到尊重和保護。

面對傳統媒體和門戶網站的連番指責，“今日頭條”新聞發言人夏勇在6月24的發布會上回應稱，關于轉碼是否侵權，業內存在分歧。如果說今日頭條做法侵權，“今日頭條”就按照版權部門的要求去改正產品。

“在合作模式上，我們尊重傳統媒體的選擇，他愿意買版權我就買版權，他看好我的未來，他愿意跟我商業合作，我就去商業合作。”夏勇說，如果因為過去的做法對媒體朋友造成了傷害，我們在此愿意一并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