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娘梳頭

錢國宏

人到中年的我，從未給娘梳過頭。前幾天趁雙休日回老家，正趕上娘在洗頭，于是，我拿起木梳，平生第一次給娘梳頭。這一梳，竟梳得心如刀絞，淚花漣漣。

木梳剛剛插進娘的發間，我的心陡然一痛：眼前的娘，竟然頂著一頭稀疏的白發！昔日那個黑發垂肩、精神矍鑠的娘哪去了？是誰偷偷地、又是何時換掉了娘的滿頭青絲？那不是青絲，那是娘美麗、殷實的青春。

娘今年八十有二，一直住在農村。由于我住在省城，平時工作又忙，很少有機會回去看望她。娘就一個人守著一院、一房、一群鵝，在鄉下的小村里過著平靜的生活。農村的日子很苦，春種秋收，夏鋤冬藏，娘又是務農一生、老了也不肯閑手的人，所以她這一生，可以說是一年四季不得閑的苦澀而忙碌的一生。

娘生育有五個子女。為了孩子們能夠健康成長，娘干在前頭，吃在后頭，春剜野菜果腹，冬紡棉衣御寒，超負荷的家務使娘不到60歲便早早地彎下了腰。而今，五個孩子均已成家立業，而且都在城市里安下了自己的小巢。

五個孩子像小鳥一樣飛離老家，每飛出一只，娘都疼在心里、笑在臉上，目送遠去——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天底下哪個娘舍得？可她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所以，她寧可心痛如刀剜，也要含辛茹苦地支持孩子們通過考大學而暢游四海，創業有為。這就是娘的胸襟和無聲的愛。

我輕輕地用木梳攏著娘的白發，每個動作都是那么的輕，加著萬分的小心，生怕驚了娘白發間藏著的夢。手碰在娘干澀的頭發上，木梳發出輕微的唰唰聲。那聲音像把刀子一樣，毫不客氣地割著我的心！想當年，娘的一頭黑發該是何等的漂亮！我邊梳頭，邊暗罵自己：“為什么平時總以應酬太多而忽略娘的親情需求？為什么慰問同事的孩子有時間，卻沒有時間回去看望生我養我的親娘？為什么在酒桌上、講臺上我的話滔滔不絕，而面對娘，問候的話卻少得那么可憐？”

木梳在娘的發間輕輕地游走，娘幸福地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這片刻的溫馨與幸福！我想，此時此刻，娘一定希望時間能夠停下來，心里一定在盼望這樣的機會能多些，再多些！

娘的白發，讓我想起了著名作家畢淑敏說過的“人生三個不能等”。第一個“不能等”便是孝敬老人不能等。因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世界上沒有哪個老人有足夠的時間來等兒女們孝敬啊！在時間無情的催逼下，老人正無聲、無奈地一步步走向衰老。

我的手猛地一抖，娘今年已然82歲了，還能給我幾年的時間為她梳頭啊！想到這，我只覺得心里猛地一澀，眼淚奪眶而出。她為子女付出了一生，而到了耄耋之年，對子女竟然沒有任何要求。

娘的白發一絲一縷地從梳子間流過。趁娘健在，今后我定會加倍地孝敬她老人家！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比孝敬親娘更重要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