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
【案例一】
娜娜,女,20歲,10年前因未完成作業被老師拍了幾下脖子和肩膀,而后出現哭鬧、少語等癥狀。隨著年齡的增長,癥狀逐漸加重,最終不言不語,癱瘓在床。
娜娜7歲上學,學習成績中等,平時愛說愛笑,與同學、老師關系還不錯。小學三年級時,娜娜比較貪玩,多次不完成家庭作業,老師批評也未見成效。一天,娜娜又沒寫作業,班主任老師一邊批評教育,一邊用手在娜娜的脖子和肩膀上拍了幾下,隨后繼續上課,娜娜也沒有特別的反應。
第二天一早,娜娜的母親帶著她找校領導,說孩子被老師打壞了,要求校方帶孩子看病,還要求處理肇事老師。去醫院檢查后,醫生未檢出外傷。第三天,娜娜的母親找到教育局,稱娜娜被打后精神不好,不愛說話,不愛活動。教育局領導非常重視,讓班主任老師當面賠禮道歉,并安排人陪同娜娜到一家著名的兒童醫院就診,診斷結果是小兒神經癥。
班主任老師為娜娜診病花去了數千元,并受到行政記過、留職查看的處分。但是,娜娜的病情卻并未減輕,而且逐漸加重,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經常大喊大叫,吃飯靠母親喂,還經常發脾氣摔碗。半年以后,娜娜竟然不會走路了。母親背著她到處告狀,要求上百萬的巨額賠償,但經過各醫院反復檢查,沒有發現娜娜有何損傷,賠償要求一直未獲得支持。
10年過去了,人們再看到娜娜時,她已是一個瘦弱的“癱瘓”女孩,她再也沒去上學,常常暗自嚶嚶哭泣。人們不禁想問:到底是誰毀了她?
【案例二】
小王,女,30歲,初中文化,農民,一年前被鄰居的狗撲倒,此后失眠、頭痛、哭泣、小便失禁。
小王性格開朗,喜歡唱歌跳舞,比較好強。因小王平時做事斤斤計較,鄰里關系不算太好,但也沒有與誰發生過正面沖突。一年前的一天傍晚,小王在回家途中突然被鄰居的狗撲倒在地,小王受到驚嚇,回家后仍驚魂未定,家人發現她尿濕了褲子,詢問原因,小王哭訴了被狗撲倒一事。家人非常氣憤,帶其報警,因其上肢僵硬,不停地哭泣,警方建議她去醫院看病,醫院當日診斷為癔癥,給予安定類藥物治療,并建議她住院治療。
此后,小王嚴重失眠,經常說頭痛、哭鬧,家人認為她受到驚嚇失了魂,請人“收魂”后病情明顯好轉。事后,小王家向鄰居索要數萬元賠償金,鄰居認為數額過大,拒絕支付。經當地派出所和村干部多次調解,小王家和鄰居不能在賠償金額上達成一致,遂起訴到法庭。開庭時雙方發生爭論,小王非常生氣,再次上肢僵硬、小便失禁。據家人反映,一年來,只要緊張或生氣,小王就會出現這些癥狀,因此不能勞動。
【案例三】
老張,男,55歲,退休工人,半年前被汽車刮倒后出現偏癱,一直住院接受治療。
老張退休5年了,平時喜歡與人交往,但是脾氣暴躁、倔強,為人固執。兒子怕他退休后煩悶,給他買了一只小狗,老張每天一早一晚遛狗,風雨無阻。半年前的一天傍晚,老張遛狗途中被一輛汽車的反光鏡刮倒,因見其年長,司機怕有意外,立刻將老張送入醫院檢查,檢查發現左肩、肘處有軟組織損傷,但是老張說他左半個身子麻木、不能動,為此轉入神經內科病房住院檢查治療。
老張住院后并沒有查出“不能動”的原因,核磁、CT全都做了,醫生說沒有問題,讓他出院他不肯,勸他轉到精神病醫院,一說他就急。肇事司機因負擔不起老張的檢查費、住院費已經拒絕支付,讓老張起訴,由法院裁決。
上面三個案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當事人久傷不愈,醫生卻查不出原因。這是因為他們患上的是一種心因性疾病—賠償性神經癥。
賠償性神經癥常發生于工傷或交通事故、意外傷害之后。經過治療,患者身體上的創傷已經康復,但由于在受傷之后獲得了一些意外的照顧和利益,比如可以不上班、生活上受到關照、經濟上得到補償等等,使患者產生一種潛意識,不愿意失掉這些利益,于是,便想象著自己的癥狀持續存在,以致一些輕微的,甚至與原來傷病無關的癥狀被放大,久而久之很容易弄假成真,使這些癥狀被固定下來而且持久存在。
多數學者認為,神經癥由精神因素和遺傳因素(易感素質)共同作用所致。具有易感素質的人容易出現情緒反應,較輕的外部刺激就可能誘發本癥。通常,神經癥患者不會像精神病患者那樣完全失去與外界現實的接觸,他們對自己的病態仍然有充分的自知力,并主動尋求幫助。
精神因素或心理因素對賠償性神經癥的影響更為明顯。賠償性神經癥是由原有的傷病“派生”出來的,這類患者傷病的過程往往較為特殊,加之傷后獲得了額外的照顧以及經濟上的補償,傷者往往在潛意識里不愿康復。在治療過程中,有些受傷者認為,這些都是以自己的傷痛作為“代價”而取得的,他們不僅有一種心理優勢,而且覺得自己所得到的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并由此產生一種不愿意失去這些利益的想法,希望或想象著自己的癥狀繼續存在,甚至有人為了獲得更多收益而“病情加重”。
不僅僅本人的賠償需求可導致賠償性神經癥,家屬對賠償的過度期望、對患者所受傷害的過分關注都可能促使患者罹患賠償性神經癥。如果案例一中娜娜的母親不是過分關注孩子過去所受的委屈,不是期望巨額賠償,而是更多地關注孩子的未來,可能娜娜的結局會完全不同。這些心理因素會有礙于患者原有傷病的康復,而且故意夸大病情,或否認療效,會對醫生產生誤導,對正確診斷、合理治療以及療效的鞏固都十分不利。
還有一部分患者存在報復心理:不希望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更愿意讓加害人在經濟上遭受損失,如醫療費濫用,有意擴大醫療費等。事實上,這樣的報復既害人又害己,濫用的醫療費加重了加害人的經濟負擔,而受害人卻得不到實質性的經濟補償。案例二和案例三就是典型的例證。
賠償性神經癥有時也會被醫生助長,原因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同情和幫助患者是醫生的天職,而賠償性神經癥患者兼有患者和受害人的身份,他們理當受到醫生的同情與支持;另一方面,精神問題的表現主要來自患者及家人的陳述,由于有受傷害的經歷,他們對痛苦感受的陳述很容易讓醫生相信。
賠償性神經癥實質上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這種心理因素也是阻礙病人康復的主要原因。因此,賠償性神經癥單靠醫生用藥物治療很難奏效。當臨床上已排除了軀體因素、明確診斷后,可以通過心理暗示等方法,有針對性地糾正和消除患者的不良心理需求,糾正患者“從疾病獲益”的思想。如果患者的想法難以糾正,就需要與其周圍人溝通,阻斷“獲益”途徑,這樣才有利于患者康復。
實際工作中,我們更常見的是由于家屬對病情和案件的認識不充分,在賠償金額上不能達成一致,導致案件拖延,從而造成患者的病情遷延不愈。影響賠償性神經癥病程演變的重要因素當然是“賠償”,醫生往往建議仲裁機關裁決一次性賠償,使案件盡快結束,以利于患者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