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牽牛花

房寬杰

那一年，15歲的我，叛逆、倔強(qiáng)，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經(jīng)常逃學(xué)去網(wǎng)吧，還跟社會上一些人有了來往。不管母親怎樣苦口婆心地勸說，甚至哀求打罵，都無濟(jì)于事，我依然如故。母親毫無辦法，常常暗自垂淚。

那次我逃學(xué)跟一幫朋友出去爬山玩，偏找沒路、陡峭的地方走，結(jié)果摔下山來。所幸并無大礙，只是右腿骨折。打上石膏，醫(yī)生說，需躺在床上靜養(yǎng)三個月，右腿不能亂動，更不能下床。

病房里靜悄悄的。我躺累了，掙扎著想起身，腿卻鉆心的痛，只能再躺下不動。我想抬一下右腿，又是一陣痛襲來，我的心里忽然漫過無邊無際的恐懼，反復(fù)糾纏著母親問：“我的腿是不是再不能走路了？”母親一遍遍耐心地跟我說：“會好的，你躺著別動，過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我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呢，只嚷嚷著難受，發(fā)脾氣，摔東西，哭鬧不休。母親日夜守著我，像照料嬰兒般呵護(hù)著我。

因為疼痛和難受，病房里的時光，慢成了黑白的長鏡頭，晝夜似乎都已不再分明，我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母親把家里的君子蘭搬了來，放在病房的窗臺上。母親對我說：這是你10歲時從外婆家里搬來的，剛開始你勤快地天天澆水，差點澆壞了……我轉(zhuǎn)過頭，望一眼那蒼綠的君子蘭，搖搖頭說，不記得了。

幾天后，從君子蘭旁邊拱出兩片小小的嫩葉兒，探頭探腦的，都以為是棵草。嫩葉兒漸漸長大，有一天，母親沖著我驚訝地說：原來是一棵牽牛花啊！我側(cè)頭望過去，細(xì)細(xì)的莖蔓，嫩綠的葉子，看上去倒有些惹人喜歡。母親找來一根竹竿插上，纖細(xì)的莖蔓便順著竹竿向上攀爬著。病房里，白的墻，白的床單，那一抹新綠格外引人注意。

牽牛花的莖蔓攀著竹竿一圈一圈向上，我一圈一圈數(shù)著，1、2、3……我想起了蹦跳著一級級數(shù)臺階的快樂，想起了走在陽光下輕快自在的感覺。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曾經(jīng)擁有那么多快樂和幸福。

我漸漸安靜下來，不再亂發(fā)脾氣，不再吵嚷哭鬧。

早上醒來，我的目光常不由自主地望向窗臺，心里滿是期待：牽牛花的蔓又長高了沒有？每一次我都不會失望。纖細(xì)的莖蔓那樣有力，直爬到竹竿的頂端，伸出毛茸茸的觸角張望著。母親用竹竿搭了個小花架，它順著爬了上去，把一個窗臺，纏繞得綠意盎然。

寂靜的病房里，我安靜地望著窗臺上的牽牛花。以前，我見過路邊的牽牛花，但從來不知道，牽牛花的藤蔓是如此蓬勃，每時每刻都在向上飛快地生長，不知疲倦。每天清晨，它都會讓我驚喜，呀，又長這么高了。

牽牛花的蔓牽著我的目光，莖蔓攀到哪兒，我的目光就追到哪兒，心，也就跟著柔軟細(xì)膩起來。牽牛花每抽出一片新葉子，我心里就會生出一些小小的歡喜和期待。

我再也數(shù)不清牽牛花的蔓繞了竹竿多少圈，只看到，每一片葉子，都朝向窗外的陽光。

牽牛花開的時節(jié)，我已經(jīng)可以下床走動了。回學(xué)校后，我開始認(rèn)真讀書，常常會想起那一窗努力開放的牽牛花。

多年后，我接母親來家里住，母親看著滿陽臺的牽牛花，笑：“怎么都是牽牛花啊？”我答：“喜歡啊。”我忽然想起問：“那年，那盆君子蘭一直都放在室內(nèi)，怎么會長出牽牛花啊？”母親淡淡地說：“我特意種上的。”

我愣在了一旁，心里纏纏繞繞的都是那一窗濃綠的牽牛花。

我記得，就是從那時起，我懂得了感恩，學(xué)會了努力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