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冷暖，記住別人的好

風中簫

八歲時，我每天放學回家，要照看不滿兩歲的妹妹，等繼母忙完了，我才能吃飯、做作業。那次我帶著妹妹在院子里玩，從院子到堂屋一共五級臺階，妹妹上臺階，張著小手要我抱，我吃力地抱起胖嘟嘟的妹妹，1、2、3，我數著臺階向上邁，一腳沒踩穩，我和妹妹摔下臺階，妹妹頭磕破了，痛得大哭起來。繼母聞聲趕來，對我一頓呵斥，嚇得我縮在墻角，半天沒動。月光從枝葉的縫隙跌落到地上，冷風吹來，搖曳一地暗影。恐懼和委屈包圍著我，揉著摔痛的胳膊，我的眼淚簌簌而落。從此，繼母在我的心里，就成了這一地月光，清寒而冰冷。

15歲時，有男孩給我寫情書，我并不喜歡那個男孩，隨手把信放在了抽屜里。幾天后，當父親鐵青著臉，拿著那封信責問我時，我想，一定是繼母亂翻我的東西，向父親告了狀。那一刻，我恨透了繼母。我也不辯解，任父親大發雷霆。末了還故意說：“談戀愛又怎么了，你們管不著！”父親抬手要打，繼母慌忙上前攔住父親。我沖著繼母吼：“誰讓你翻我的東西，你真虛偽，你恨不得爸天天打我，這個家，我本來就是多余的人，我走還不行！”聲音尖利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正是叛逆的年齡，我趁家里沒人，把繼母的衣服剪碎了，偷偷拿了些錢，離家出走。我去了離家百里外的小城，心想，等我找到一份工作，再也不必看繼母的臉色，再也不回那個沒有溫暖的家。結果可想而知，我找不到活干，垂頭喪氣地開始找住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小旅館住下，鎖好門，和衣而睡。陌生嘈雜的環境，直到深夜，我才迷迷糊糊睡著，不多時，又被隔壁的吵鬧聲驚醒，我不敢開燈，緊張地縮在角落里，挨到天亮。

第二天，我沿著陌生的街道閑逛，最后漫無目的地擠上一輛公交車，剛走了兩站路，上下車人多，擠來擠去，我感覺被人碰了一下，伸手一摸包，包被割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錢包不翼而飛了。我驚慌失措地喊：“我的錢包呢，誰偷了我的錢包？”舉目四望，看到的只是一張張漠然的臉。我低頭徒勞地一遍遍翻著包，懊惱地哭起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大娘安慰我：“孩子，別哭了，小偷可能早跑了，錢丟了就丟了，快回家去吧！”我卻哭得更加厲害。老人覺察出了什么，輕聲問：“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難事啊？”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親切得像故去的祖母。我像遇到親人般，訴說著自己的委屈和對繼母的恨。

老人聽我說完，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小時候，爹娘走得早，我跟著叔叔嬸娘長大，嬸娘脾氣暴躁，我沒少挨罵。那時心里也恨，整天看誰都覺得是壞人。有一回，我和小伙伴去山上摘酸棗，不小心摔傷了腿，嬸娘聞訊趕來，背著我下山去找醫生。十幾里山路，嬸娘累得氣喘吁吁，衣服都被汗濕透了。我趴在嬸娘背上，悄悄抹著眼淚。打那我才知道，人不能心里總裝著恨，心里有恨，就像頭頂著烏云，看什么都是黑的。人活在世上，多記住別人的好，就是給自己一片陽光啊。孩子，這些零錢，你拿著坐車回家吧，家里人一定都急壞了。”說著把錢塞到我手里。

老人的話如溪間流水，淙淙有聲，落在我心里。我想起，生病發燒時，繼母深夜給我買藥，我以為那是做給父親看；繼母給我和妹妹織毛衣，一人一件，我以為不過是怕鄰居議論。我忽然明白，用清冷的目光看世界，怎會感受到溫暖呢。

我回了家，忐忑不安地推開門，原以為等待我的會是急風驟雨，沒想到繼母看見我，竟喜出望外，拉著我的手說，你可回來了，以后不能這樣，你爸都快急瘋了……我第一次注意到繼母的手，骨節粗大，粗糙干裂。

這時我又想起老人的話，世間冷暖，記住別人的好，就是給自己一片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