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NBA斯特林事件看美國反種族歧視

NBA快船隊老板唐納德·斯特林最近攤上了大事，在一段含有針對黑人歧視性言論的視頻被曝光后，斯特林被NBA處以重罰250萬美元，禁止進入NBA賽場，并強制其出讓球隊控制權。

今年是《民權法案》通過50周年。半個世紀前，美國黑人第一次獲得同白人平等的投票權；而今，尋求種族平等的努力開始面臨全新的挑戰。

在過去兩年中，一系列關系種族問題的社會事件相繼成為新聞熱點，而美國媒體和公眾在面對這些事件時的不同反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目前種族問題的復雜性。

對歧視言論“零容忍”

“我不是種族主義者”，NBA快船隊老板唐納德·斯特林在接受CNN主播安德森·庫伯的專訪時為自己辯白。在5月12日播出的這段訪問中，斯特林為自己兩周前被曝光的針對黑人的歧視性言論表示抱歉，稱只是一時失言。4月25日，以曝光名人隱私聞名的娛樂媒體TMZ在網站上公布了一段斯特林去年9月同女友對話的音頻。音頻中，斯特林告誡女友不要將黑人朋友帶到賽場，并反對她將同黑人朋友的合影上傳到社交網站。

音頻上線后立刻成為媒體焦點，大量公眾人物通過社交網絡聲討斯特林的言論，主流媒體也馬上連線包括NBA球員在內的社會各界人物“揭批”斯特林的歧視言行，就連在亞洲訪問的奧巴馬也借記者招待會發聲譴責。NBA對此事進行短暫調查后，決定對斯特林施以重罰，在250萬美元的罰金之外，還禁止其在有生之年再入NBA賽場，并強制其出讓球隊控制權。

斯特林遲來的道歉已無法挽回局勢，在音頻上線后，他幾乎“零時差”地成為全社會同聲譴責的“種族主義分子”。媒體和公眾對他言論的反應，非常典型地顯示出美國社會對直接、直白的種族主義言行的“零容忍”態度。私人談話、歷史言論被同公開表態一樣追究問責，也反映出了種族主義言論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禁忌紅線，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跨越。

奧巴馬在譴責斯特林言論時表示：“每次出現類似的事情都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恰恰說明我們在此類問題上取得了長足進步。”雖然目前美國社會中意識形態分化嚴重，民眾、媒體和政治人物在大量的政治和社會議題上分歧明顯，但是這種對種族主義的“零容忍”卻是超越社會階層、超越意識形態政治分野的一種社會共識。

“政治正確”導致過度敏感

種族主義言行成為過街老鼠，是整個美國社會共同努力的結果，一直戰斗在反對歧視最前線的民權運動人士以及有良知的主流媒體更是居功至偉。但是在同種族歧視現象作斗爭的同時，一些斗爭的副產品卻開始成為美國社會在種族問題上繼續取得進步的阻力。

亞裔在經濟收入和受教育水平方面于美國各族裔中名列前茅，有著極低的犯罪率同時也有著極低的投票率。在美國歷史上，亞裔飽受歧視，但是美國社會對亞裔權益的保護卻沒有得到同其他民權問題一樣的重視。

在約翰遜總統簽署《民權法案》50周年后，雖然美國少數族裔獲得了有法律保障的、平等的社會和政治權利，但是在經濟、教育等諸多方面仍然處于社會底層。在家庭平均收入指標上，黑人及拉丁裔始終落后于白人，黑人的貧困率更幾乎達到白人的3倍。幾乎在每一個美國大都市，黑人及拉丁裔聚居的社區都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占全美人口13%的黑人不僅構成了美國監獄人口的37.1%，更是惡性刑事案件中受害者最多的一個族群。

在少數族裔的公民權利獲得立法保障、消滅歧視取得社會共識之后，如何切實改善黑人及拉丁裔的生存狀況已經成為美國社會在種族問題上面臨的主要挑戰。但在解決該問題的過程中，媒體及社會在多年反歧視努力中形成的一種“政治正確”現象，卻使解決問題變得異常艱難。

在美國極有影響力的福克斯電視臺主播比爾·奧萊利，曾在自己的節目中批評大量的非婚生育現象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黑人社區的高度貧困和高犯罪率，雖然他的言論不無道理，但是節目播出后迅速被一些民權運動人士譴責為有歧視傾向；當另一名知名電視主播，CNN的主播唐·萊蒙公開對奧萊利的言論表示支持時，同樣招致來自一些民權組織的猛烈批評，盡管萊蒙本人就是黑人。

兩名主播在上述事件中均承受了巨大壓力，好在飯碗無虞，而美國公共廣播電臺的胡安·威廉姆斯卻沒那么幸運。他在接受電視訪問時表示自己在與穆斯林同乘飛機時會感到恐懼，訪問播出后電臺老總迅速將其開除，而威廉姆斯本人也是一名黑人。“政治正確”在美國的公共生活中可以說無處不在，就連CNN在報道波士頓爆炸案中介紹嫌犯皮膚顏色略深，也被批評有歧視傾向。

美國社會對歧視言行的“零容忍”在推動種族平等的同時，也導致種族議題變得高度敏感，無論公眾人物還是普通百姓，在相關的討論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貼上“歧視”的標簽，麻煩不斷。許多人在做相關討論時明哲保身，不愿涉及黑人及拉丁裔的貧困和高犯罪率等問題。當解決貧困等民生事務成為美國種族問題的主要矛盾之一時，媒體在一些涉及種族事務的話題上的反應過度卻使這一問題無法在公共平臺上得到充分的討論，而在解決問題上至關重要的政治人物更是對此類議題萬般小心。當整個社會不能正視少數民族的難言之隱時，問題的解決則更加遙遙無期。

媒體對亞裔的雙重標準

在黑人及拉丁裔整體的生存困境漸成美國社會的痼疾之際，在經濟收入和教育水平上處于優勢的美國亞裔人群卻面臨著自己的種族困境。同樣作為少數族裔，亞裔族群有著同黑人及拉丁裔截然不同的鮮明特點。亞裔在經濟收入和受教育水平方面于美國各族裔中名列前茅，有著極低的犯罪率同時也有著極低的投票率。在美國歷史上，亞裔飽受歧視，但是美國社會對亞裔權益的保護卻沒有得到同其他民權問題一樣的重視。在政治影響力決定社會地位的美國，由于亞裔對政治活動的參與率低，加上人口數量上的劣勢，許多亞裔的訴求得不到應有的重視，針對亞裔的歧視行為也往往會得到“寬大處理”。

2013年在ABC電視臺，脫口秀主持人吉米·凱莫在節目中播出了含有“殺光中國人”言論的視頻，雖然發言者是兒童，但還是引發亞裔的群起抗議。凱莫不得不在節目中道歉，但無論他本人還是其主持的節目并沒有受到實質性影響。許多亞裔認為，如果節目中的不當言論涉及的是黑人或猶太裔，恐怕凱莫早就被炒了魷魚。雖然針對凱莫節目的抗議行為波及全美大量華人社區，但這項涉及民權事務的示威活動并沒有引起美國主流媒體的注意，大部分有影響的全國性民權組織也對此事作壁上觀，而不像對待歧視黑人的言論那樣“零時差”地出面譴責。

凱莫脫口秀風波并不是孤例，歷年來公眾人物在發表有歧視亞裔嫌疑的言論時，大多不會面臨嚴重后果。雖然許多人在“政治正確”的大棒下吃過很多苦頭，但是“政治正確”卻對關乎亞裔的歧視言論缺乏敏感度。媒體在此處的雙重標準，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亞裔在美國社會生活中影響力有限的現實。許多亞裔群體意識到，若要改善這樣的弱勢，必須從積極參與政治開始。2014年年初，加州州議會一名拉丁裔議員提出一項“SCA5”議案，旨在對拉丁裔和黑人學生在高校錄取時提供照顧，該議案一旦獲得通過，將嚴重沖擊亞裔學生的高校錄取率。所幸在議案進入投票程序后，大量的亞裔選民通過抗議、政治捐款等多種形式進行狙擊，目前該議案已被加州議會擱置。

5月是美國的“亞太裔傳統月”，在美國內政部舉行的紀念儀式上，不僅副總統拜登出席講話，總統奧巴馬也發信祝賀。今年這個“傳統月”的主題是“我要超越”，發生在加州的“狙擊SCA5”運動無疑使遍布全美的亞裔社群意識到，只要齊心協力，假以時日，一定會在保護自身權益、推動種族平等的道路上取得突破。

種族問題是美利堅這個年輕國家的“原罪”。從獨立戰爭時漢密爾頓向華盛頓進言要求解放黑奴，到林肯在內戰烽火中的“葛底斯堡演說”，從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到《民權法案》的通過，在200多年的時間里，這個國家以鮮血和生命的代價，試著去踐行《獨立宣言》中短短的一行字：“人人生而平等。”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頭回當選后，2008年11月17日出版的《紐約客》雜志封面上，夜色中的林肯紀念堂在一輪明月的照耀下澄然生輝。今天美國社會的種族狀況，雖然足以慰藉林肯的在天之靈，但尋求平等的斗爭卻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