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火堆，站在身后

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和一千個字的空間來描述光體，仿佛處在一個四壁收縮的盒子里，緊張產生力，力擠壓情緒，作為嘗試放松的想象，假設我們被擠碎了，嘿，瞧一瞧，碎片、碎片、碎片，還有碎片。

碎片作為單獨一個詞語，既像是某一首詩歌的素材，也像是語言自己的基本單位，長方形的，穩穩當當；但是當碎片落滿地面，我看到的是布魯諾·舒爾茨描述的一類現實，我們生活在語言無限細分和具化的世界里，古態的神話碎片散落下來，在日常性的暗夜中尋覓彼此。

詞語散落的世界中，信息、情感、真理、困惑種種，裹挾在一起，混合成洪流，相互取代、相互毀壞，制造巨大噪音。讓人厭倦的是，如此多的寫作者對這種混亂熟視無睹，并通過莫名的執著的寫作，繼續加劇這種混亂。

詩——真正的詩——因而太珍貴了。在暗夜旅行，光體的詩猶如溫和閃電，讓人透過詞語間天然無著的聯結和即時性、輕盈的節奏，感到一種簡潔，讓人好奇這樣的事情——詩——是如何發生的？

我吃著水餃看見別人的發問

水餃

好吃

——《人死了是不是就一直死下去了？》

簡潔，意思是在時間和態度上的迅速，像閃電，但沒有雷之噪音，恰好，印象中的光體也是安靜的。安靜非常重要，如佩索阿描述的雨和雨唯獨制造的安靜一樣，光體的詩也是雨，是夜晚的雨。按照雨水凝結的邏輯，光體在混亂的詞語煙塵之后，輕捷地回到古代的語言時節中。那時候，人類離自己還非常近，詩和想象是一體的，緊貼著神話，那時候，雖然詞語不多，人類仍然善于描述，讀光體的詩，感覺就如圍著火堆，站在一位祭司的身后：

當我們站在一個冒號身后

頭發里全是欲望的氣味

收起槍的時候

野兔把它所知全告訴了我

殺死它

趁太陽還沒上樓

冒號說，你得有些個性

像秘密

像海洛因

你得有些讓人上癮的個性

他們愿用情欲換成打的海洛因

愿得到秘密哪怕久久緘口

讓他們把時間在你枕邊磨瘦

不時把你追趕

情思坦露

你得裝作

野兔已被殺死 并且從未開口

——《當我們站在一個冒號身后》

一切祭司的說話，永遠是對神的說話。這和宗教無關，只關于一個問題，詩人還記得詞語——至少是名詞的命名的意義嗎？

咯嗒

咯嗒咯嗒

咯嗒

唰——唰——

嘶啦——

咯嗒咯嗒咯嗒咯嗒

唰——唰——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嘶啦——

咯嗒咯嗒

咯嗒咯嗒

咯嗒咯嗒

咯嗒咯嗒

啪！

——《一個喜歡用圓珠筆的插畫師在凌晨》

多好啊，光體的詩，既向語言的原本狀態回溯，又打開諸多想象的缺口，又美。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