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愛情

A

柳永是抱著試探的心情發出那條短信的：人生吧，0歲出場，10歲快樂成長，20歲為情彷徨，30歲基本定向，40歲拼命打闖，50歲回頭望望，60歲告老還鄉，70歲搓搓麻將，80歲曬曬太陽，90歲躺在床上，100歲掛在墻上。生得偉大，死得凄涼。所以呀，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遇事別往心里去，洗著澡看著表，舒服一秒是一秒……能牽手的時候，請不要只是并肩走，能擁抱的時候，請不要只是牽牽手，能在一起的時候，請別輕易分開。如果你真愛一個人，就不要再浪費時間。

沒有想到立刻有了正面的回應：真是經典之作，讓我分享，最近忙吧。

柳永有種喜出望外的感覺。又是經典又是分享，至少是肯定是贊賞，沒有拒絕沒有回避。這是不是一個積極的信號呢？短信的意思再直接不過了，就是人生短暫，要想通。可是她真的想通了嗎？軟磨硬泡了幾十年，一直停留在“并肩走”的階段，她從來沒有接納過他非分的情感。前段時間，老天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讓他猜中了中考作文題——給汶川地震災區的人們寫一封信——使她女兒最薄弱的語文得了高分，從而順利地進入了市重高。她對他非常感激。然而當國慶節期間他邀她單獨去玩的時候遭到了斷然拒絕，她死活要多叫幾個人才去。他十分氣餒。一直來，她不斷地使他產生希望又不斷地使他失望。一氣之下他將她晾了近一個月。幾十年來都是這樣的，在他滿心的希望破滅后，就晾，有時候幾天，有時候幾個月，有時候甚至幾年。幫她女兒猜中考作文也是晾了幾年后的重新聯系，心想關鍵時刻總該幫她忙，因為自己兒子考上重點大學的時候她也曾來關心過。然而她像一只老掉牙的收音機，信號接收就是不靈。中考過后，無非就是請他喝了次茶，并且是叫他幫她朋友的兒子填高考志愿才叫他喝茶的。喝茶的時候她很興奮很得意，他用手指碰碰她雪白的手臂也沒意見。但僅此而已，其他一切都很正規。再有就是發短信祝他北京奧運看得開心，早去早回。但早去早回以后呢，就沒有下文了。所以他是不抱希望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發出那條短信的。

現在該怎么辦呢，盡管是肯定的，是贊賞的，但肯定贊賞并不意味著接受啊。多年來這樣的情景已經不只一次兩次了，有好幾次，看看很有希望的，但她有自己的底線，她堅守著這條底線，不敢越雷池半步。這么一想，柳永就一下子又泄氣了，懶得回答她“最近忙”的問詢，便讓信號戛然而止。

這是個雙休日，無事可做，柳永便開始閱讀《收獲》的長篇紀實文學《幸存者》。一口氣讀完后他感慨不已。他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沉重。既然生命隨時有可能失去，何不讓生命活得更有質量一些呢？可世上有幾個人在考慮這個問題？天下攘攘，皆為利來，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即使美麗的她，何曾想過這個問題，一天到晚在為生活奔波，何曾想過精神上的享受。是的，人生是短暫的，生命是渺小的，應該說服她看開想通。

晚餐后，柳永不抱希望地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邀請她一起去散步。他等待著她的拒絕（這幾乎已經成了慣例），然而這次她響應了，她竟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莫非一道封閉已久的大門就要打開？

柳永來不及深思就開著藍色的現代出門了。

在老橋頭，她穿著一套紅黑相間的運動衣站在那里，加上一頭短發，標準一個女籃五號。他撳了幾下喇叭，她發現了，緊走幾步笑微微上了車。

去哪里呢？她柔聲問。

去三江口，柳永說。剛才開車過來的時候他就想好了這個地方，以前他曾跟一個同性朋友去那兒散過步，感覺挺僻靜的。

車子駛過市區，拐上環城公路，開到三江大橋橋頭的時候向左一轉轉上了防洪大堤。

她從來沒有來過這地方，顯然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發出一聲興奮的輕叫。

月牙兒懸掛天邊，灑下清澈的光輝，一簇簇的蘆花在月光下微微搖曳，一道白亮亮的江水在堤底下靜靜的流淌。向北看是城市的煌煌燈火，隱約有喧囂的市聲傳來，向南看是茫茫田野，一片寂靜。這真是個散步的好地方。

柳永不由自主地牽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掙脫。這里很少有人來，柳永說，偶爾有一二對情侶。這江叫什么江？她說。這江叫澄江，對面那條叫潭江，都是從鄰縣山里過來的，兩江在這里匯合成新江，也就是環城河。那真的是三江口，她說，本來我以為只是個地名。是的，柳永說，俗話說跑遍三省六碼頭，還不如寧波江橋頭，我要說跑遍寧波江橋頭，還不如新城三江口。她捏了捏柳永的手：你真幽默。柳永攥緊了她的手：你真美麗。

柳永牽著她的手走下石階，來到堤腰。堤腰澆了水泥大道，走起來比堤頂的有坑洼的沙土路更愜意。四周闃無一人，非常寂靜。遠處江面上有一盞孤燈在游移。那是什么？她說。那是漁船，在捕魚，柳永說。我有點怕，她說。別怕，柳永說著將一只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她順勢偎依過來。柳永將另一只手摟住了她的腰。她將頭靠在柳永肩頭。柳永轉過頭，用嘴去尋找她的嘴。她躲避了幾下便迎合了。兩張嘴巴像磁鐵吸在一起。柳永將舌頭伸進她的嘴里攪拌，她咬住柳永的舌頭用力地吮吸。天上的小船在輕輕地晃蕩，地上的風兒在微微地吹拂，江上的流水在靜靜地流淌。時間在這里凝固，世界在這里消失。

回到車上，她說，我們只是精神戀愛，好嗎？柳永說，好的。

B

上午一進辦公室，文書就送進了一份有關競爭上崗的文件。柳永看也不看就將它放在一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就發短信：唐婉，不，婉，昨晚果然睡得不好，月光下你是那么清麗動人，超凡脫俗，你喚醒了我沉睡多年的激情，真的道一聲，謝謝！

唐婉很快就回信：大文人，不用那么客氣，朦朧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過美好的東西往往比較脆弱，只有珍藏才能長久。你說得有理，婉，不過，有一樣東西可以穿越時空，永存宇宙，那就是人間摯愛，你說是嗎，柳永說。你的這個觀點我贊成，因為摯愛是瑰寶，是感情的追求，若真的得到了說感激的人是該我吧！唐婉說。

空中對話暫時中止。柳永意猶未盡，回想昨晚的情景，一切恍如在夢中。是的，這個夢他做了幾十年，真的實現了，又仿佛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二十多年前，一個秋風蕭瑟的上午，在鄉下一個陰暗的辦公室，他正在低吟：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一個窈窕女子突然從敞開的門口走進來，仿佛一道耀眼的閃電照亮了整個辦公室。一頭烏黑的秀發像一彎溪水柔順地披在右肩上，一張白皙略帶憂郁的蛋形臉上鑲嵌著一對潭水般清亮的大眼睛，一件白底黃方塊的睛綸衫繃出了高隆的胸脯和細極的腰，一條挺括的黑西褲里邊的細細長長的“舞腿”更使整個身子亭亭玉立，富有神韻。是楊鈺瑩嗎？酷似，向下彎的柳葉眉，高挺的鼻子，精致的嘴巴，唇上淡黑的茸須，一切逼肖。只不過笑起來楊鈺瑩嫵媚，她清純。

這個酷似楊鈺瑩的代課教師使整個學校的男教師神魂顛倒。大家爭著向她獻媚討好。因為寢室比鄰，因為已經結婚不必戒備，柳永迅速從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寂寞的黃昏成了他和她攀談的最好時光。他為她的美所吸引，她為他的才所折服。他知道了她的身世：三次高考三次落榜。她知道了他的智慧：他說災難對弱者來說是定時炸彈，對強者來說是助推火箭。他說人生總應該有所追求，沒有追求的人生是空虛的人生。他說保養好身體永遠是人生第一要素，尤其對有知識有進取心的人來說，有了強健的體魄，就有了對未知世界的挑戰權，就有信心征服世界征服生活。她覺得他年紀輕輕那么老成那么深沉，他幾乎對任何事物都有研究，在他面前坐著，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感染著自己，推動著自己。她被他征服了，她把一切都講出來請教他。她信任他。她從未在他的話語中目光中覺察到一丁點邪意。她也知道他愛美，她理解他的愛美之心，所以即使梳妝打扮也從不回避他。有幾次傍晚剛洗過澡，屋子里還彌留著皂香，他來了，她沒有關門，沒有驚慌失措，總是熱情地邀請他坐，自己拿把粉紅的梳子，遠遠側身站著，對著桌子上的蛋圓鏡子梳呀梳的。她從鏡子里看見他那么誠摯那么慈愛地看著她。他被她的信任所感動，即使看著她的時候，腦子中曾闖過那么一些非禮的念頭，也常常被她的純情被她的痛苦心境所凈化。他覺得不能欺侮她，不能毀滅一顆純真善良美麗的心，他覺得在她面前時時刻刻應該是一個無私的兄長而不應該是別的什么。

漸漸地，她開始叫他“永”，他開始叫她“婉”。“永，又在用功呀。”“婉，吃飯了沒？”幾次，他歪躺在太陽底下睡午覺，她總會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往他臉上丟糖紙，他睜開眼東張西望一陣，沒發現什么，便又合上眼，她又去，直到他發覺，她才撲哧笑出聲來，甩給他幾顆“高梁飴”，而這時，他往往發現她的眼睛特別亮，充溢著一種稀有的少女純情，不由怦然心動，直想親她；有時，看見他洗的衣服皺皺巴巴地晾在那兒，她總會悄悄給扯扯齊，抹抹平，而他一直沒察覺她的小動作。他們過得那樣和諧那樣充實那樣快活。只要哪天他因公出差，她就會覺得心中似乎缺了什么，只要哪時她情緒不佳，他就會覺得心中沉沉的不安。他們像是乘上了一條充滿友情氣氛的航船，在溫馨的海洋里隨風徜徉。

然而像一切俗套的故事一樣，友情的航船終于觸上了暗礁。一次夜里他們去家訪過后，同事們竊竊私議，校長找他們分別談話。于是不到一個學期，她不得不走了。

柳永清晰地記得最后一晚他用自行車送她回家的情景：江堤上竹香陣陣，月光將竹葉的影子照得一片斑駁，仿佛一幅黑白水墨畫印在黃沙路上。他推著自行車，她背著一個小包，兩人靜靜地走，一句話也沒有。他們偶爾對視一下，但又覺得不知說什么話好。柳永很想擁抱他，但又膽怯。就這樣在默默無言中告別了。

此后盡管見過幾次面，但大家都忙，來去匆匆，兩人的關系一直停留在不即不離中。

現在，命運在轉了一大個圈子以后，又將他們連結在一起。蘆堤上的故事仿佛是竹堤上情景的延續。幾十年的思念化作了一個綿長無比的親吻。

恍惚中，柳永感覺在初戀。

C

的確是在初戀。婚姻是媒妁之言，沒有經過自由戀愛，就懵懵懂懂地結了婚生了小孩，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十年，沒有愛恨情仇，宛如白開水一杯，寡淡。現在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柳永每天覺得有好多話要跟唐婉說，但兩人都有工作，不可能天天相會，于是短信成了最好的傾訴方式。

柳永是文人，文人就要有文彩。所以每次擬寫短信柳永都頗費腦筋。寫什么好呢？描寫感情最好的句子似乎都被唐詩宋詞用完了，要想出新出彩是何等的艱難。后來，柳永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就是將自己欣賞的古代愛情詩略加改編發給她。如：昔我會矣，月光迷迷；今我來思，秋雨霏霏。又如：別夢依依到唐家，小廊回合曲欄斜；多情唯有秋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唐婉就夸獎他：每天小詩一首，馬上變成徐志摩第二了。柳永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我擔心這幾天要進交警隊，因為即使開車時滿腦子也都是你。唐婉說，你可要千萬小心，盡量少開車吧！有時候，柳永也將自己喜歡的當代情愛短信轉發給她。如：天下之友無數，以投緣為佳；天下之誼無盡，以適己為悅；天下之愛無數，以知音為貴；天下之情無量，以稱心為重。唐婉說：你說得太妙了，我無法給你這樣膾炙人口的語言享受。柳永受到鼓舞，再發：一生相識，來自天意，一段戀情，來自誠意，一份幸福，來自惦記，一句祝福，來自心底。唐婉說：太好了，它讓人很溫暖很感動，這是你肺腑之言吧。柳永再接再厲，干脆發了一條原創的：有愛的日子是那么絢爛，無愛的日子是那么蒼白，可是世上有幾人能得到真愛呢。唐婉說：我很高興能為你帶去愉悅。柳永趁熱打鐵：婉，既然愛情的閘門已經打開，就讓愛河盡情流淌吧。唐婉說：大文人，你要保持冷靜，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對你目前的狀態我很擔心，真的，我擔心違背我的初衷，擔心打擾你的生活。柳永說，你的初衷是什么？唐婉說，我們是精神戀愛，不是說好的嗎？柳永說，不要擔心，一切順其自然吧。唐婉說，聽你這么說很高興，像個很有城府的兄長。

柳永當然是不能滿足于拍拉圖式的精神戀愛的。盡管他口頭上承諾過，但內心里他不是這么想的。他欣賞的愛的最高境界是靈與肉的結合。何況，既然是精神戀愛，為什么要親吻呢？既然已經親吻，而且是那么動情那么綿長的親吻，肯定已經超出了精神戀愛的范疇吧。但是唐婉不這么看，她認為在西方親吻等同于東方的握手。

柳永有點失望，說來說去還是兄長？她就滿足于淺嘗輒止？于是接下來的短信就有些憂傷：情切切，意惶惶，無言話凄涼，心上人啊，你在何方？……唐婉立即回信：為何如此悲涼，有不順心的事嗎？柳永說：中午一個人在大街上漫步，看到滿地黃葉，突然冒出這歌詞，驚著你了吧？沒事的，多愁善感罷了。唐婉說：沒事就好。

失望歸失望，信心還是有的，故事既然開了頭，就必須發展。但怎么發展呢？正在苦思良策的時候，機會悄悄地降臨了。

這天是柳永生日。本來柳永是從來不記得自己生日的，何況是小生日。是遠在西安的兒子發來了賀信，柳永才知道十月三十日是自己生日。要在以往，柳永是很不講究的，他最痛恨繁文縟節，喜歡活得簡單一點清靜一點，所以他從來不主動要求給自己過節日。但現在不一樣了，因為心中有個她，柳永就起了慶祝一下自己生日的念頭。

下班后，柳永將唐婉帶到了一處離城十公里的山莊。他沒有告訴她生日什么的，只是邀她共進晚餐。

山莊很幽靜，四周都是郁郁蔥蔥的楊梅樹，空氣清新，鳥兒啁啾，抬頭是藍天白云，低頭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在城市吸厭了污濁空氣，到這里來就會變得心曠神怡。

唐婉果然很興奮，她牽著柳永的手在楊梅樹中鉆進鉆出，又讓柳永挽著她的手在湖邊走了一遭，才意猶未盡地走進古色古香的小包廂。

他們點了一盤山羊肉，一盤河蝦，一盤汪刺魚，一盤玉米烙。都是這里的土產，很新鮮，沒有污染，加上烹飪不錯，兩人吃得津津有味，一瓶土釀糯米酒很快只剩了半瓶。

紅光滿面的柳永這時才告訴唐婉今天是自己生日。臉上飛紅的唐婉先是一愣，然后嗔道，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呀，不然我可以為你買一只生日蛋糕。你是最好的生日蛋糕，柳永笑盈盈地看著唐婉說。天哪你今天要將我吃掉？唐婉說。不吃的，柳永說，我又不是色狼。你不是色狼，你是……哎，我提個問題：當你身背一張弓一支箭走進一個又深又窄的峽谷深處，發現前面有一只狼，后面有一只鬼，請問你是射狼還是射鬼。射鬼，柳永很認真地說。哈哈哈，唐婉笑得腰都彎了下去，色鬼，你是色鬼。是的，我是色鬼，我是一個大色鬼，我是色鬼我怕誰？柳永一本正經地說著，一仰脖就將一杯酒豪飲了下去。唐婉更加樂不可支，拿起酒瓶將兩杯酒斟滿，說：來來來，祝你生日快樂！

兩只玻璃酒杯碰出了清脆的響聲。脆響之后兩人都醉意朦朧。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柳永吟唱著推開椅子，將唐婉攬了過來。兩張火火的嘴唇觸在一起。站起，坐下，攪拌，吮吸，前仰，后合……兩人像餓極了的嬰兒，不知怎樣才能充分表達郁積已久的情感。

柳永的手開始不安穩了，抖抖地掀起了唐婉的上衣。唐婉橫躺在柳永膝蓋上，她用手抓住柳永蠢蠢欲動的手，醉眼迷離地說，永，不能，嗯，不能，我們說好的，精神戀愛。然而柳永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了，顫顫地掀起了黑色的胸罩。

一對白亮豐滿的寶貝呈現在眼前，兩顆乳頭仿佛熟透的楊梅鮮艷欲滴。柳永一陣暈弦。是它嗎？仿佛不是，幾十年啦，它只在自己夢中出現。是它嗎？分明就是，它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召喚著自己。柳永俯下滾燙的嘴銜住了深紅的楊梅。

在返回的黑黑的靜靜的九曲十八彎的山道上，柳永打開了車上的音響。“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李娜深情的演唱將氣氛渲染得如同夢中一樣。

D

這天柳永下校。單位的性質決定柳永有一半時間要下校。下校雖說比較辛苦，但柳永還是比較樂意的。在單位斗室坐久了是會產生厭倦情緒的，是會感到時間難捱的。下校就可以看到一張張生動的面孔，一張張活潑的笑臉。運動場生龍活虎，教室里書聲瑯瑯，一切都讓人倍感新鮮和親切。

現在柳永更喜歡下校了，尤其是喜歡到新城中學聽課。全市共八所普高，新城中學首屈一指。當然柳永并不是沖新城中學大哥大的地位去的，更主要的是沖唐敏去的。

唐敏是唐婉的女兒，是柳永幫忙進入新城中學高一重點班的。現在普高的班級真是五花八門。有普通班，有重點班，有實驗班，有加強班，有尖刀班，不一而足，讓人眼花繚亂。為了進入名校名班，學子們從初一開始就磨拳擦掌刺刀見紅。一天到晚做練習，一天到晚做試卷，連假期都不放過。學生成了做題目的機器，學校成了培養近視眼的搖籃。其他什么都不管了。他曾親耳聽見農村出身的讀中學的侄兒說水稻是茭白，芋艿葉是荷葉，真正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難怪有人慨嘆現在的應試教育比秦始皇焚書坑儒還厲害。秦始皇只是把少部分書燒了，把少部分儒生活埋了，沒有將讀書人的興趣讀書人的欲望澆滅，現在的應試教育將學生的興趣愛好特長統統消滅在萌芽狀態，一切為了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現在雖然在搞改革，提倡素質教育，但搞來搞去還是應試教育的變種。柳永早就看到了這個問題，在一次研討發言中尖銳地指出，現在中國的問題一個是窮人和富人的問題，一個是男人和女人的問題，一個是育人和害人的問題。但是誰也沒有辦法，要高考呀。如果廢除高考，搞推薦上大學，比如文革期間的做法，那在目前的中國會造成更大的不公平，就會變成權校交易，錢校交易。這是一對很難解決的矛盾。

現在，柳永的憂國憂民之心有所下降，現在他的心思主要集中在唐婉身上。愛屋及烏，唐敏自然而然成了柳永關注的對象。唐敏是唐婉的最愛，已經是大姑娘了，唐婉還每天用助動車帶她上學放學，每天為她燒早餐和夜宵，天下找不出第二個如此疼愛女兒的了。對這種做法，柳永雖有異議，曾多次委婉地勸告唐婉應該從小培養孩子的獨立能力自理能力，但唐婉口頭上認同行動上依然我行我素。這就讓柳永猜測他們家庭可能不和。在丈夫那兒得不到精神依托才會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女兒身上。

既然這樣，幫助唐敏就是幫助唐婉。柳永這天到新城中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唐敏的班上去聽課。這節課是班主任上的語文課。這樣的情景顯得十分有趣，可以達到一箭幾雕的目的。既可以考察任課教師，也可以考察唐敏。雖說已經幫了好多次忙，柳永還沒有見過唐敏。所以柳永特意叮囑班主任將坐椅放在唐敏身邊，他要近距離全方位了解唐敏。

唐敏果然不認識柳永，她好奇地看了柳永一眼就坐下準備聽課。柳永的第一感覺是唐敏沒有唐婉漂亮。兒子像娘女像爹，這幾乎是真理。唐敏像她爹，雖說個子高挑，但五官沒有娘那么精致，而且皮膚也比較黑。但這并沒有妨害柳永的興致。他笑著問唐敏：你們的語文老師上課好嗎？好的、好的，唐敏連聲說。看來性格像她娘，柳永想，很有義氣。

語文老師這天上的課是《修辭手法與幽默短信》，用了多媒體教學手段，很有趣又很有時代氣息的一堂課。這里不妨引用幾例。例一：昨晚飲酒過度，誤入樹林深處，嘔吐嘔吐，驚起鴛鴦無數。今朝操場跑步，見到美女無數，好酷好酷，摔個眼鏡飛出。學生們一看到這詞就哄堂大笑。老師問：這是摹仿誰的詞？學生齊答：李清照。老師繼續問：那么這里用的是什么修辭手法？學生一片啞然。課堂的氣氛有點尷尬。這時候唐敏挺身而出：摹仿。老師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對，摹仿，也就是仿擬。例二：你我都是單翼的天使，惟有彼此擁抱才能展翅飛翔，據說人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尋找另一半的，我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你，靠！卻發現咱倆的翅膀是順邊兒的！暈！這短信照例使學生們興趣盎然，但講到修辭手法又是一片茫然，最后還是老師自己點擊鼠標，亮出答案：設歧。例三：生物老師正興致勃勃在臺上描述非洲野豬的長相，偶爾眼光一掃臺下，竟發現多數學生在打瞌睡，于是大為光火，喝道：“你們要看著我啊！不看我，你們怎么知道非洲野豬長得是什么樣子？”這次比較順利，笑過后，學生齊聲說：雙關。例四：小明上課時總愛睡覺，老師批評他，你可不可以不要睡覺？！小明回答：不行，因為我是特困生。熒屏上呈現這個例子時，學生都將腦袋往后轉，看住后排的一個睡眼惺忪的同學，哈哈大笑。老師說：這是曲解。例五：母耗子帶著小耗子們出來偷東西，碰到一只貓，小耗子個個嚇壞了。結果，母耗子學了兩聲狗叫，把貓嚇跑了。它得意地回過頭來對小耗子們說：“孩子們，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學好一門外語是多么重要啊！”這次也很順利，學生們笑過后大叫：比擬。

柳永聽得津津有味，不過他最感興趣的還是一則數字短信：720 520 7758990 2020240 3344179。正在柳永大惑不解不明就里的時候，一個長頭發的男生站起來大聲回答：親愛的，我愛你，親親我吧求求你，愛你愛你愛死你，生生死死一起走。同學們都竊竊私笑了，老師夸獎長發男生有水平，竟能破譯愛情密碼。

柳永覺得這堂課舉的一些例子還欠斟酌，比如對高一學生來說，談情說愛的例子有點過多，怕會造成一些不良影響。不過對柳永自身來說，這堂課收獲很大，大開眼界。他評課后就將那則數字短信發給了唐婉。起先他還顧慮她能否看懂，但唐婉很快來了回信：520。柳永心里一陣激動：天哪，720，你破譯了密碼。唐婉說：哈哈，你不是一直懷疑我是特務嗎？那今天顯露一下；不過厲害的是你，因為你竟會創造密碼，但要做到3344179很難的，我有疑慮。柳永說：720，3344179是理想狀態，照自然規律，我一定比你先走；另外，我也不能太自私，硬要拖著你一起走啊，你說是嗎？唐婉說：永，我現在有點忙，你稍等會兒。

乘著間隙，柳永走訪了唐敏的所有任課教師，拜托他們對唐敏多多關照。老師們有點驚奇，又不是自己女兒，何必如此上心呢，但礙于是上級領導，他們還是滿口應承了。

接著，柳永和唐婉又開始空中對話。柳永說：720，你終于說出了520，我由衷高興。唐婉說：是的，以前我從來沒說過這三個字。柳永說：不過從月光之夜開始我充分感受到你的愛，你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三個字，我一直溫暖著，我不知用何種方式表達我的感激才好。唐婉說：你對我女兒的關愛是最好的方式之一。不過，當我看到你對3344179的解釋時，我笑死了，我的意思不是你所說的。我在想，當我困難潦倒時，當我變老變丑時，當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時，當你想得到的都得到時，當我們的交往遇到阻力時，你還會與我3344179嗎？柳永說：你的顧慮我前些日子早已猜到。表決心是沒有用的，看行動吧。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是千萬要小心，特別要注意手機，不然就會惹麻煩，對嗎？唐婉說：是的。柳永說：婉，你是個很聰明很會考慮問題的女人，決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這么多年的交往顯示了你的高貴，你的追求真愛。放心吧，我會珍惜的。唐婉說：但愿如此。

E

這些天單位的氣氛有點怪怪的。上級機關下了指標，單位一定得有一個人高職低聘。平心而論，柳永覺得單位的人都是很認真的，都是盡心盡職的。但既然下了指標，就沒有辦法了。即使你們都是好人，也要找出一個壞人，就像反右，一定要揪出幾個右派。于是單位里人人自危。如果落聘，待遇不說，面子上實在過不去。都是業務領導，以后怎么下校開展工作？

不過，柳永盡管對這種做法非常腹誹，但危機感還是沒有的。他是一線的，主管一門主要學科，可以說掌握著全市高考的命脈。近幾年來，他命的模擬考試卷跟高考基本一致，脈搏搭得很準，圈里圈外的人一致公認。因此可以說他是為全市的莘莘學子作出了重大貢獻的。像他這樣的人不聘聘誰？何況室內有那么多管文秘的，管資料的，管儀器的，雖說都很賣力，但輕松得很，哪里有他那么壓力大。所以這個低聘即使輪也輪不到他。柳永很自信，每天泰然自若地上班下班，因為要約會，偶爾還遲到早退。

唐婉的情況就不同了。他公司的老板有一天突然逃跑了。原因是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世界金融危機波及到了中國，銀行貸款緊縮，像他們這樣以銀行貸款支撐的出口企業不堪一擊，民間高利貸債主紛紛逼上門來，加上出口形勢一片蕭條，公司不得不暫時關門，讓那些云里霧里采來的高山茶葉躺在倉庫里睡大覺。然而唐婉作為一個財務會計不得不堅守陣地，應付各種各樣的報表和各種各樣的催債電話。

外患不斷，內憂也頻生。有一天下午，柳永接到唐婉的一個電話，聲音中有哭腔，問她原因，不說，問她在哪里，說一個人在家里。

唐婉的家柳永十多年前曾去過，是帶著孩子一道去的。她的家在護城河邊的一排集資房里，可以說是最早的集資房之一，那時候家庭氣息不錯，房間布置頗為清新雅氣。

現在呈現在柳永面前的情景使他吃驚不小。房子除了陳舊黯淡，還有一股十分古怪的氣息。客廳書房里凌亂地擺滿了根雕、奇石、書畫條幅。最觸目驚心的是墻根下到處擺滿了墳磚一樣的東西，陳腐的氣味彌滿空間。是墳磚嗎？柳永問。是的，唐婉紅著眼睛說，是他從亂墳崗里爛豬圈里掏來的，各個朝代都有。他以此為生嗎？柳永問。是的，郵票熱了，集郵，磁卡熱了，集卡，書畫熱了，集書畫，根雕熱了，集根雕，奇石熱了集奇石，可只吞不吐，一間幾十萬的店面屋就這樣給他敗掉了。現在不知哪根神經出了毛病，對墳磚來了興趣，一天到晚出去采墳磚，還用朋友住宅作抵押貸了十萬元在街邊開了爿古磚店。可那有顧客呀，我的房子一天到晚飄蕩著骷髏的氣息，我們母女倆幾乎夜夜做惡夢。

這還不算，電扇開了半天才會轉動，電視開了半天才有聲音，煤氣罐是漏氣的，抽水馬桶是漏水的。他簡直沒有一點家庭責任感，唐婉說，從來沒有帶過女兒上學，也從來不關心我的工作。

怎么會這樣？你們是自由戀愛的呀，柳永說。那時候高考落榜，心情沮喪，心里定好了兩個條件，一是落榜生，二是個子高，這兩樣條件他都符合，就不管親朋好友反對跟他結合了。開始時還好，可后來他做一件虧一件，再這樣折騰下去我們連立錐之地也沒有了，我就反對，他就罵我不支持他的事業，說我像畫上的山巒，看起來很美，走起來磕磕絆絆，中看不中用，唐婉說。那今天又是為何呀？柳永問。上午我去國商參加會計培訓，助動車被人偷了，他罵我十三點，神經病，大白天的車會丟失，說著，唐婉的眼圈又紅了。

柳永想不到自己崇拜了幾十年的偶像生活得如此窘迫。他拉住唐婉的手，不停地拍著，說，別難過，會好起來的。

然而事情的發展越來越糟糕。一天晚上，去三江口散步的時候，唐婉突然說，他要到天津去了。柳永問，干么去？唐婉說，去讀書畫碩士班。說著唐婉拿出了一張登載招生廣告的報紙和一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給柳永看。廣告寫得很誘人，說是由書畫名家執教，學習期滿發給碩士結業證書，但費用很驚人，光學費要三萬一年。這是騙人的，柳永說，我辦公室滿抽屜都是這樣的信件，無非是為了賺錢，一張證書有什么用？現在我市一些書畫名家都賣不出作品，讀了一年書就能成名成家賺大錢？笑話！再說，他哪來的錢？唐婉說，不知道，反正他什么時候去我就什么時候跟他離婚。柳永說，離婚的事還是要從長計議，不過，他真的有那么傻？拋下正處于關鍵階段的女兒不管？他會不會有另外的情況？唐婉說，不會的，他從來都是這樣的，別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

幾天后，唐婉告訴柳永，他已經走了，臨行前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由于沒帶戶口本，所以沒有辦成。

F

現在柳永覺得可以為唐婉做許多事了。

首先，他叫了一個修家電的學生修好了唐婉的電視機。然后，他叫了電工管道工修好了唐婉的電扇抽水馬桶，并且在衛生間安裝了史密斯熱水器。女兒都是大姑娘了，沒有熱水器怎么行呢，還是靠一個大面盆洗澡？簡直不可思議。

然后，在一個雙休日，柳永將唐婉召到了助動車市場，讓她自己挑選了一輛漂亮的比較高檔的電瓶車。錢當然是柳永慷慨解囊的。

最后，柳永聯系了一個全市數一數二的數學教師輔導唐敏的弱科數學，他自己也化一個晚上指點了學習語文的方法，末了歸結為五個字：要多讀多寫。這使唐婉非常感激，第二天就發短信給柳永：昨晚一堂課，勝讀十年書，對我女兒的學習可能起著里程碑的作用，她的人生可能會因此更光明，更順暢，因此我對你的感激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上班的時候，柳永怕唐婉孤單無聊，就經常跟她手機聊天。有時候引用別人短信夸獎她：孤獨時仰望天空，你是云彩中最美的那朵云，寂寞時凝視夜空，你是星空中最亮的那顆星，閑暇時發發短信，你是我第一個要關心的那個人！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保重自己！唐婉說：我沐浴著你關愛的陽光，滋潤著你思念的雨露，哪里有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有時候是原創的：顰，赤誠，到黃昏，獨守空城，任鶴淚風聲，權當過眼云影，須眉隱形避風緊，巾幗挺身縱橫馳騁，待明日霧散盡現新景。唐婉說：謝謝你的夸獎，我也是責任性使然，縱然有一百個不愿意也只能堅守和奔波。有時候跟她探討人生：人生不誤黃泉路，但向無憂索長生。她說：無憂屬于富貴人，柴也缺來米也少。有時候跟她討論愛情：男女之間，有的靠利益維系，有的靠責任維系，有的靠情義維承，你說，哪一種更長久？唐婉說：責任不可推卸，情義重于泰山，利益可以互惠互利。有時候也抒發情感：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流淚到天明。唐婉說：干嘛那么低調與傷感？大概多愁善感是文人的共性吧。

晚上有機會，柳永就要么陪唐婉散步，要么陪唐婉喝茶。有時候去跳舞，慢三、慢四、快三、快四，恰恰，倫巴，探戈，優美的舞曲，愉快的旋律使他們心旌神蕩，寵辱皆忘。有時候邀三五知己去唱歌。柳永唱《在那遙遠的地方》，唱《敖包相會》，唱《草原之夜》，雖然唱得不那么準，有時候跑調，但唱得富有深情，吵啞的嗓音也很像刀郎，給人以蒼涼感。每唱一曲，唐婉就舉著琥珀色的酒杯去敬酒，于是大家一陣熱烈的掌聲。唐婉唱《渴望》，唱《煙花三月》，唱《美酒加咖啡》，盡管聲調有點低沉，但一口童音頗像童麗，似潺潺山泉清脆悅耳。這時候柳永就不失時機地送上鮮花，又博得陣陣掌聲。高潮常常是在柳永和唐婉合唱《纖夫的愛》的時候，他們像瑤族人對歌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唱得十分動情十分和諧，于是掌聲雷動，大家紛紛舉杯獻花祝賀。

唐婉呢，也盡情奉獻了自己的關愛和體貼。柳永的皮帶斷了，她就去國商買了一條花花公子的皮帶，似一雙溫暖的手圈住了他的腰。柳永的血壓有點高，她就去易心堂大藥房買了電子血壓計，囑他常常測量，并且根據網上查得的資料買了鈣加D、螺旋藻、深海魚油，叫柳永合并著吃，可降血壓，還叫他多吃生大蒜，多喝生醋，也可輔助降血壓。唐婉知道柳永的胃不太好，就勸他酒席上不要喝白酒、啤酒，改喝葡萄酒。唐婉知道柳永因為寫作睡眠不太好，就勸他每天晚上睡前散步一小時，肯定有利于睡眠。

不過，更多的還是短信相互安慰和問候。每天至少得十來個來回。他們的通話費急劇上漲，本來充值一百元可用半年，現在半個月不到就告罄。他們像一對十八歲的青年男女，狂熱而難以自持。

G

當然，熱戀中也難免有齟齬。比如，有一次唐婉想去鄉下采土雞蛋給女兒吃，想借柳永的車用用。不巧的是車子給兄弟開去了，柳永如實相告。唐婉短信說，那算了，我可以叫朋友幫忙。柳永心中過意不去，說要不下午我帶你去。唐婉說，不要，我還是和朋友一起去，以便以后還可以勞駕他們。這時柳永心中就很不是滋味，比如，一次柳永去山上采野菊花，秋高氣爽，山下的田巒村莊河流如詩如畫，金黃色的野菊花隨風搖曳，清香撲鼻，心中一高興，就給唐婉發短信，說家花真的是野花香哪。唐婉回答說，那你就多采幾株吧。柳永說720你不大高興，唐婉說沒有。柳永總感覺不對頭，晚上想繼續跟唐婉對話，但她的手機關機了。于是第二天柳永就發了這樣的短信：情也欠費，愛已停機，緣分不在服務區；思無應答，想也占線，感情不能再充電；愛若移動，心無聯通。唐婉很快回信：盡管婚外情如同野花一樣不值錢，可我夢想著有美好的一面。比如，有時候柳永的短信比較費解，唐婉就會誤解：“人應該詩意地棲居地球上，我要給你的生活增添詩意”“你在批評我短信無詩意吧，的確如此，而且以后很難學習。”“晨鐘暮鼓警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迷途人。”“你在諷刺我吧，我必須為衣食住行奔波，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不過，所有這些不過是小插曲，無關大局，有時還會帶來誤會消除后的釋然和欣喜。

兩人的關系在迅速升溫，在向縱深發展。但是他們沒有逾越雷池。他們信守承諾，以精神戀愛為主，不破壞對方家庭。那天去楊梅山莊，因為酒醉，他們有點忘情，但也只是停留在腰線以上。他們知道，腰線仿佛三八線，過與不過性質完全不同。現在，他們只是好朋友，只是紅顏知己，這樣不是很好嗎？想念了，發發短信，散散步，喝喝茶，跳跳舞，唱唱歌，有的只是精神上的愉悅，沒有生活上的磨擦；有困難了，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因為不是義務，會得到發自內心的夸獎和感謝，又可得到精神上的享受。美需要距離，愛也需要距離。

然而情感這東西不像駕車，可以自由駕馭，要開就開，要停就停。有時候它更像脫韁的野馬，無法控制。對女人來說，無愛無性。但有了愛呢？什么都怕比較，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同柳永一比較，唐婉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比想象中更糟糕，柳永那么富有責任心，事業又那么成功，談吐又那么風趣幽默，氣質風度又那么高雅脫俗，唐婉越來越覺得自己嫁錯了郎。既然滋生了愛，就向往性，楊梅山莊如果柳永硬要往腰下走，她也會順其自然的。現在她常常做和柳永歡愉的夢，但夢到腰上就戛然而止，使她一片惆悵和遺憾。所以內心深處她是渴望和柳永做愛的。對男人來說，無性無愛。盡管從唐婉代課開始，柳永就開始暗戀，并且一戀就是幾十年，盡管他對唐婉的關心幫助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妻子，盡管他已經得到了唐婉的溫軟舌頭和豐滿乳房，然而意猶未盡，淺嘗輒止，還沒有銘心刻骨的感愛。于是柳永常常夢見跟唐婉交歡。既然兩人都有這方面的渴望和要求，違背約定是遲早的事。在一個特殊的日子，機會自然而然地降臨了。

那是圣誕節的前一天，被稱為平安夜的，柳永和唐婉在一處度假酒店度過了銷魂一晚。

前戲是漫長的，鋪墊是充足的，愛的交融是水到渠成的。

上午是漂流，在南山湖里邊的天溪。天溪的源頭是高可摘天的天岳山，一路爬嶺過崗蜿蜒而下，可謂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氣勢蔚為壯觀。柳永和唐婉駕著一條皮劃艇劈波斬浪沖澗過灘，過了一把驚險刺激的癮。到了南山湖，兩人全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這時候唐婉凹凸畢露性感異常，柳永深情地望著她，脫口低吟：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南山湖風平浪靜，仰看藍天白云，俯視青山綠水，天氣非常暖和，他們干脆躺下來休息，任由皮劃艇在湖上自由飄蕩。

下午游園。度假酒店修了一個偌大的花園，里邊除了名貴的花草樹木，還有孔雀鱷魚等罕見的飛禽走獸，還有射箭蕩秋千騎翹翹板蹦鋼絲床過蕩蕩橋等游樂項目。柳永和唐婉每個項目都要試試，每個項目都玩得興趣盎然。尤其是騎翹翹板的時候，兩個人在空中一上一下自由飛翔，仿佛變成了七八歲的孩子。

晚餐是野鯽魚土生鱉鞭筍山菇米酒。兩人你替我酙酒，我替你夾菜，觥籌交錯，氣氛十分和諧。席間，柳永不失時機地講笑話逗樂。他說，流氓看見美女流口水，紳士看見美女咽口水。唐婉笑著問，那么你是流口水還是咽口水？柳永說，我什么都不是，我是吸口水。唐婉就嬌嗔地用筷子打他，柳永連連躲藏，說，美人息怒，美人息怒。他說，老公老公，我在廣東，白天睡覺，晚上打工，一天幾次，輕輕松松；老公老公，你要想通，你想得通，有錢有人，你想不通，人財兩空。唐婉哈哈大笑，說真形象。柳永說，昨天我將這短信發給遠在深圳的老婆，她說這短信編得挺好，挺像她的。什么？唐婉大為驚訝。她理解錯了，柳永笑著說，以為是寫生意人的。唐婉更加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出來了。其實我老婆這個人除了性子急點躁點，心腸還是挺不錯的，柳永說，她是個女強人，家里家外一把手，已經做了十來年領帶生意，存折上已有七位數了，可還是不肯息，都奔五了，還隔三差五地跑出去；在家的時候也很勤快，油鹽醬醋米，生活上的事她一手全包，從不讓我沾手；就是脾氣發起來的時候讓人無法忍受，她有時候愛打麻將，輸了就將脾氣帶到家里，說她幾句就勃然大怒，就搡東西，最倒霉的是我家的遙控器，已經換了十幾只了；她也挺俗氣，新房裝修的時候我主張高雅一點，客廳里布置一點書呀畫的，她非要掛福字掛紅燈籠掛同心結不可，說這喜慶；她也挺迷信，我的書房本來很清雅的，她非要擺放一個玉觀音佛龕不可，佛龕上還要裝飾一閃一亮的彩燈，書房整個氣氛都被破壞了，庸俗不堪，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她才答應將彩燈拿掉，……唉，說來說去是性格上的差異，文化上的差異，但有什么辦法呢，將就著過吧。現在的中國，許多家庭只是個形式，為了影響，為了子女，為了避免麻煩，勉強維持，但實質是空的，是無愛的。怎么辦呢？總得想法彌補啊，就婚外情。其實婚外情處理得好，也未嘗不可，它無關道德，它是人的本性，不然幾千年來，為何“相好”不斷？為何西方有個專門的“情人節”？說明它有土壤，有存在的合理性。只是現實生活中有許多人處理不好，才鬧出那么多的恩愛情仇，原因都是附加了愛以外的許多東西，使愛有了不能承受之重。我還有個觀點，就是真正相愛的人不能走到一起，還是鵲橋相會好，不然，最愛的人日常生活一磨擦就會漸漸失色……。柳永借著酒興侃侃而談，唐婉頻頻點頭心悅臣服。

后來柳永就說到了唐婉，說世上的女人，有的柔情如水，但面目可憎，有的美麗如花，但脾氣惡劣，要既美麗又柔情的實在太少，而她恰恰是少之又少中的一個，今生讓他碰到，真是天大的幸運。唐婉非常感動，不由自主地抓信了柳永的手。婉，柳永說，你的前半生如珍珠蒙塵，你的后半生我給你擦拭灰塵，讓珍珠重新發出奪目的光彩。唐婉撲進了柳永懷里，嗚咽出聲。柳永像父親一樣拍著她的背脊，婉，別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酒店出來，已是燈火闌珊，四周一片沉靜，夜涼如水，星光迷離，偶爾傳來一二聲鳥鳴。柳永將車開得十分流暢，并且適時地撳響了刀郎演唱的《情人》，深情而蒼涼的歌聲將寒夜渲染得一片浪漫：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玟瑰花一樣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讓我在午夜無盡地銷魂。

你是我的愛人，

像百合花一樣的清純

用你那淡淡的體溫，

撫平我心中多情的傷痕。

我夢中的情人，

忘不了你甜蜜的香吻，

每一個動情的眼神，

讓我融化在你無邊的溫存。

……

H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因為無牽無掛，無阻無礙，他們每個晚上都相會，在車上，在壩下，在樹林，在草坪，在賓館，在山莊……

唐婉詫異柳永的精力，都快五十的人了，為何比年輕人還厲害？柳永說，這大概是愛情的力量吧。

白天工作的時候，他們便通過短信盡情回味和傾訴。婉，柳永說，平安夜是個偉大的日子，如詩如夢，夢中的你嬌艷如花，年輕了二十歲，我的血壓也正常了，你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永，唐婉說，別說我是天使，不過我昨晚發現你白嫩了許多，精神了許多。柳永說，游子流浪了多年，終于回到了美麗的故鄉，孤舟漂泊了數載，終于進入了溫柔的港灣。唐婉說，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柳永說，婉君笑靨如花開，美目迷離勝酒醉，雖說不是蓬萊境，堪比瑤臺月下會。唐婉說，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夢里有你追隨。柳永說，從相識相知到相愛時間盡管長了些，但正如千年鐵樹經風沐雨終于開花彌足珍貴，你說是嗎？唐婉說，是的，近來我常常回憶從前和近來，覺得冥冥中似乎有種安排。柳永說，每次離開你，我都很失落，我像個孩子，快把持不住自己了。唐婉說，別這樣，要冷靜，我們來日方長。

有時候，柳永會產生莫名其妙的傷感，就會發些感傷的短信。比如，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比如，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何外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唐婉就會關切地詢問，永，你好嗎？我覺得你很憂郁，還是我的感覺和理解錯了？柳永說，你的感覺沒錯，我這是以哀景寫樂情，我覺得唯有這樣才能表達我對你的思戀之情。唐婉說，哦，原來是這樣，那么你的內心應該是喜悅的吧，我希望自己帶給你的是快樂和無憂，而不是煩惱和負擔。

很快，柳永的妻子回來了，于是他們的工作又從地上轉入了地下。

在一次約會的時候，柳永送給唐婉一本剛出版的小說集。看著署著柳永大名的散發著油墨香的新書，唐婉既驚訝又驚喜。這里面至少有五篇有你的影子，柳永說。真的？唐婉更加驚奇了。你慢慢看吧，如果能發現你的影子，有獎！柳永說。好的，我一定好好拜讀！唐婉說。

在又一次約會的時候，唐婉給柳永看了自出生以來的各個時期的照片。柳永邊欣賞邊驚嘆，你真是個美人胚子，自小就很漂亮。并且向她討要了青春時期最靚麗的兩張照片，感慨說，簡直比楊鈺瑩還漂亮，我要珍藏。

又過了一些日子，唐婉的生日到了。柳永陪同唐婉到商場挑選了一套她最喜歡的名牌冬裝，并且晚上短信致賀：幾十年前的今天，一個鮮活的生命降臨人間，于是世界多了一張美麗動人的笑臉，多了一顆善解人意的愛心，謹獻詩一首——生活如水一路行，日出日落逝光陰，快意與君永相隨，樂得逍遙度一生。唐婉很感激，回道：輕輕的一聲問候，融入了我的耳膜；淡淡的一句祝福，注入了我的心田；靜靜的一則短信，悄悄地藏在我心中。

對許多情人來說，高潮之后情感慢慢會步入熊市，但對他們來說，似乎剛進入牛市，有一路昂揚向上的趨勢。

I

評聘方案幾上幾下的討論了一段時間以后正式敲定，單位的競聘開始走程序。先是自我評分，這是簡單的，每個人都充分挖掘自己的潛力，將分數往高處打。然后是競聘演說，這是柳永的特長，他慷慨激昂地陳說了這幾年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講到成績，他特別強調了這幾年的高考脈搏搭得很準，為全市的高考豐收立下了汗馬功勞。講到問題，他承認了為人也好工作也好有時只重內容不重形式只重大局不拘小節只務實不務虛，總而言之他是有缺點的戰士不是完美的蒼蠅。柳永的演講博得了熱烈的掌聲。接下來是考核小組對每個人進行量化考核，并且將考核意見直接告知本人。這個階段柳永與主任室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原因是他莫名其妙地被扣掉了許多分數。比如在遵守紀律一欄被扣掉了一分，理由是有遲到早退現象，在愛護集體一欄被扣掉了一分，理由是他近階段的電話費比別人多，在熱愛本職一欄他被扣掉五分，理由是他搞文學創作。如果對前面兩項他勉強還可以接受的話，那么對最后一項他是怒發沖冠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一個指導中學文學教學的人搞文學創作竟變成了一條罪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他大聲申辯說，我一個業余作者，在業余時間完成了兩部文學專著，而且在國家級出版社出版，很不容易，加分還來不及！但是主任冷靜地說，你的本職工作是研究管理服務指導，沒有文學創作這一項。這時候柳永才預感到自己處境不好，要出問題了。果然，在最后一環評聘小組投票表決的時候，柳永敗下陣來，他好不容易評下來的高級職務將低聘，聘為中級職務。主任書記聯合找他談話，要他正確對待。我要上訴，柳永咆哮說。然而局長盡管非常同情，但很為難，他說競聘的權力是下放到基層的，基層決定的事他們也奈何不得。

柳永欲哭無淚，他的人生第一次受到重大打擊，一連幾天他像霜打了似的萎靡不振。

唐婉安慰他，大丈夫能屈能伸，全市人民哪個不知道你的大名？他們這樣做是自取其辱，只會使這事具有諷刺意味。笑話，柳永說，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歷史上有岳飛，有竇娥，現在輪到我了。唐婉說，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少拿幾塊工資么，餓不死，你照樣比他們活得瀟灑。是的，柳永說，全單位的人都唯唯喏喏，戰戰兢兢，唯獨我桀驁不馴，當然要拿我開刀，但開刀也得講個道理，死也要讓人死得明白呀，不是講科學發展嗎？他們簡直是亂搞亂來，毫無章法，跟文化大革命差不多。唐婉說，槍打出頭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好在還有個紅顏知己。職場失意，柳永便將更多的精力花費在情場中。上班累了，他就拿出唐婉的照片來看。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披肩的秀發，精致的五官，溫婉的眼神……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啊，現在這個百看不厭的美人就是自己的，非但可以欣賞，而且還可體味，水中之月鏡中之花變成了可觸可感可品，如水的柔情一次次將他帶入忘我境界。柳永的眼睛潤濕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是如此美麗如此柔情的知己，可遇不可求啊，還有何愁，還有何求啊？！

激動之余，柳永就給唐婉發短信：婉，現在我在盡情端詳你的芳容，二十年前的形象復活了。唐婉說，可別耽誤了工作，實話告訴你吧，我年輕時常被人跟蹤，幸虧那個時代比較保守，要是像現在，可能會惹許多麻煩。柳永說，你現在麗姿依舊，還是要小心。唐婉說，我們大家都要小心。柳永說，歲月啊你帶不走那一個美麗的身影，聚散皆是緣，離合總關情。唐婉說，你越回憶越遺憾了吧，其實歲月本來就無情，自然規律誰也無法抗拒。柳永說，我沒有遺憾，只有珍惜寶貴。

在一個休息日，柳永站在自家的九層樓的陽臺上，遠望煙雨霏霏的三江口，不由百感交集，拿起手機就撳出了一首長詩：在一個秋風蕭瑟的日子/一個美麗的倩影/出現在貧瘠的校園/閃電般/照亮了一顆憂郁的心/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一位潔白的天使/出現在灰暗的站臺/陽光般/溫暖了一顆失親的心/在一個月光迷離的日子/一位嫻靜的維納斯/出現在悠長的蘆堤/甘露般/滋潤了一顆孤寂的心/在一個寒氣逼人的日子/一位溫情的圣女/出現在幽靜的山莊/母親般/撫慰了一顆蒼涼的心。

唐婉回道：在一個美麗的星光之夜/一位成熟的女性/走進了一位成功男士的生活中/為他補上了人生中缺憾的一課。

J

唐婉的公司也很快進入了破產的程序。盤庫，資產清算，申請破產，資產拍賣。唐婉在公司、開發委、法院之間來回奔走。如果是不負責的人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但唐婉是認真的人，她一直堅守到最后一刻。然而堅守三個月換來的結果是沒拿到一分錢工資，公司拍賣的財產入不抵債，哪里有錢發工資呢？

下崗不說，唐婉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頓。丈夫已經甩掉了家庭不管，遠走他鄉學藝。一日三餐是要維持的，女兒的學習是要繼續的，年是要過的，這一切都要有錢啊，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啊。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日，唐婉呆坐在家里一籌莫展，思前想后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

說心有靈犀也好，說第六感覺也好，反正柳永很快來了電話，邀她去郊游。

真是飽漢不知餓姑饑，唐婉哪有心思游玩啊，但她不想違拗柳永的熱情，還是滿口答應了。

柳永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路將劉歡演唱的《不能這樣活》放得山響，“生活就像爬大山，生活就像趟大河”，歌詞引起了唐婉強烈的共鳴，她聽得潸然淚下。柳永說，你哭吧，盡情地哭。

郊游的目的地在東郊的一座山上，這山上有一座塔。柳永說，我一直有好奇心，就是無暇登臨，今天我們去看看吧。

柳永將車子停在山腳空曠處，牽著唐婉的手就往山上走。

天陰沉得很，山上很寂靜，不見一個行人。他們很詫異，為什么沒有一個游人呢？這是新城唯一的一座小山，雖說風景不是十分優美，但它是全城的一個制高點，站在上面至少可以俯瞰市容，觀賞河川大地，而且樹木蔥蘢，是個天然氧吧。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答案出來了。這里竟是一片亂墳崗，滿目枯枝敗葉，陰厲的寒風呼嘯著，似許多餓鬼在哭泣，使人毛骨悚然。秋墳鬼唱鮑家詩，柳永腦中忽然蹦出了這句子，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唐婉的手。我們回去吧，唐婉不停地打著寒戰說，這不是一個好地方。

走到山腳，柳永說，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跟我說，我們就在這個小松林子里坐坐吧。唐婉點頭答應了。

柳永從后車廂拿出了遮陽簾當坐墊，在樹林里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了。

唐婉訴說了自己的困境和心情，柳永認真地聽著，最后表態說：以前幫你是出于情義，現在變成了一種責任，放心，我有飯吃，就不讓你喝粥。說罷，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放到唐婉手里，說，眼看就要過年了，這錢你先拿著用吧。唐婉撲到柳永懷里，慟哭出聲。

這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當準備返回，柳永在后備箱里擺放遮陽簾的時候，唐婉說開開車門，柳永起身撳了一下電子車鑰，便低頭整理后備箱，這時候他眼前一黑，額上遭受了重重的一擊，立刻血流如注。唐婉驚叫出聲。她以為柳永在開車門，便走過來關后備箱蓋，不想落下的蓋子正好砸在柳永腦殼上。

這可怎么辦好，這可怎么辦好。看著柳永滿臉鮮血，唐婉大驚失色，手足無措。

柳永還算冷靜，他一只手捂住腦袋，一只手指著車里，說，快拿衛生紙來。

唐婉用衛生紙擦著血跡，顫聲說，要緊嗎？眼睛看得出嗎？

柳永睜開眼睛看了看，說，還好，看得見，我們趕快去醫院。

柳永一只手捂著腦袋，一只手操縱著方向盤。車子開得很慢，但他腦子轉得飛快：麻煩了，怎么向家人交待？如實相告，會惹出更大的麻煩，說謊？可如何才能編得圓滿？到市院去？很可能碰見熟人，到社區去？醫術難以保證。左思右想，柳永還是將車子開進了一家社區醫院。

幸好，只傷到了眉骨，也不用縫線，涂了藥膏，用扎扣扎住，緾了紗布，又打了一支破傷風針，就可以回家了。會不會有疤痕？唐婉問。不會的，醫生說，眉毛會重新長出來，即使有痕也看不出。

問題是如何向家人交待？兩人在車上商量了很久。最后覺得還是應該說謊，就談中午在單位樓梯上摔了一跤。

K

當天晚上，唐婉發出了一則十分凄涼的短信：永，我流了一下午的淚，你受傷我心里真的很難過，也給我留下了無法擺脫的陰影。和我交往到底會給你帶去什么？你受傷瞬間在恨我嗎？我害你受傷卻不能在身邊照顧你怨我嗎？……上午我心情不好，我很珍惜自己從事的工作，因為它是我多年奮斗的結果，凝聚著我許多精力和心血，也是我賴以生存的要素，但現在失去了，永遠地失去了，要是沒有你，我真會垮掉的。然而我對你的報答卻是那個愚蠢的動作，我悔恨不已，我痛斷肝腸。

柳永回道：這是天意，是天要懲罰我。我無怨無悔。這是小劫難逃，不然會遭大禍。你冒著被猜疑的危險陪我到醫院使我很感動，我怎么會恨你呢？我只是覺得，也許是老天看不過去，所以要讓我好看。

永，我現在心里有個想法，等你傷好后告訴你。

婉，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我也知道你想對我說的話。不要多想，小事一樁，很快就過去的。我們走到一起實在不容易。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用怕，畢竟我們還有夢。

接下來的幾天，柳永活得有點難堪。腦殼上突然纏了紗布好像前線回來似的，同事們都有點大驚小怪。有幾個甚至開玩笑說，是不是給老婆打了？柳永懶得解釋，就說，是的，給老婆打了，怎么樣？

唐婉除了每天短信問候外，再沒有其他意思。打她電話常常關機，好不容易打通約她吃飯也總是婉言謝絕。柳永覺得她在有意回避他，心里有點著急，便短信說：你如果有另外的想法我永遠不會高興的，我的傷永遠不會好的。唐婉沒回。柳永說，你如果有比我更好的人，我退出。唐婉說，當我有好的歸宿時，我會及時告訴你的，但你不能無端猜疑我。柳永說，好的，但現在你這白衣天使可不能丟下頑皮的傷員不管。唐婉說，是的，你受傷我心中很有歉意，但你那天說是老天在懲罰你背叛家人，使我想到了我們應該分手。柳永說，我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我額外的得到太多了，老天就想讓我吃點苦頭。唐婉說，你不是心里話，你內心深處對家庭肯定有負疚感。

要說對家庭沒有一點負疚感是假的，因為妻子除了脾氣急躁，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在家的時候是全職保姆，讓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在這件事上柳永覺得唐婉冤枉了他，他真的覺得他活得太舒暢了，老天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費解的只是老天為何要借唐婉之手？有一天，柳永苦思冥想之下，突然頓悟了，是的，那里不是個亂墳崗嗎？死鬼太多了，一定是鬼使神差，對，鬼使神差！這個成語一定有來歷，千百年來能夠流傳下來，一定有其道理。柳永趕緊將這發現告訴唐婉。唐婉說，是的，現在我一想起那個地方都有點怕。柳永說，肯定是死鬼在妒忌我們，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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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很快就要到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準備過年，爆竹攤、年貨店生意火爆。柳永忙里偷閑，幫著家里采了年貨購了煙花搞了衛生以后，來到了三江口。年末歲尾，三江口風景如畫，千里澄江如練，兩岸蘆葦搖曳，白鷺翩然翻飛，石魚自由游弋。尤其斜陽下蘆葦蕩中泊著的一條小船更使柳永感慨萬千，真是蘆花深處泊孤舟啊。于是他想到了唐婉，給她發出了第一條賀年短信：新詞一曲酒一杯，年去年來又一歲，吉人自有天來助，祥瑞伴隨春風來。然而沒有回音。說不定她正忙著呢，柳永想。

晚上，兩家的親戚都聚到柳永家里吃年夜飯，很熱鬧，很喜慶。春節聯歡晚會也很有新意，劉謙的將戒指藏進雞蛋的魔術讓人大開眼界，趙本山小沈陽主演的不差錢讓人牢牢地記住了兩句臺詞：人最郁悶的是——活著時沒錢花，死了時錢沒花完。億萬條短信在天上飛來飛去，雖然語言五花八門，但表達的是同一個主題：拜年，祝新年幸福吉祥。在眾多的來信中，有一條特別新奇，柳永立即將它轉發給了唐婉：家庭順治，生活康熙，人品雍正，事業乾隆，萬事嘉慶，前途道光，財富咸豐，內外同治，千秋光緒，萬眾宣統。柳永率大清全體皇帝給您拜年啦！然而唐婉還是沒有回音。說不定她正像自己家人一樣忙得團團轉呢，柳永想。時間很快到了子夜，無數的煙花爆竹在空中綻放，神州大地在這一刻達到了高潮，如果真有天宮，肯定會有眾多天神下凡，觀賞這萬炮齊鳴五彩繽紛的人間奇景。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哪，柳永感慨著又給唐婉發出了一條短信。

這天夜里，柳永做了一個奇夢：許多綠色的蛇圍著他，眼淚汪汪的。柳永十分驚詫，她不是屬蛇的嗎？莫非她出事了？

大年初一，柳永帶著家人到鄉下老家拜年。父母早沒了，但幾個舅舅還在。平時難得走動，逢年過節去探望一下是理所當然的。

鄉下人看到城里稀客自然十分熱情。泡蜜棗茶呀，燒湯圓呀，拿出瓜子花生水果呀，忙得腳不點地。東南西北一陣閑聊以后，便拿出了麻將撲克開始娛樂。妻子玩麻將，女兒打撲克，柳永便到鄉村田野上呼吸新鮮空氣。

現在的新農村建設搞得真不錯，真是田成方，樹成行，彎彎流水繞村莊。柳永心曠神怡，感慨萬千。

這時候柳永收到了唐婉發來的短信：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給你，祝你新年快樂；新年的第一陣晨風給你，祝你一帆風順；新年的第一聲鳥鳴給你，祝你心想事成，平安健康！

還好，看來沒事，柳永釋然，短信告訴她昨晚的夢，并問她累不。唐婉說還好，只是很想念，大年三十，老天給我安排了一次休息的機會，天命難違，昨晚很早就睡了，你的短信早晨才看到，讓你牽掛了。柳永感覺有點不對，問，你真的好嗎？唐婉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他：你說當一個人有額外收獲時，老天爺會不會妒忌？當我突然離開你時，我指的不是生離而是死別時，你會怎樣？柳永的心顫了一下，趕緊問：婉，你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我非常擔心！唐婉說，昨天下午，我遭遇了飛來橫禍，我推著電瓶車準備出去買點新鮮蔬菜的時候，六樓的一個老太太失手掉落花盆，正好砸中我頭部，我當場昏迷，在死亡線上走了一圈，現在還在醫院，我特想你。柳永的心大悸，想跟唐婉通個電話，但轉而一想她肯定有許多親人陪伴，便繼續發短信：老天哪，你太不公平了！你現在感覺怎樣？要緊嗎？告訴我！我的心在滴血！唐婉說，昨晚我在醫院里流了許多痛苦和委屈的淚水，也非常想你，對你的感受曾有過兩種設想：一種你會悲痛、消沉，甚至一蹶不振，另一種是瘋狂地追求你心儀的人，以釋放感情和轉移悲傷。柳永說，千萬別這樣想！人有旦夕禍福，誰都不會一帆風順，患難見真情，你不管怎樣，我的心始終和你在一起。我最急的是不能來看你。唐婉說，你不要急，方便時我會告訴你的，近期還是不見好，一是形象上你看到后會更傷心，二是探望的親戚不斷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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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本來從來不信菩薩，這幾天他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觀音菩薩面前為唐婉祈禱。他又委托唐婉的一個好友送去一支價值不菲的野山參。每天有空的時候發短信安慰問候。每天傍晚，他都到三江口獨自徘徊，撫今追昔。

這段時間柳永常常做惡夢。有一次他夢見一只受傷的白鷺在江堤上蹣跚地走，以無比幽怨的眼光看著他。有一次他夢見大戰爭，他牽著唐婉的手開始大逃亡，炸彈在頭上掉，子彈橫著飛，無數的敵人在追捕他們，他們逃啊逃，逃到北方的一處大山區，碰到一對三歲光景的童男童女，那童女沖他們怪笑，忽然說扮死鬼給你們看，便像一根木頭向他們扭來。

柳永把這一切歸因于那老太。那老太一定是妖魔的化身，柳永短信說，她看你太美麗妒火中燒，所以大過年的讓你吃苦頭。唐婉說，我命中不帶桃花，可我不聽，于是你受傷了，給了我警告，可我還是不服從，它便在我的頭上搞下了疤，要真是這樣，永，我們該怎么辦？

現在柳永不得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了。事情已經無獨有偶了，已經不是偶然性，而是有種必然的味道了。那么他和唐婉的相處難道真的觸犯天條了嗎？照法律來說，似乎是不應該的，但如果放到人生長河來說，放到偌大宇宙來說，似乎難說違反天理人情啊。茫茫宇宙，連地球也只不過是一粒微塵，何況人呢；漫漫人生，如果幾十年如一日地生活，是何等的單調乏味。既然每個人只此一生，應該活得豐富多彩呀。就算對家人來說，似乎也不能以不道德論處。她的他長年地遠在他鄉，難說耐得住寂寞，他的她經常闖蕩江湖，也難保沒有異性朋友。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果沒有父母可靠，接受親朋好友的援助也是無可非議的呀。

這么一想，柳永也就釋然了，他給唐婉發短信：我想劫難都已來過了，以后會平安了。

唐婉的傷很快就好了。她還算幸運，花盆是塑料做的，也沒有砸在腦袋正中，從邊上滑了下來，除了頭骨略有凹陷之外，沒有留下腦震蕩之類的后遺癥。

接下來，柳永到處托朋友幫忙，替唐婉找工作。沒有多久，就在一家合資領帶企業找到了一個財務工作。

這天是情人節，柳永想好好表達一下心情，特地去花店買了九十九朵玫瑰驅車送到唐婉的新公司。然而唐婉顯然沒有思想準備，面對濃香撲鼻的一大簇深紅玫瑰不知所措，左右張望了一下，趕緊領著柳永下樓上車。這時她才接過玫瑰，聞了又聞。柳永大惑不解，疑惑地看著唐婉。唐婉說，我們相好只要自己清楚就行了，何必讓別人知道呢？又說，公司的人看見了，會怎么看我呢？柳永說，那么，我做錯了嗎？唐婉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的舉動不太現實，畢竟是在中國，不是在西方。你的花我不能拿回家，你自己拿到單位去吧。柳永說，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沉默良久，唐婉說，這樣吧，我將它暫時寄存到朋友開的鮮花店里，等他過兩天走后就請回家，好不？柳永無奈地點點頭說，好吧。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柳永本來想浪漫一下，誰知這么郁悶，思來想去想不明白，晚上就給唐婉發短信：有紅顏做知己永遠是人生一大快樂。人都愛做夢，都渴望紅顏讀你懂你賞你閱你疼你愛你，所以在情人節送玫瑰無論多昂貴也絕沒有人說你是瘋子。唐婉說，720，這是我一生中首次收到異性贈送的鮮花，但我卻沒有把驚喜和感激說出口，其實我心里已說了無數次，假如你昨天把它放在車上，那你一定會親耳聽到。永，你說得對，人都愛做夢，都渴望許多美好的東西。多年來我一直守候著并不幸福的婚姻，……不說了，就讓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吧。柳永說，我理解你，我當時也是相當然，沒有考慮到你現實的處境。畢竟是西方人的發明，不過在中國越來越被人接受。我覺得，這是一個符合人性的偉大節日。唐婉說，相遇有一種解釋叫緣分，生命有一個信念稱輪回，而我有一種情結是思念，如果真的有輪回，我希望每次生命都遇見您。柳永說，說得太好了，我們的前生后世應該是有緣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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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柳永正在看熱播的電視劇《潛伏》，唐婉發來短信說水龍頭壞了，漏水非常嚴重，總閘她又擰不動，求他能否幫忙。柳永看看在整理領帶的妻子，又看看窗外風雨交加的天氣，覺得很難有出去的理由。怎么辦好呢？不去？人家有困難求他，情理上說不過去；去？找一個什么借口？以前總是借朋友或下級來電來信的機會悄悄溜出的，要么唱歌，要么跳舞，要么喝茶，要么足浴，要么推拿，采取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策略，往往玩了一半就開溜，就去和唐婉約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所以一直來很安全，沒有起什么風波。可現在既沒有朋友來信，也沒有下級來電，突然出去肯定引起懷疑。引起懷疑就不好，就會碰到麻煩。家庭是后方，是根據地。根據地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后院萬萬不能失火，不然會將一切燒毀。

正在柳永苦思冥想難覓良策的時候，他的右腰疼了一下。他靈機一動，對，搞了一上午寫作，腰酸背疼了，就去盲人推拿一下。妻子有點疑惑，說這么大的雨去推拿？要不我拿按摩器給你按摩一下。柳永說，機械的東西沒有手工到位，堅持要去。妻子說那早去早回，柳永說好的。

柳永像出籠的鳥兒在雨中飛翔，不到十分鐘就飛到了唐婉家里。

廚房水管漏水果真非常嚴重，嘩嘩嘩地刺激著人的神經。幸虧漏在水槽里，否則將水滿金山。柳永趕緊去衛生間擰六角形的總閘，但是銹住了，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擰不動。柳永擦一把汗，叫唐婉拿出工具箱。他從工具箱拿出一個起子一把小鎯頭，他用起子尖頂著閘門的棱角，再用小鎯頭在起子柄頭上敲，敲一下，閘門轉動一毫米，再敲一下，再轉動一毫米，起敲越松，終于用手可以擰了。水聲停止了，柳永用鈑鉗擰開廚房水龍頭，發現接縫口的橡膠墊圈破了，便從工具箱里找出了一塊破車胎皮，照著樣子剪了一個墊圈，重新將水龍頭擰上，然后打開總閘測試，不漏了，大功告成。

唐婉很感激，待柳永洗了手后，便緊緊抱住她，伸出舌頭用力地在他嘴里攪拌。柳永興奮起來了，將唐婉放倒在地板上，開始脫她的衣服。然而這時候柳永一陣頭暈，一股無形的氣朝他逼壓過來，差點使他喘不過氣。柳永停止了動作，扶著頭站起來，氣喘吁吁地說，不行，氣場不對！唐婉急忙起身摟住他，關切地問，永，你怎么啦？頭疼嗎？什么氣場不對？柳永說，你家的氣場不對，有他的氣息，非常強大。說完柳永心神不安地匆匆告辭。

到家時已差不多兩個小時，妻子很懷疑，說什么推拿，要推兩個小時？又盯著他的頭發說，那個盲人的手法真高明，能將頭發推得一點不亂，跟出去時一模一樣？柳永這才知道一個細節不慎，露馬腳了，只得說，只推了腰部，沒有推頭發。妻子說，別說謊了，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清楚，我覺得你近來舉動有些反常，經常走神，經常偷偷發短信，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柳永無詞以對。

接下來的日子妻子對柳永加強了監管力度，柳永感到很不自由，與唐婉的約會明顯地減少了。

唐婉很失落，很寂寞，尤其是女兒上晚自修的時候，孤燈只影，形影相吊，便發短信訴說自己的相思之苦。柳永說，相見不如相思好，萬種妍于未遇時。唐婉說，相思哪有相見好，只是你的安全最重要。于是柳永就推薦唐婉看《潛伏》，每天兩集，很有味道。唐婉一看就上了癮，兩人邊看邊短信交流。柳永說：革命的愛情分外浪漫。唐婉說：是的，戰地黃花分外香。柳永說：余則成和左藍的熱吻演得很真實，很像我們。唐婉說：是的，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柳永說：左藍死了。唐婉說：不要難過，這是作者編的。柳永說：你對劇中幾個人物怎么評價？唐婉說：左藍真可惜，晚秋真可憐，翠平真可愛，老余弄過頭。柳永說：精辟！唐婉說：地下工作真苦，我們更苦！柳永說：我們的窗外隨時有可能出現黑洞洞的槍口，要學會偽裝，要學會潛伏。唐婉說：你真像余則成。柳永說：你真像左藍。

來往少了，兩人的思戀之情日益加深，有一次，柳永發了則長信給唐婉：

常常覺得，有愛情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樣，要寵著哄著，要時時陪伴，更要無微不至。……在被擁抱的時候，聽對方說情話的時候，手牽手散步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對方是百分之百地愛著我們。可是，從道了再見，分離的那一刻起，內心懸念，因為見不到，擔心對方有沒有想念，憂慮對方會不會忠誠，卻不知道，不在你身邊的我，還是一樣愛你，就如同看不見我的你，還是深深地愛著我的。不是嗎？吃到好吃的東西時，看到美麗的景物時，聽到優雅的旋律時，都渴望和你分享……我相信，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就算不在身邊，還是深深地愛著的，兩顆心，因為愛，緊緊相系。讓我們手牽手一直一直走下去。夢因為美好而甜蜜，向往因為憧憬而浪漫，情感是因你而起如蓮浪花……無論岸在哪里，夢歸何處，你永遠是我心的向往，情的歸宿。親愛的，這就是我對你的愛情，我已經深深地陷入你的愛情里。……

唐婉回道：多愁善感的你，我的出現本想給你帶去愉悅，不曾想給你增添些許憂傷。可生活是現實的，也是無奈的，我們扮演著多重角色，面臨著多種危機。我們有時候比地下工作還驚險緊張刺激，還憂慮害怕疲憊。為了減少傷害和痛苦，我們只能選擇謹慎選擇控制選擇回避。我沒有太多要求，只希望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你能更好地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