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機關里的寫作者（創作談）

從二零零五年完成《假如》至今，寫小說也有好幾個年頭了。這幾個年頭我一共寫了十三篇小說。我曾經有過無數次與小說有關的勵志，但又是從未堅持的。“其志愈大，摧之愈易”八個字，便是當時用來自嘲的。寫作的變化來自于二零零八年。這一年年初，常常與我在網絡上互動的樂清當地作家倪蓉棣老師忽然向我索要小說。他把我提供的三個小說轉交給馬敘老師。之后馬敘老師又把這幾個小說推薦給《西湖》。我得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市府食堂里吃飯。我之前并未和馬敘老師有過只言片語的交談。我只知道這位知名的詩人和作家，偶爾會在市府門口遇見，總是歪著頭走路，有點禿頭。我很快在忐忑和興奮中第一次坐到馬敘老師的辦公室里。我那時候已經是一個老機關青年了。我所在的單位通常會把領導看得很大。當然作為正科級領導干部的馬敘老師絲毫沒有機關的做派。他已經為我寫了一個關于小說的短評。我從馬敘老師的辦公室出來已經落班了。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急于收拾皮包走人。我又打開短評，體會著一位知名的作家對那幾篇粗淺的小說的理解。天空漸漸暗下來。我不知不覺低聲朗讀起來。

我和寫作并不是很早就建立了親密的關系。和我很早建立親密關系的是繪畫。直到大學我都沒有舍棄畫家的夢想。我為此還曾經拎著一個西瓜去拜訪一位中國美院的老教授。我一直把理想的轉變歸結于一次失戀。作為一次成長的經歷它似乎有著重構肢體的效果。所以有一段時間我都是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我開始了閱讀。開始反復閱讀某一個作家的作品。開始在反復的閱讀中想象和某一個作家交流，或者只是靜靜地端詳他落筆的姿勢以及臉上的表情。后來我覺得或許我自己也可以來上幾筆。我居然對畫上幾筆沒有沖動了。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即將離開校園。之后我成了一名機關公務員。

我至今寫成的小說，幾乎都有著機關的背景。這些有著機關背景的小說的主人公，無一例外又是機關里的一份子。他們既是有所不同的，但又有一致性。一致性在于，這些主人公在小說中表現出的陰暗、頹靡、無聊、焦灼、萎頓的心理或情緒，都帶有我個人的影子。比如在《清白》里自蹚渾水以證清白的朱敦，在《暗戰》里沖擊舊又迎合舊的所謂法治青年張備，在《求女記》里自作自受自尋煩惱的無聊人李律，在《啟蒙教育》里猥瑣的不合作者韓新東，以及《你在這里干什么》一心想離開鄉鎮的半吊子詩人李國強，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思維模式都是林曉哲式的思維模式（這也是目前我個人寫作的局限所在）。我好像只是在寫自己。或者只是在寫想象中的自己。盡管進入小說里的具體的人和事，和我本人從未有過交扯。但小說里的人和事又一定和我的生活存在某種關聯。確切的說，我是在用一種迂回的方式，把現實生活中的困頓和迷惘帶入小說，進而在虛構的心理和情節中，對自我再進行一次解剖和分析。無論小說如何步步為營，指向都是探尋生活的出路。遺憾的是，我似乎從未在小說中尋找到什么出路。小說中人物的困惑以及在困惑中的掙扎都是無望的，而生活并不會因為他們的困惑以及困惑中的掙扎發生變化。即使他們作出某種選擇，這種選擇也必定是歸于世俗的。生活中即使泛起漣漪和波瀾，但結局又會回歸為一潭死水的平靜。我不能確定這一潭死水的結局對讀者而言是否可以有所觸動，但對我自己而言，至少是一種警醒。而這一警醒，回復到現實，又促成我去努力探尋一條更為真實的路徑。于是這一警醒，也構成了小說對生活的反作用。

生活，小說。小說，生活。小說在使我與生活保持一定距離的同時，又使我更加沉浸于生活的現實之中。這大概是一段由表及里的蛻變過程。我們無力也許也無意改變生活的現狀，但卻可以不斷發現和審視自己的內心。有許多個夜晚，我便是在小說寫作中度過的。房間里四處散亂的書籍，一張書桌，一臺電腦，一盞臺燈，一個煙灰缸，一把轉椅。這一看似漫不經心的布局倒也可算是刻意為之。我半躺在轉椅上，悠閑地看著升騰起的一縷煙霧，或者凝神靜思，鉆營于某個情節的構思，或者只是對著屏幕，對某個人物的乖戾舉止會心一笑，有時還會站在房間里，自己和自己展開一番對話，以對某個情節鋪成的邏輯進行考證。這種自得其樂自給自足的夜生活是緩慢的、平靜的。所對應的是白天緊張匆忙也是乏味的所謂現代快節奏生活。它們大致構成了天平承重的兩端。天平左右的搖擺在這時似乎應該有了明顯的指向。但事實遠沒有這么簡單。身體的重量總是超過內心的重量的。欲望驅使下的感官的快感總是在擠壓和吞噬著內心的快感。而我注定現在乃至將來都只能處在這種內心的快感被擠壓和吞噬的危機中。或許只要危機存在，我的寫作生活就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