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對我來說是灰色的,因為我始終走不出提干落選的陰霾。然而,那年夏天又是亮麗的,因為一顆有關愛情的種子就在這時悄悄地萌芽了。
是一個如水般清澈明凈的上午。我耐心地拆閱那一封來自山南海北的讀者來信。這雪片般充滿友善和理解的信箋,都緣于我發表在一家雜志上叫《送別時媽媽沒有淚》的文章。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位叫倩的教師的來信上。倩說她讀了文章后為我有那樣偉大仁慈的母親而感動。并說她做了五年的民辦教師已經轉正。還說她從小崇拜軍人,希望能和我成為朋友。
所有這一切,似乎都很平常,并不能讓人產生什么非份之想。但倩竟然會成為我的妻子,這叫我始料不及。我絕沒有想到就這么一篇蹩腳的小文,會為我們締結起一段浪漫而艱苦的“千里之緣”,至今我仍像是在夢里。
回信不久,倩很快給我寄了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一套素潔淡雅的裙子,柔美的線條展示出成熟女性特有的婉約氣質。但這似乎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讓我心動的卻是她信末的一段話:“愛一個人,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寄去的照片,如不樂意接受,就把它寄還我,沒關系,多年來我已習慣了承受一切。”
接下來,我們便有了以愛為內容的交流。當然感受最多的是一種姐弟式的關愛,可倩姐最終還是徹底表白了她對我的愛。這讓我猶豫又吃驚。
因為她快是吃公家飯的人了,而我至今仍是一個每月60塊津貼的大兵。這種地位造成的失落感猛烈地擠壓著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如果最后我退伍還鄉,倩姐會不會跟我……這是否是一個無法挑剔的溫馨的感情陷阱,僅以一篇文章就挖掘出的陷阱。但我很快又否定了這個近乎荒唐的想法,我相信倩姐是真心的,就算最后它是一個騙局,我也愿意合情合理地去上這個美麗的當。
我沒有給倩姐正面答復,而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繼續保持著我與她的交流。但終于有一天,我還是向倩姐坦白了自己最為荒涼也最為真實的一面。我告訴她,我的根植在鄉村貧瘠的土壤里,斑駁的土屋至今沒有遺忘我卑微的哭泣和無助的嘆息,年邁體弱的父母和少不更事的弟妹,還在那荒僻的山嶺上乞衣求食……
而倩姐的信卻徹底將我自以為是的闡述粉碎了。
“建忠,我認為愛一個人就是愛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點。早就說過,我選擇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貧窮,無論你走到哪種地步,我都會永遠地追隨你!我沒有想到,今生今世能與你相遇,高興之余更多的還是疑慮,因為我整整大你五歲,這是世俗觀念所不能容忍的。建忠,我帶著一顆漂浮的心等寒假的到來,不管最后賭輸還是賭贏,我都決定賭一次。即使輸了,我也無怨無悔,因為我曾經深深愛過了。”
倩姐給我發出最后一封信之后,就于朔風凜冽的嚴冬出發了,帶著對愛情的向往和壯烈。而我卻沒有去接她。我怎么也邁不動沉重的腳步。那天下午,當倩姐一路風塵滿臉倦意從遙遠的南方出現在我面前時,感動的淚水頃刻間沖決了我的眼堤……
我無法想象,倩姐以怎樣的勇氣和毅力在寒冷的冬天只身一人趕來看我,也無法想象她攜帶這沉重的大包小裹,輾轉數千里奔赴這遙遠迷茫的愛。為了看我,從那年的后半年起她就一邊進修一邊攢錢,因為她不得不這樣。她的父母原定給她錢支持她北上看我,可后來就因聽信了別人的讒言,開始反對她了。當她攢夠了錢,離開家門時,親戚朋友竟沒有一個人為她送行……
倩姐這樣說著,沉甸甸的淚珠撲簌而下,砸在我的臉上也砸在我的心上,很響,很痛。
最后,我們沒有按倩姐說的一同回北方看我的父母。在她給北方老家寄去兩千元錢以后,我們改變了主意,決定再次踏上南去的列車——沿著倩姐來時的路。我要用同樣的真誠來表白:倩姐,你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