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的“存在”的探索

如果說海德格爾是用哲學的方式來勘探人的“存在”的問題，那么昆德拉就是用小說拷問人的“存在”問題的小說家。他的小說以勘探人的“存在”為己任，使小說與“存在”問題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一、展現人的“存在”的困境

人的“存在”在昆德拉看來并不是一個自由發展的狀態，而是受到生活中的即成規則的影響。這些規則和慣性思維束縛了人們“存在”的可能性的多樣化，成為了人們“存在”的困境。昆德拉的作品便展示了人的這種“存在”的困境。

（一）“存在”的偶然性

人的“存在”并不是事先就規劃好了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一個事先預定了的目標和生活軌跡，一切都是隨機發生的，沒有什么必然要發生的事情，這就是人“存在”的偶然性。

“存在”的偶然性在昆德拉的作品中表現為兩種狀況。

第一種狀況是：在偶然性的支配下，生活不存在固定的軌跡。

這一點在托馬斯和特蕾莎身上體現的最為明顯。兩人的相遇僅僅是“六個碰巧”和“四個剛好”的產物。假如主人公托馬斯由于其他偶然性的因素而沒有來到特蕾莎生活和工作的小鎮，或者他來到小鎮見到做服務員的特蕾莎時并沒有攜帶一本書，兩個人也許就不會互相吸引。那么兩人也許就會錯過，但正是因為這些隨時都可能被錯過的非必然因素都同時發生了，所以特蕾莎不再是以前的特蕾莎，托馬斯也不再是從前的托馬斯。

第二種狀況是：在偶然性的支配下，生活陷入輕與重相互轉換的泥沼。

因為生活中的“偶然性”， 一切都沒有事先被安排好，沒有人能夠預測自己的人生，也就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什么，每一次面對新的問題和選擇都是“突然的”，這種選擇既沒有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作參考，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讓自己去驗證選擇的對與錯，對于選擇的結果只能承擔。

（二）“存在”的被遺忘與記憶

在偶然性支配下的生活中發生了很多預料之外的意外事件，這些事件有可能成為個體的人或者群體不愿意承擔的責任，于是他們企圖抹去這些事情曾經發生過的痕跡，這種修改過去、篡改歷史的行為就是對于“存在”的遺忘。比如《笑忘錄》中的捷共領袖哥特瓦爾德。他所體現的是政治的強權式的遺忘，是企圖通過抹去歷史而遺忘過去瑕疵。

而有些人的遺忘，是在生活的喧囂與嘈雜中迷失。自己與他人日漸相似，區別點漸漸模糊，究竟自己是什么樣的人的答案不甚明朗。比如在《身份》中，尚塔爾第二任的丈夫去海邊尋找尚塔爾，他遠遠地看見一個女人，便把那個女人認作是自己的妻子尚塔爾，但是當他走近時才發現那個人不但不是自己的妻子，而且和自己的妻子并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于是他便陷入了一種思索，自己與妻子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可是卻在人群中認錯了人，在他腦海中妻子的臉便模糊了起來，究竟自己的妻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如果不是這張臉，她與別人究竟還有什么樣的不同。

但是，被遺忘了的存在并不都是通過人物自身揭示出來的。

與“遺忘”相對的便是“記憶”。比如《笑忘錄》中的伊萊娜，她在背井離鄉的歲月中嘗嘗懷念家鄉生活的美好，當她有一天歷盡千辛萬苦回捷克之后才發現自己記憶里的一切美好都只是自己的加工和想象。這使得“記憶”出現偏差，現實中的“過去”成為了對記憶中的“過去”的否定和消解，過去的經歷的意義一下子變成了虛無和無法驗證的存在，經歷的真實性成為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偶然性、遺忘與記憶成為人們生活的大背景，在這種基本的生活狀況下，人變得弱小、無奈和可悲，而這種境況帶給人的傷害是無法避免的，也是難以改變的。

二、揭示人的“存在”的可能性

“存在”的可能性是多樣化的，人們通過對自己“存在”的可能性的探索才能夠突破生活帶來的困境。在昆德拉的小說作品中，人物的存在大概有兩種可能性。分別是通過有意識的探索去確認自身存在的特征卻走向迷失的人和對自身的存在沒有清晰的認識，活在別人的視野中并走向毀滅的人。

（一）在探索中走向迷失

昆德拉筆下正有一些“自為的存在”的信仰者。這類人物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評論，拒絕現實社會的一切，包括價值觀念、生活觀念和道德觀念，否認自己既得的東西、否認生活，不斷地把自己拋向未知的領域，或者用游戲的態度去對待人生。在他們身上雖然體現了人的自由精神，但是昆德拉在作品中并沒有塑造任何一個探索自身存在的成功的案例，相反，所有的追求都是失敗的，這些勇于探索自身存在的人也落得走向迷失的下場。

無論是以薩賓納為代表的采用“背叛”的方法來突破生活的困境。通過反對媚俗，表示出自身的個體的獨特性的人。還是以阿涅斯為代表的通過逃避的方式去拒絕生活的人。亦或是以馬丁為代表用游戲的方式去尋求自身的“存在”特點的人，最終都清楚地認識到了自身“存在”的被淹沒。

（二）在媚俗中走向毀滅

有的人看透生活的陷阱從而選擇跳出，但是有的人卻沉浸在生活陷阱之中，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社會所提供的環境中去，在別人的眼光和注視下尋找自己的意義和自我。

弗蘭茨在同群眾一起的游行活動和一致的口號中找到了自己的夢想；雅羅米爾為了表示對黨的忠誠，出賣了自己女朋友的哥哥，讓對方遭遇了牢獄之災。

在這群媚俗者之中，最為常見的是對于“不朽”的追求。比如海明威的妻兒，比如貝蒂娜。她愛上了一位文學巨匠—歌德，但她對于歌德的愛并不是單純的，她只是想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每當人們說起歌德時她希望他們能夠想起她。而最終走向身敗名裂。

人的“存在”具有多樣性，在小說中任何人物的任何選擇隨時都可能導致兩種結果，要么是徒勞要么是毀滅，因此徒勞和毀滅就是人們當下的可能性，而且最終的結局必然是徒勞的或者是毀滅的，無論是哪種方式的選擇都無法避免。因為從外部來說，在這樣的充滿“不確定”因素的環境下，人們對于自己的生活已經失去了掌控能力，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而是為了別人眼中一個完美無瑕的形象而活。從人自身來說，人與他人存在的邊界的模糊性是一個致命的因素。由此看來，失敗的結局是一種必然。這種必然不僅僅是小說中人物“存在”的特點，更是影射了現代人生存的基本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