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性”的推倒

摘 要：周倫佑先生在《散文觀念：推倒與重建》一文中提出了“散文性”概念，包括“非主題性，非完整性，非結構性和非體制性”，但是這“四非”本身具有片面性，其與后現代美學特征的不謀之合之處也無法真正確立起散文的文體特質。散文應該是一種“自然、自在、自由”的文體。

關鍵詞：散文性；推倒；自然；自在；自由

新時期以來，文體的變革如海潮般一浪接一浪，散文也不甘寂寞，以周倫佑為代表的在場主義們提出了“散文性”的概念，企圖建構一種新的散文秩序。 “散文性”濃墨重彩的亮相于周倫佑先生的《散文觀念：推倒與重建》一文，指稱散文的本質特征，但是在場主義者的“散文性”這面理論大旗能否迎風飄揚卻令人質疑。

首先，周倫佑的“散文性”是建構在“非主題性，非完整性，非結構性和非體制性”之上的，而這“四非”是否符合散文文體本身就值得商榷。關于非主題性，周先生認為作為最個性化的一種書寫方式，散文是作者真性情、真文字的自然流露，隨意寫來，往往不是刻意和深思熟慮的，也不需要預先設立什么主題或創作意圖。劉恪在其《現代小說技藝講堂》中說“意圖不能明確為中心思想與主題，它是隱在的，例如可以是潛意識的，感覺的，根據文本的內在規定性，作者向性地接近某種目的。”[1]也即是意圖并不總是顯在地表現出來，有時可能只是作者的一種潛意識。而且散文“形散神不散”是普遍認可的理論，即使是被周倫佑認為是中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散文 《桃花源記》仍然是有主題與創作意圖的，是陶淵明不滿社會現實而繪制出來的理想國。再者按照接受美學的觀點，一個具體的散文文本實際上有沒有意義，不完全以作者的意志為轉移，就是說不管作者動筆之前是否設立了主題或中心意義，它自有主題或中心意義，這種意義可以在閱讀闡釋中產生。最后，當代人所說的“主題”含義較之狹義的主題有進一步的延伸，只要它有意蘊，它就有了主題。沒有意蘊的文章是不存在的，怎么能說散文無主題呢？

關于非完整性是指散文一般呈現片斷和散漫的特點，散文確有如此之特點，呈現出片斷的個人經驗。這里，完整如果指事實的有頭有尾，或者思想的系統完善，那么散文也可以說不必完整。但換一個角度說，散文也必須完整，至少它要提供一個“完形”的可能性，否則它必然是失敗的。

關于非結構性是指散文書寫的隨意性與散漫性，拒絕了構思對散文寫作的介入。首先，從特定角度看，世界上沒有非結構的事物，因為結構就是關系，結構就是組成，結構就是程序。如果將一切未必清晰的現象強行套入一種秩序，那么因此展現的結構是虛假的，不可靠的，但并不能因此否定結構。我們很難想像隨意堆砌出來的，沒有結構的一篇散文會是什么樣的？其次，藝術構思是作者在材料積累和藝術發現的基礎上，在某種創作動機的驅動下，通過回憶、想象、情感等心理活動，以各種藝術構思方式，孕育出完整的呼之欲出的形象序列和中心意念的藝術思維過程。[2]散文雖在這一方面的表現沒有小說、詩歌等文體的要求嚴謹，但構思作為文學創作中的一種思維活動，我以為是不可或缺的。孟憲忠在《散文世界與世界散文》一文中考察了西方獲諾貝爾獎的散文得出結論說：“要有內容，要有文化，要有匠心，要有摯情，然后才有散文。”我想這個匠心，說的就應該是作者對散文的營構吧。所以關于構思我認可楊永康先生的說法：任何表達，包括片段經驗的表達，即便像詩句一樣得之偶然，一旦形諸于表達，肯定要經過作者主觀確認。這個主觀確認就是構思，構思的實質就是對那些經驗片段的建構。

關于非體制性是指散文表達的親歷性、個人性，不僅自覺地具備了非道統、非理法的思想特質，而且在與各個時期主流體制文體的反復較量中，逐漸獲得了自己豐沛的文體價值，成為一種卓然獨立的體制外文體。這里疑問馬上就產生了：“存在體制外文體嗎？現在的體制文體是什么？”即使在古代，散文作為與“駢麗文”、“八股文”等主流體制文體的對立面而存在，但古代散文有“載道派”和“言志派”的事實卻是不可否認的。人是社會的產物，生活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中，很難游離于特定的體制之外如天外來客。 作家作為生長于特定時代的個體，其自身是無法逃脫一定體制環境的浸染，那么其創作又如何能剝落體制的印記呢？

其次，周倫佑先生關于“散文性”的四個文體特征與后現代主義的美學特征“消解深度”、“消解整體”、“消解二元對立”和“消解中心”不謀而合，一一對應，并因此認為中國散文一開始就具備某種后現代審美特性。假使這個“散文性”成立，它與后現代美學特征能夠一一對應的關系便又產生了悖論：后現代主義作為一個思潮，它的美學特征同樣在文學領域的小說、詩歌、戲劇中得到呈現，也就是說后現代小說、詩歌、戲劇中的美學特征也能夠與周倫佑先生提出的“散文性”的四個文體特征一一對應，這樣，“散文性”作為散文的本質特性，即其區別于其它文體的內在的本質規定性，也就失去了它的唯一性和特殊性，如此一來，這個“散文性”的建構是不是成了一種虛幻，而對于確立散文的文體特性并無實際的意義呢？

所以我認為周倫佑先生提出的“散文性” 并無法真正地確認散文的文體特質，“四非”的主張本身有其片面之處，而其與后現代文學美學特征的不謀之合之處，企圖以一種模糊、不確定的“四非”概念來確定散文的文體特質，并無法使散文真正從小說、詩歌中真正獨立出來。

作為四大基本文體之一的散文歷來因其身份不明而多受詬病，但是自五四以來，對散文文體的探索也不乏其人，現代的有如周作人的“美文”觀、郁達夫的“幽默”感，朱自清的“廣狹散文之分”以及胡夢華的“絮語散文”等，這些探索為散文文體的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卻無法清晰界定散文文體，都只是一種創作主張。而當代的“新散文”、“文化散文”和“大散文”觀的提出也是曇花一現，然后獨自憔悴！散文在其表面的創作繁榮之下自有其嚴重的理論缺失。周倫佑先生正是極度不滿于散文因其身份的不確定、曖昧地書寫而導致批評的失范、文字的膨脹等現狀，所以不惜費盡心血要推倒“先秦散文”、“廣義散文”等我們“習慣”了的觀念，企圖重建散文并立于小說、詩歌、戲劇之列的“散文性”。他的解構是為了重新建構，意義是值得肯定的。周倫佑先生提出向“ 后現代散文”學習的主張，我以為它可以如“學者散文”、“文化散文”一樣，擴大散文的創作空間，拓展散文的文體。

“散文性”推倒之后，散文該具有什么樣的特性來讓自己立足于四大文體之中呢？我認為散文應該是一種“自然、自在、自由”的文體。

所謂自然，就是指天然而成，不事雕琢；正如李白所說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境界。散文是具有親歷性的、個人經驗的表達，是以真情實感為基礎的，不虛飾，不矯情。陶淵明的散文就是以“豪華落盡見真淳” 的“自然之美”流芳千古，征服后人。陶文之美，不在濃辭艷句，親切自然， 貌似平淡無奇，但卻是一種絢爛至極的返璞歸真。“真樸自然”的美學追求成就了陶淵明。

所謂自在，指有作者的心境存在其中。散文是作者對生活細細咀嚼之后的生活感悟，在散文的創作中，作者是始終在場的，所以散文第一人稱的特色是很鮮明的，在一言一語中，我們便可以看清散文作者的情感指向，心境所在，它不同于小說文體意義的開放性，而是絕不忌諱地袒露自己的心靈。所以我們說散文的規范少、自由度大使其更貼近作家精神主體。散文自古就被認為是“易學難工”的，它既是初學者的練兵文體，但也是許多已經成熟作家回歸自我、剖析心靈的首選，比如汪曾祺，季羨林、魯迅等，因為散文給了他們更大的自由表達空間。以真情實感為基礎的散文比小說、詩歌更能展現作者獨特的精神結構及其精神世界的豐富性和復雜性。譬如魯迅的《野草》，其光怪陸離的世界將魯迅思想復雜、糾纏、多元、矛盾的特點完美地表達了出來。魯迅思想的這種特質可以在其小說創作中得到部分的體現， 但其整體的形態卻只能在散文里才可能自由地流淌出來。[3]再比如巴金的《隨想錄》，以其去蔽、敞亮的自然真實風格向我們展示了晚年巴金的真實思想。

所謂自由，指文體規范的高度開放性。但這些并不意味著它“無主題、無結構、無體制、不完整”。孔老夫子說“從心所欲不逾矩”，指他到七十歲才達到的境界，一切似乎都隨意，而一切又都高度地合乎規范。散文就是這樣一種文體，真正寫得好散文的人，應該是歷練頗深的人。此外，散文文體的高度開放性給散文的創新提供了更寬廣的空間與可能。當下，文體越界的現象越來越多，跨文體寫作也在悄然展開。張守仁在《我看近年散文》中提出“新散文”的說法：“新散文的特征，首先表現為對諸多文體的打通與交叉，文化的交叉猶如生物學中的雜交，顯示出了生機勃發的活力。早在十多年前，我作為一個散文愛好者、研究者，就曾撰文呼吁：‘散文必須勇敢沖出自己園里的圍墻，向詩歌、小說、戲劇、音樂、繪畫、建筑甚至生物學、哲學借鑒手法，汲取營養，博采眾長，兼收并蓄，用以豐富自己的表現手段。可以搞點雜交，改變老面孔，散文更有生命力。’我耐心等待了十多年，終于等來了打通文體界限的佳作。那就是吉林省吉林市新出現的一位女作者，她的《轉身》借鑒了小說、戲劇的寫作手法，讓人耳目一新。”[4]這種打破文體的嘗試在現在的散文創作中也多有佳作，如余光中的《聽聽那冷雨》，就是用“詩”的形式在寫散文。王兆勝的《高山積雪》以“積雪”為觀察點和敘事核心，以“高山”喻修道成仙之地，用“瀑布和河流”喻世俗人生，用“大海”喻生命之源和死亡歸宿，企圖打破傳統散文第一人稱的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雖然不是文體間的打破，但是從散文內部打破自身的慣例，同樣不失為一種可貴的嘗試。所以散文應該是“大體則有，定體則無”的。

綜上所述，周倫佑先生“散文性”的建構雖然具有嚴重的片面性，但是他對散文的解構本身就是對散文的一次重新建構，沖擊了傳統的一些散文觀念，對于散文文體的尋找具有積極的作用。我以為不管散文文體如何發展演變，自然、自在、自由的都應該是散文追求的本源。自然是散文的外在形態，自在是散文的內蘊所在，自由則是散文的核心精神。

注釋：

[1]劉恪 《現代小說技巧講堂》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267頁

[2]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修訂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32頁

[3]張健，周維東《散文研究：在“反規范”中求“規范”》廈門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

[4]孫春旻《文體的自覺》中央黨史出版社，2007年，第55頁

作者簡介：羅小青(1984.04-)，女，廣東汕尾人，廣東外語藝術職業學院，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文體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