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的中篇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她婚戀小說的一篇代表作品。《紅玫瑰與白玫瑰》描寫了一位在傳統儒家宗法禮教思想與現代西方自由開放文明影響下成長的男性,在戀愛和婚姻的過程中,人格分裂,精神癲狂。本文從振保的愛情觀和婚姻觀,分析處于中西方文化交雜時期,中國現代男性和女性的婚姻困境。
關鍵詞:振保;王嬌蕊 ;孟煙鸝;婚姻;自我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擅寫女性的張愛玲筆下較為少見的以男性為主角的作品,展現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中西方文化交匯時人們的情感、婚姻生活,揭示了傳統與現代文化融合下男、女兩性難以擺脫的悲劇人生。
很多研究張愛玲作品的文章都會將其作品中女性的命運視為男權的壓迫所成,王嬌蕊和孟煙鸝的命運也是由振保的宗法男權思想造成的。例如林幸謙在《荒野中的女體——張愛玲女性主義批評》一書中認為振保是中國封建禮教男權的代表,他的父權意識促使了王嬌蕊和孟煙鸝的悲劇命運;而孟煙鸝是中國傳統的儒家女性,缺失女性的自我意識,陷入壓抑和焦慮之中;王嬌蕊僅有的那一點點女性覺醒意識,在男權社會中也被消磨盡。 但是,筆者認為男性同女性一樣,在30或者40年代的中國,在傳統儒家文化和西方文化相互交融下,經歷著重新建立自我的過程。《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振保的婚戀為我們打開了這樣一幅圖景。
一
《紅玫瑰與白玫瑰》講述了青年男子振保從戀愛、結婚、婚外情到回歸家庭的心理路程。與他的心理變化有著緊密聯系的兩個特殊的女性:一個是大膽活潑,帶著西方文化氣息的王嬌蕊,像一朵鮮艷的紅玫瑰,最后留在了他的心底,成為永遠的懷戀;一個是遵從封建傳統婦德規矩的孟煙鸝,像一粒蒼白平庸的飯粘子,讓他感到乏味討厭。在小說中,振保從傾心紅玫瑰到選擇白玫瑰,王嬌蕊從挑戰各色男人到回歸家庭主婦,孟煙鸝從毫無主體意識到開始有了自尊,都顯示了中西方文化交織之下的中國男女兩性尋找自我的曲折過程,剖析了中國傳統宗法禮教對中國人性的壓抑,和由它引起的男女兩性的婚姻困境。
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作為小說核心人物的振保始終處于精神分裂之中。
首先振保在融入西方現代社會時,沒有擺脫儒家文化的影響。振保出身貧寒,但是他打破原有的的生活軌跡。正如張愛玲說:“振保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爭取自由,怕就要去學生意,做店伙一輩子生死在一個愚昧無知的小圈子里”。振保的出身決定了他的成長一定會有儒家禮教的影響。所以在戀愛和婚姻的選擇上,他始終帶著禮教傳統的眼光打量著他身邊的女人。
他在巴黎遇到的妓女,這是他第一個親密接觸的女人。但是,振保不能像現代西方人那樣輕松隨意的面對女人和性愛。文中,振保想著:
“這樣的一個女人。就連這樣的一個女人,他在她身上花了錢,也還做不了她的主人?!?/p>
“那是個森冷的,男人的臉,古代的兵士的臉?!?/p>
在男女兩性最為密切的性愛關系中,振保不能接受西方的戀愛觀——男女平等。他想做女人的主人,想成為兩性關系中的主人,所以他與法國妓女一夜情之后,他在外國女人身上看到了男人的身影,他感到可怕。振保這種對待男女兩性的心理來自于中國傳統文化。
中國儒家禮教的體制中,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終極理想社會和宗法秩序進行維護,并對女性進行專斷的壓制。女性在語言和價值思維上依附于男性。振保長在中國,學在英國。他認同西方的自由和民主,但是他先前受到儒家文化的洗禮,禮教體系不能夠完全被西方現代文化取代,所以他對自己的愛情和婚姻選擇處于矛盾之中。
在法國的一夜情,讓他意識到他不能夠像西方現代文化中的男女那樣戀愛結婚。適合他的妻子或者婚姻,是中國的傳統的婚戀,所以作者說:“從那天起振保就下了決心要創造一個對的世界,隨身帶著。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絕對的主人”。能夠讓他有主人的感覺的女人只能是遵循中國傳統禮教的順從的女性,這是他心中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內斂含蓄的一種認同感。
然而,在法國妓女之后,他又克制不住自己內心對西方戀愛觀的認同。和玫瑰、王嬌蕊都有過短暫的戀情。最后他娶了孟煙鸝,婚姻生活又不如自己期望的那樣順利和幸福,他又開始了婚外情。
在振保戀愛和結婚的過程中,他是一個精神分裂的男人。他所接受的兩種文化的二元對立性,讓他不能夠彌補中西方文化的裂痕,只能在遺憾中分手、結婚。
其次,他在回到儒家倫理社會時,又懷念西方自由社會。振保不僅在兩性情感上處于分裂之中,在生活和工作之中,也是感到矛盾的痛苦。他的英國求學的時候,生活在一群英國人中,他不太習慣英國人的瀟灑和漠然,對事隨隨便便。所以在異國見到了留學的中國人,便是心中著實感動。待回到國內工作以后,面對著一些同鄉人,便漸漸疏遠了,振保的交際圈子選在半中半西的社交圈里,也可見他心理的矛盾,既不能完全融入傳統的中國社會生活,也不能完全認同西方生活。
他的生活煩惱更多的是來源于他婚后的家庭生活。振保依據他建構傳統家庭的想法,做女人的主人。他娶了溫順文靜的孟煙鸝。孟煙鸝婚后多年,從不出去交際,空洞蒼白。在振保眼里是一個什么事情都沒有經歷過的平淡乏味的女人。振保本以為他會愛上他自己選擇的傳統的夫尊妻從的家庭生活,但是婚后他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他漸漸感到疲乏。他癡心愛的還是以前的兩個愛人——玫瑰和王嬌蕊。振保的生活依從禮教秩序,所以他不能拋棄家庭,但是妻子的一切又不是他所有愛戀的,他只能逃避,用嫖妓來調和他在傳統家庭中的精神分裂。
最后,他的戀愛和結婚心理處于矛盾之中。他贊同和享受西方的自由戀愛,但是又依循傳統禮教的原則,選擇配偶。結果,不能夠盡情享受戀愛的美,也不能夠建構符合他心意的現代家庭。
二
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感受到的歷史與時代總是處在“沒有完成”的狀態,人也往往都是些“不徹底”的人物。 因為生活現象中所傳遞的信息并不是簡單的“善與惡”的較量、美與丑的沖突,而是“舊的東西在崩壞、新的東西在滋長”的中間狀態、過渡性特征。 這種時代觀使張愛玲筆下的婚戀世界具有了最基本的特征: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中國現代的歷史上,只是程度和性質不同,每一個人都在中國現代歷史上尋找著具有現代性的自我。所以,她的作品里的婚戀主人公都是處于精神掙扎的痛苦中。
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描寫了振保與兩個女性的戀愛和婚姻關系,透過振保的視角觀察整個新舊交替時代下的中國女性的命運和人生,我們可以看出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表達的中國現代婚戀觀。
(一)中國現代社會婚戀中的男女兩性都受到傳統封建禮教的壓抑和傷害。
戴錦華 孟悅在《浮出歷史的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中認為:“在張愛玲的消逝之國中,男人是一個無夢的人種,除了鬧劇、鬧劇、鴉片、婦女之外,他們沒有青春也沒有衰老,他們是母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但是他們始終不是丈夫,不是男人”。
筆者在此認為,張愛玲作品的男人并不是如她們所說。相反,張愛玲筆下的男人也有是有靈、有肉、有夢的男人?!都t玫瑰與白玫瑰》中的振保這一男性形象,更能形象的代表那個時代的男性。張愛玲的作品也并不如她們所說,只是表現女性在宗法男權社會下的壓抑和死亡。在此,筆者認為,張愛玲站在中西文化交匯的時代,寫出了男女兩性的婚戀在傳統禮教下壓抑的生命狀態,也寫出了現代西方思想對傳統禮教秩序的沖擊。
在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主人公振保半工半讀,學成歸國,事業有成。他想著用西方現代技術改變整個中國社會,但是傳統社會中的溫情,比如母親的溫情,讓他不能夠有雄心改變整個中國社會的精神。所以,他期待社會地位提高以后,引進西方先進的技術,改變家鄉落后的經濟。他是一個有著遠大理想和抱負的中國青年。
但是,沒有西方文化的支撐,振保的行走變得艱難。他首先要面對的是個人情感和婚姻上選擇,這一選擇就面對了兩種文化的選擇,振保依據他的生活環境選擇了傳統的婚姻愛情,他的這一選擇和婚后生活的心理掙扎與張愛玲筆下的其他女性的選擇和婚戀生活同樣痛苦。振保與那些女性同樣都受到了來自中國封建倫理父權制的壓迫,最后也都屈服于宗法禮教的約束。
(二)女性在婚戀中的覺醒是無希望的成長
五四新文化啟蒙下的“人”與“女性”的發現,推展到張愛玲那兒,就有了新的發現:不斷被作家復述傳遞的歷史性壓抑經驗,在文字寫作中不斷被演繹、被提出、被置換、被質疑?;仡欀形魉枷胛幕呐鲎?,宗法父權傳統和西方民族主義兩個思維體系,同時宰割著中國文學的取向,也同時影響著中國女性的覺醒。 在這樣的背景下,思考《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兩位女性的人生命運,我們不難發現,張愛玲對女性覺醒和自我意識的建立的命運是悲觀的,對五四新文化改變女性的宣傳也是持懷疑態度。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與孟煙鸝兩位女性的覺醒和成長經歷正好相反,但最終都是以平淡的家庭的生活為人生終點。
王嬌蕊代表的是在西方文化影響下的新式女性一點點的被傳統禮教同化的女性命運。王嬌蕊一出現,是一個現代感十足的新加坡華僑女性。她很少受到傳統禮教的影響,行事風格十分西化,敢于挑戰男性的權威。但是,愛上了振保之后,她決定拋棄以前的她,做一個符合中國傳統社會要求的女性,最后她從挑戰男人的戰場回歸到家庭,回到父權制之下的生活。王嬌蕊的離婚和結婚顯示出了一種難得的追求真正愛情、尋找女性自身價值與生命意義的決心和勇氣。王士洪和她結婚,振保癡戀她,也是源于她追求真正愛情和尋找女性自我價值的魅力。
如果說王嬌蕊的女性自我意識是一個從有到無的過程,那么孟煙鸝的女性自我意識則是經歷一個在依賴男人的條件下,從無到有的過程。王嬌蕊的女性自我意識的消失,以她回歸家庭為表征,讓人們清晰的看到這種女性地位的悲觀前景。而孟煙鸝的自我意識雖是經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但是她始終都是依賴于她的丈夫——男人,所以,她的女性自我意識不能夠改變她的女性地位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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