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逃離的“香椿樹街”

摘 要：作為蘇童故鄉蘇州城北的一條老街的文本形象，“香椿樹街”占據了蘇童創作的很高地位。本文就蘇童“香椿樹街”系列作品中體現出的作家對蘇州的文學體驗展開研究，對作品中體現出的“逃亡”心理和原鄉情結展開討論。

關鍵詞：香椿樹街；逃亡；原鄉情結

在蘇童的小說中，故鄉時常以“香椿樹街”的形式存在。香椿樹街是以蘇童少年時代成長的那條蘇州城北老街為原型的，這條街支撐了蘇童作品的“少年人”和“婦女生活”兩個系列。蘇童在接受采訪中曾經說過：“逃亡好象是我所迷戀的一個動作，人只有恐懼了，拒絕了，才會采取這樣一個動作，這樣一種與社會不合作的姿態，才會逃，……人在逃亡的過程中完成了好多所謂的人生的價值和悲劇性的一面。”在蘇童的“香椿樹街”系列中，“逃亡”也作為一個永恒的話題出現在文本的構建中。雖然蘇童不只一次提到自己對故鄉南方生活的“厭惡”，并用各種方式表現出一種“逃亡”的姿態，但神秘的香椿樹街承載了他的南方記憶和精神想象，這另類的原鄉情結使他作品中的人物在一次次的“逃亡”嘗試中屢屢受敗，并且宿命一般地永遠扎根在這條古老破敗的街上。

一.“少年人”的逃亡

蘇童的創作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自己童年經驗的影響，他曾經在談到自己的童年時說過：“熱愛也好，憎恨也好，一個寫作者一生的行囊中，最重的那只也許裝的就是他童年的記憶。無論這記憶是灰暗還是明亮，我們必須背負它，并珍惜它……”蘇童的少年時代正好處于文革時期，許多先鋒作家都在自己的創作中書寫到了十年浩劫給年少的生命帶來的混亂和迷茫，蘇童也一樣。雖然他沒有正面描寫過文革帶來的災難，但是在文本敘述中，人與人之間的猜忌、流言、暴力、冷漠是顯而易見的。奔跑在香椿樹街上的少年群體就是在這樣一種環境中生活與長大的，他們并沒有少年應該有的善良和希望，而是以一種粗俗暴力的形象展現在讀者面前。在“香椿樹街”系列中，父母長輩經常是“缺席”于孩童的成長的，即使存在于故事中，也常常被書寫成卑劣粗鄙的形象。《舒家兄弟》里的父親以偷情著名，對兒子動輒打罵，《西窗》里的祖母收錢讓男人“偷看”紅朵洗澡，種種在我們現在看起來匪夷所思的舉動在蘇童的作品中都是習以為常的。在這樣一種無聊而寂寞的生活中，少年們慢慢成長成為一種畸形的姿態。

弗洛伊德將人的精神領域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的欲望，受意識遏抑，“自我”負責處理現實世界的事情，“超我”是良知或內在的道德判斷。香椿樹街上的少年們大多生活在本我的世界里，他們放任自我，不加思考，對欲望不加以理性的克制，“他們在鮮血的進濺之中體會到生命的快感和歸屬，而這種非理性、不負責的沖動注定他們的人生是悲劇。”蘇童自己也說“少年血是粘稠而有文學意味的。”香椿樹街上的少年是兩種不同的形象，一種是紅旗、達生、天平這種崇尚暴力愛欺辱他人的強壯少年，還有一種是小拐、舒農這種愚笨、病態、冷血、記仇的被欺辱者，在香椿樹街上出現的這兩種少年有特殊的意義。作為一個前現代性和現代性交匯的場合，在新的意識形態進駐到舊的意識形態中時，必然會引起排斥反應，這種情況下必然會生發出一些畸形的事物。“蘇童‘少年人’的殘缺則是顛覆了人的本性，對正常人進行了消解，剝奪了人的文化身份，人在文本中和房屋、樹木一樣只是道具而已。”情節是主要的，人物是次要的，人淪為敘事的符號，推動故事的發展。在排斥和恐懼中，人開始進行一種無休止的逃亡。死亡則是人最后的逃亡，王德威曾經說過“……沒有人能把死亡附會或附麗在‘南方’的龐大絢麗的布景上。死亡之于蘇童絕對是壓軸好戲：是南方最后的墮落，也是最后的誘惑。”

二.“紅粉”們的逃亡

蘇童認為，女性身上凝聚著更多小說的因素，這大概與他從小體弱多病，常年在家受到母親和姐妹的關懷有關。他在從小與女性的接觸中發現了女性太多的秘密，了解女性的性格舉止，內心活動，所以蘇童書寫女性命運的作品，大多十分生動鮮活，也是他小說的精華部分。《紅粉》的開頭便寫到從妓院出來的秋儀不愿意接受新社會的改造而從半路跳車逃跑，其實不只是這些舊時代的青樓女子，香椿樹街里的女性們也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想要擺脫這種令人窒息的生活的狀態里。《西窗》里的紅朵因為受不了流言蜚語跟陌生的船員私奔，《舒家兄弟》里的涵麗也因為受不了偷情、暴力彌漫的生活而選擇死亡這一種極端的逃亡。“香椿樹街”系列小說里，市井女性以一個不輸于經典作品中大家閨秀的姿態站穩了蘇童小說的筆端。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張清華曾經指出：“說不上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背景，蘇童筆下的女性也往往是在一種被虐待和被歧視中寫活的。”《婦女生活》中的嫻被私奔對象拋棄后回到自己的家中，同樣養著“野男人”的母親卻不肯收留她，在爭吵中兩人互稱對方為“不要臉的賤貨”；《南方的墮落》中的老板娘姚碧珍，蘇童用難以掩飾的憎惡稱她“要不是在新社會，她肯定掛牌當了妓女。”《線襪》里面的美仙稱每天“監視”她的街坊襪子奶奶為“死老太婆”，說她“從早到晚盯著我，好像我是個階級敵人！”這句話就隱含著美仙內心對這種生活的窒息和厭惡。女性們想要脫離這種令人窒息的生存環境，她們越是要掙扎，就越是無法抗拒地變成香椿樹街的一部分。香椿樹街是一個大染缸，它將美麗潔白的小媛們在幾年后變得“走起路來像男人一樣晃著肩膀”，當讀者看到這些故事的結尾，不由得會為這些女性的命運感慨萬千。

三.作家自我的逃亡

蘇童這一代作家的練筆之初，中國文壇正處在由反思文學走上改革文學的階段，雖然是對文革的反思，但是這種新的現實主義文學與“十七年”文學和文革傳統一脈相承，“那些叱咤風云的改革人物與不久以前的‘高大全’英雄形象頻頻揮手致意，相互呼朋引類。這種虛幻的光明與理想既是對文學的扭曲，也是對人類心靈的扭曲。”文革時期被打為“右派”的作家賣力地炮制這類作品，哀嘆著自己的苦難，在他們之后，有兩個作家群體崛起于文壇：先鋒主義作家群體和新寫實主義作家群體。蘇童創作的“香椿樹街”系列顛覆了文壇的正統流行，他認為“歷史真是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東西，它虛幻而荒誕，遠遠不如廁所前的一排紅漆馬桶真實可靠。”所以他不去描寫主流意識形態的事物，也不書寫常規意義中溫婉精致的南方景色，而是創作出一批成長畸形的少年，冷漠暴力的父母，猥瑣卑鄙的市民，打破規則。這種對正統文壇顛覆性的寫作姿態使他獲得了“先鋒作家”的稱號，他不斷書寫著各類人物的逃亡，而對于作家自己的創作來說，這種寫作的姿態即是對文學傳統的逃亡。逃亡看上去魅力無限本身，可其實逃亡只是一個空虛而毫無意義的姿勢。但人的存在就是在不斷地逃亡，并在一次次的逃亡中敗于那不可征服的異己力量。蘇童的創作也正是如此，他越是書寫自己對香椿樹街的厭惡，就越無法脫離香椿樹街給他的烙印。在《黃雀記》的結尾，失魂落魄的爺爺懷抱帶有胎記的嬰兒。那胎記是羞恥的記憶還是其他什么難以言說的感情？那懷抱是溫暖還是一種桎梏？蘇童沒有說明，而是把更大的懸念留給了讀者。

蘇童是當代先鋒作家里面比較特殊的一位，在其他作家都在沉迷于敘述的游戲時，蘇童以一個獨有的姿態執著于故事性的創作。蘇童筆下的香椿樹街以蘇州一條城北老街的文本形象構建了蘇童作品的一整個系列。盡管這條街是破敗的，鬼氣十足的，一切人和事物都生存在這樣一種糜爛而詭秘的氛圍中，蘇童仍然認為“南方是一種腐敗而充滿魅力的存在”。王德威曾說過“南方的墮落是他敘事的結論，但更奇怪的，也是命題。”蘇童雖然用筆下的人物一遍遍地重申著自己對于故鄉的抗拒，一遍遍地重申著自己內心的逃亡傾向，但是故鄉卻提供給他源源不絕的寫作動力和敘述題材。蘇童說，“香椿樹街”要寫一輩子，不會厭煩。所以，無論怎樣的逃亡，都無法真正實現對故鄉的割裂，故鄉蘇州也給蘇童的作品燙下了深深的烙印。

參考文獻：

[1]吳翔之：“他們在一無所獲中等待未來——蘇重‘香椿樹街系列’中的少年形象”，溫州師范學院學報2004（3）

[2]呂建飛：“蘇童小說中的兒童形象淺析”，襄樊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9（6）

[3]高群：“‘香椿樹街’的修辭幻象”，畢節學院學報2009（2）

[4]王德威：“南方的墮落與誘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5]張清華：“天堂的哀歌——蘇童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6]摩羅，侍春生：“逃遁與陷落——蘇童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