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中的英雄敘事模式

摘 要：敘事無處不在。在現實和歷史當中，都在以特定的符號在對我們進行講述。敘事成為人們最基本的生存狀態與存在方式。英雄敘事，作為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中的砥柱性構成，值得引起方法論層面的研究和關注。

關鍵詞：軍事文學；英雄敘事；中國現當代文學

一、英雄敘事的時間結構

敘事學的產生，源于對文學作品尤其是散文作品中所講的故事與對故事講述的區分解讀。而敘事學的任務，更直白些說，就是研究用怎樣的方式去講述故事。如果把小說文本看作是“敘述話語”，那么“時間（或者說是敘述次序）”就構成了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

法國學者熱拉爾·熱奈特通過對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的分析，揭示了“時間”對于敘事的重要作用。布雷蒙在《敘事可能之邏輯》中也說到：“任何敘事作品相等于一段包含著一個具有人類趣味又有情節統一性的事件序列話語。沒有序列，就沒有敘事。[1]”足可見時間（或者說敘述次序）對于敘事作品的重要性。

通常我們可以沿用邏輯學理論把時間結構分為兩種——“線性結構”和“非線性結構”?！熬€性結構”符合次序推進和疊加原理，在敘事上可以理解為按照人類可感知的常規時間順序所進行的敘事。“非線性結構”與“線性結構”相對，指不按照人類可感知的常規時間順序所進行的敘事。在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所包含的英雄敘事的作品當中，“線形敘事”卷帙浩繁，而“非線性敘事”卻如鳳毛麟角般難得一見。

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中的作品中絕大多數為“線形敘事”，即一個或多個英雄變成英雄的過程。（這里本來想說“成長過程”，但考慮到大多數作品中英雄人物從出場到完成英雄壯舉過程中呈現出臉譜化，即性格零發展狀態，故寫“變成英雄”的過程。）我們以同類作品中線索相對單一，情節較為簡單的《苦菜花》[2]為例來分析。小說圍繞人民群眾在八路軍的帶領下反掃蕩這一事件展開情節。故事起因是日本人要對山東昆崳山區進行掃蕩，結局是八路軍帶領人民取得了勝利，解放了這一地區。小說的敘事是按照反掃蕩取得勝利的邏輯順序完成的，也可以說是按照姜永泉成為英雄的時間順序來講述的，而其中穿插著的如花子與姜永泉的愛情等故事也是按照常規時間順序敘述的。

相對來說，“非線性敘事”的作品出現晚，數量少。究其原因主要分為兩個方面；外部原因是交流較少，思潮涌入的時間晚。內部原因則主要有三：一是讀者作者普遍的文學水平較低，二是左翼文學以及后來文學革命化導致的對現實主義的狂熱（從事件到敘述手法），三是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確立下來的講述規范。直到先鋒文學出現以后，“非線性敘事”的作品才算小具規模。我們這里以莫言的《紅高粱》[3]為例和潘軍的《桃花流水》為例進行分析。《紅高粱》屬于不完全“非線性結構”的作品。八十年代魔幻現實主義的引入，使莫言和同時代作家的小說與馬爾克斯總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聯系?！栋倌旯陋殹纺蔷浣浀涞摹岸嗌倌旰蟆钡牡箶⑹介_頭所代表的倒敘式講述方式影響甚遠。潘軍比較出名的作品應當是描寫項羽的《重瞳》[4]，打了“新歷史主義”的擦邊球?！短一魉穂5]是鮮有的軍事題材作品，嚴格來說，寫的只是因為戰爭改變了命運的一個國民黨軍官。《桃花流水》從“我”（一個記者）對于一艘中國繳獲的日本軍艦的幾次離奇沉沒與出現的調查為線索，寫了包含“我”與旅館家女孩在內的時隔幾十年的三代人的三段感情經歷。三個時空的故事各自平行敘述，前后發生的事件來回穿插跳躍，直至結尾，讀者才能通過邏輯線索推理出三段故事的起因經過結果，從而頓悟其間相通的情感和聯系。

二、英雄敘事的故事結構

對時間（敘述次序）的梳理之后，“敘述話語”同樣需要加以歸納分析。時間（敘述次序）更多來說只是一種敘述技巧上的巧妙迷障。講述方式與故事本身才應當是敘事研究的重點。

首先是英雄敘事的常態故事內核。與時間上所歸納的“線形敘事”相契合，英雄敘事的常態故事也是說一個或多個英雄成為英雄的過程。兩者的不同在于，“線形敘事”是以時間為參考依據的，而“常態故事”并不涉及時間順序的討論，僅僅反映從作品中抽離出來的邏輯性故事主干。那么沒有什么比文革時期的革命樣板戲更能突出說明這一模式的了。以《紅燈記》的京劇唱本為例，全劇講述了抗日戰爭時期的東北敵占區，中共地下黨工作者李玉和接受向柏山游擊隊轉送密碼的任務。由于叛徒的出賣，遭日寇殺害，李玉和的女兒鐵梅繼承父志，將密電碼送上山，游擊隊殲滅了追趕鐵梅的日寇，取得了勝利的故事。歸納起來，就是李鐵梅接替李玉和的衣缽克服困難成為英雄的故事。那么由此可以進一步概括，英雄敘事的常態故事內核即：一個或多個英雄克服困難成為英雄的邏輯過程。

與常態相對的是非常態，即：“非常態的故事”。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討論當中，我們可以將其概括為“中國特色英雄敘事模式”。畢竟極端臉譜化的樣板戲只是特定時期的壟斷產物，在更多的英雄敘事作品中，我們看到了作者在滿足既定敘事成規的同時又能遵循文學本身的藝術追求和審美自覺，使得作品顯現出一種與敘事樣板的偏離之美，我們可稱之為“敘事張力”。

“張力”原為物理名詞，后被引入文學批評中，成為新批評的重要概念，用以闡釋所謂張力就是指詩歌當中由詞的字典意義與延伸意義所產生的相互牽制、相互依托的關系。敘事張力（Tension），則是新批評在敘事領域的一種運用，是借形式邏輯“外延”（Extension）和“內涵（Intension）兩個概念的合成術語。在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的討論中，可看作是對政治標準與藝術自覺同時作用于文本的一個概括。

這里有兩個不同類型的例子。

陳思和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教程》[6]的序中歸納中國小說有兩條暗藏主線，一條是才子佳人，另一條是草莽英雄，盡管不同時代有不同文學選擇，但兩條主線或明或暗，一直潛藏延續至今。通讀中國文學史，此言確鑿。自四大名著起，到五四，再到左翼，到四二年以后的“講話文學”，除去文革斷層，直到如今，這兩大主題在不同時代都有變體的出現。

第一種模式“革命+文學”。梁斌在《漫談〈紅旗譜〉的創作》中就談到了愛情元素的運用，他說：“書這樣長，都寫階級斗爭主題思想是站得住，但是要讓讀者從頭到尾讀下去，就得加強生活的部分?！盵7]于是他在《紅旗譜》中安排了運濤和春蘭，江濤和嚴萍的愛情故事，用愛情作為線索貫穿全文的線索之一，大大提高了可讀性。其實愛情與英雄的主題并不存在內在的排斥性，但是英雄敘事中對愛情故事的處理必須符合英雄故事內核的社會文化語境。如《戰斗的青春》[8]中許鳳在胡文玉和李鐵中選擇李鐵的政治必然性。其實，英雄敘事中的愛情敘述模式也是值得仔細研究的一條脈絡。不同時代的英雄敘事受到政治和藝術審美自覺的合力而呈現敘事張力從而影響愛情敘述的模式也發生相應的改變。從英雄有愛情到英雄無愛情再到英雄有愛情，英雄敘事的愛情元素的有無有著窺管知豹的重大研究價值。另外，通常情況下女性英雄人物會比男性英雄人物更容易涉及愛情情節的設置。

第二種模式“江湖+軍旅”。自古中國俠義思想源遠流長，自宋代說書流行以后，說書人為了吸引聽眾而不斷豐富的俠義故事構成了中國集體文化潛意識當中最為深刻的藝術原型。從《水滸傳》、《七俠五義》到建國前后集體涌現的大批戰斗小說如《林海雪原》、《紅日》再至當下如《亮劍》、《歷史的天空》等充溢著草莽俠義情懷的文學作品的盛行不難看出此類敘事元素對于英雄敘事的重要影響。俠義之氣的桀驁和痞氣，使得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中的英雄敘事再度產生敘事張力。如《林海雪原》[9]將政治使命轉述為一個道德化的中國故事?！案锩贝┥狭恕皞鹘y”的外衣。我們在少劍波、劉勛蒼、孫達、欒超家這些富有傳奇技藝和具有深刻宿命感身世的英雄人物身上不難發現《水滸傳》梁山好漢的某些影子。這種用傳統俠義小說的故事模式表現現代革命內容的作品，足以顯現出作者受傳統小說話語影響之深刻程度。自古俠義之士按照性格可分為兩種——睿智儒雅如周瑜諸葛，或是粗獷豪放如武松張飛?！读羷Α分欣钤讫埡统骑w的人物設置可以作為中國現當代軍事作品對這兩種人物的代表性詮釋。

綜上所述，英雄敘事中敘述者的姿態是政治導向與藝術審美之間的角力決定的。當政治意圖大于審美需要時，英雄敘事中敘事張力較小甚至完全成為時代精神的共名，這時候藝術只作為包裹政治主張的外殼，不具有審美功能。當政治意圖小于審美需要時，英雄敘事中的敘述張力較大甚至會產生反英雄敘事的狀態，這時候，人性的復雜性可能得到較為深入的挖掘。

注釋：

[1]布雷蒙《敘述可能之邏輯》，見《敘事學研究》張寅德編選 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9年5月初版

[2]馮德英《苦菜花》1958年1月北京初版1978年3月2版 解放軍文藝出版社

[3]莫言《紅高粱》中篇小說，原載《人民文學》1986年第三期

[4]潘軍《潘軍文集（4）》長江文藝出版社 2002年6月初版《重瞳——霸王自敘》

[5]潘軍《潘軍文集（4）》長江文藝出版社 2002年6月初版《桃花流水》

[6]陳思和《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 1998年版

[7]梁斌《漫談〈紅旗譜〉的創作》見1958年版 中國青年出版社《紅旗譜（序言）》

[8]雪克《戰斗的青春》新文藝出版社 1958年初版

[9]曲波《林海雪原》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7年初版

參考文獻：

[1]張志強：《中國現當代軍事文學》藍天出版社，2011年1月版。

[2]張志強：《中國現代革命軍事文學》，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1月版。

[3]王寰鵬：《左翼至抗戰：文學英雄敘事的當代闡釋》，齊魯出版社，2005年8月第一版。

[4]郭冰茹：《十七（1949-1966）年小說的敘事張力》，岳麓書社，2007年6月第一版。

[5]朱德發：《現代中國文學英雄敘事論稿》，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6]朱大可：《流氓的盛宴——當代中國的流氓敘事》，新星出版社，2006年11月版。

[7][英]卡萊爾：《英雄與英雄崇拜》，何欣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3月版。

[8][英]弗雷澤：《金枝（上）》，徐育新譯，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9][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王文融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0][法]克洛德·布雷蒙：《敘述可能之邏輯》，見《敘事學研究》張寅德編選 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9年5月初版

[11][法]格雷瑪斯：《結構語義學》，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12月版。

[12][俄]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故事形態學》賈放譯，中華書局，2006年11月版。

作者簡介：蔣昭媛，女，主要研究方向：文藝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