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孽海花》中金雯青人物形象的變化

摘 要：《孽海花》中的主人公金雯青，早期傳統、迂腐，出國后他開始自我反思，并在他人影響下，思想慢慢提升。金雯青形象的轉變是中西文化碰撞之結果，也是自身反思、他人影響之共同結果。小說在描寫這一人物形象時，運用了反傳統、諷刺等手法。從他的形象轉變可以看出：晚清小說的現代性正逐步加強，國民批判性進一步深入，風俗化、“非英雄化”的趨勢日益明顯。

關鍵詞：孽海花；金雯青；知識分子；科舉制度

“小說《孽海花》著力刻畫和展示了一個由狀元巨卿構成的中國文化上層。但它的著力點不是批判社會的黑暗，而是“文化反省”，因而它的描寫對象雖然是達官但重點不在“官”，而在“士”；揭示的是在“西方”與“現代”文化背景下與世隔膜的“沉睡著”的知識群體，突現出中國知識分子精神的麻木和知識、能力驚人的缺失，同時也描述了他們面對中西方在文化與政治上的矛盾時產生的變化。”（《晚清至五四：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發生》楊聯芬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第187頁）

一、金雯青前期之迂腐形象

1.深陷科舉功名的俗套，漠視國家安危

《孽海花》的主人公金雯青是同治五年的狀元，是那個時代中規中矩而臻于理想境界的典型讀書人。經過大考成為天子門下的高官----翰林院侍講。功名仕進是歷代文人士子始終不肯放棄的追求，科名是讀書人的第二生命。中了狀元的金雯青走著當時盛行的套路，到處奔波著，為自己科舉高中的喜事忙碌。除此之外，其他文人鄉紳們也相聚在雅聚園中大談科舉考試。國家在那時已經處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而大多文人志士對此卻麻木不仁，對國家安危漠不關心，對世界的潮流形勢也幾乎是一無所知，卻甚是入迷般地埋頭考究八股八韻等內容。同治時期一般讀書士子庸腐的精神面貌躍然紙上。

2.盲目學習“新學”，反鬧笑話

金雯青熱衷于地學，這在清末也算是新學，無奈相關的知識太貧乏，他對地理的鉆研，終不過成為在同僚跟前炫耀的一知半解的玩意。西方文化的沖擊，是他們不得不去經歷的。然而真正理解了西方文化的名人志士少之又少。事實上，去接觸西方文化，也是名人志士們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的功利心。金雯青在中西文化矛盾沖突的大潮流下，畏手畏腳，難以大展身手的士人形象，也正是當時明清知識分子的縮影。除此之外，他還將俄國人送的一幅蠶食中國的陰謀圖示若珍寶。這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件，反映的是近代中國知識分子令人痛心的愚昧現實。

金雯青雖然滿腹經綸，后來又出使德、俄國家，但他內心受歷代科舉制度的文化傳統的束縛，注定他的這些變化也只是表面的。金雯青這類知識分子擺脫不了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傳統的觀念。一旦離開了專制封閉的本土文化圈，或者說，只要離開了以科名獲得地位和尊重的傳統文化圈子，他們便顯得那樣無能和愚蠢。這不僅展示了清末知識分子在新舊交替時期的“失重”，也昭示著中國傳統精英文化不可挽回的衰落。

二、金雯青后期形象的轉變

1.初步的自我反省

當然，時代風云的激蕩不可能對讀書士子階層毫無影響。某些思想敏銳的通達之士，也開始睜眼看世界，除了科舉功名事業之外，逐漸注重經史百家的學問，甚者也開始對西學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書中的馮桂芬就是首先出場的這樣的一位人物。因金雯青高中狀元而去金家中答拜，馮桂芬后以長者的口吻勉勵金雯青，說到“…現在時五洲玩過交通時代，從前多少詞章考據的學問，是不盡可以用世的。昔孔子翻百二十國之寶書，我看現在讀書，最好能通外國語言文字，曉得他所以富強的緣故，一切聲、化、電的學問，輪船、槍炮的制造，一件件都要學會他，那才算得個經濟！...若能周知四國，通達時務，豈不更上一層呢！”（第二回）雖說，馮桂芬向西方學習的見解還只是停留在承認西方各國的船堅炮利及科技的進步的層面上，而無視其政治體制較之封建專制亦同樣具有的進步性和優越性。但相對同時期的其他知識分子，馮桂芬的思想已經是向前邁了一大步。因這一番話，也讓金雯青內心為之一振，茅塞頓開，產生了思想變化的萌芽。

認為自我的不足，使金雯青第一次真正產生危機感，是在上海英國領事館的賽花會上，面對各色色樣的洋人，尤其是面對通西語、懂西語的國內同人，他首次產生了自卑感，也誠懇地認識到自己如井底之蛙般眼見淺陋。

2.出國后思想進一步提升

書中第3回，描寫了金雯青衣錦還鄉、途經上海聽薛淑云、王子度對洋務的見解的經歷，關于那時的他，書中是這樣描寫的：“席間，眾人議論風生，都是說著西國政治藝學。雯青在旁默聽，茫無把握，暗暗慚愧…”（第三回）。第18回，講到金雯青從俄返國途經上海參加“談瀛會”，這前后經歷了20多年的時間。這期間思想文化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康有為的維新變法思想開始在社會傳播，同時，從洋務派中也分化出一批具有變法思想的改良派。金雯青受這些思想文化的影響，其政治見解與20年前相比進步甚大。從國外歸來后的金雯青在西方文化思想的耳濡目染下，金雯青對西國政治藝術的理解大有提高，不再是曾經唯有暗自慚愧的他了。在“談瀛會”中的金雯青，早已適應投入到政見的談論中，與同仁們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天下大勢。

三、金雯青人物形象變化之原因

1.中西文化碰撞之結果

盡管明清時期的中國，奉行著閉關鎖國的政策，但是當時的中國在與西方的交流與碰撞上也是進入了一個新的活躍的歷史時期，因此在社會制度、思想文化、經濟商業等方面也產生了深刻的變化，中國的思想文化成多元發展的趨勢。像金雯青這類的知識分子就是在那樣的中西文化矛盾沖突的夾縫中生存著的。追溯根源，他們的思想是受傳統文化禁錮的，但他們因為是那個時代的名人志士，他們也就是那個時代思維活躍的群體。他們的思想復雜而深刻，雖一輩子刻苦研究舊學的深奧學問，然而在西方新思想、新事物的影響下，好學的知識分子們自然也受其引誘，報著新奇的心，逐漸去關注甚至深入了解西方文化。

在第十回，金雯青曾聽外國人畢葉這樣描述中俄兩國的差異：“...實在貴國的百姓仿佛比個人，年紀還幼小，不大懂得世事，正是扶墻摸壁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該給皇帝管的，哪里曉得天賦人權、萬物平等的道理呢。...若說敝國，雖說政體與貴國相仿，百姓卻已開通，不甘受騙...土地是百姓的土地，政治是百姓的政治，百姓是主人翁，皇帝、政府不過是公雇的管賬伙計罷了...”（第十回）在后來的談瀛會上，金雯青與眾友人談論時，有人道：“如今大家眼光，比以前又換一點兒了。...公子小姐們出門常穿西裝，在京里應酬場中，倒也沒有聽見人家議論...”（第十八回）從中可以看出，當時的中國受西方思想文化的影響是極其顯著的。不管是在政治，還是日常文化生活，都滲透著西方文化的氣息，這使像金雯青這類的知識分子們更難壓抑蠢蠢欲動的心，他們渴望著伸頭張望另一個世界的摸樣。因此，我們便更能理解主人公金雯青的人物形象產生變化的原因。

2.開明者的影響及自我反省之結果

當然，金雯青的變化若靠他一人是不可能有的，正因為有同時期開明的知識分子、士大夫們的帶動，金雯青才能更快地打開眼界，在思想上進行自我反省。《孽海花》中描寫的一些開明知識分子有馮桂倫、黃遵憲、馬建中等。其中，馮桂倫是老一輩官僚中的先覺者，極力主張辦同文館，鼓勵士人精通外語、學習西方文化。在小說第二回，他告誡剛剛蟾宮折枝的金雯青應以“周知四國，通達時務”、“更上一層”（第二回）為目標。仁甫關于興學堂、廢科舉的過人見解---與其得一兩個少數杰出的人才，不如養成多數完全人格的百姓，都相當深刻。小說第十八回寫薛淑云等海外歸來的維新人物邀金雯青參加“談瀛會”，討論國際國內形勢，充滿理想氣息和新鮮感。身邊有如此熱烈激情的思想文化圈子包圍著，金雯青怎能不進行自我反省以跟上他們前進的步伐。

四、描寫人物變化的藝術手法

1、“反傳統”手法之運用

“作者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其可貴之處正在于他的‘出格’。在描繪主人公金雯青時，作者幾乎完全擺脫了傳統道德觀念和傳統小說的善惡模式，通過向讀者昭示金雯青的窩囊、無能，來反映人性中非理性力量的強大。”（《晚清至五四：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發生》楊聯芬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第275頁）傳統小說中的主人公絕大多數有著鮮明的人物性格，或剛直正義，或兇狠殘暴...而作者筆下的金雯青并非純善之人，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他有著真實的人性，有著自相矛盾的性格，對于他的道德行為，是難以用善惡準則來衡量的。

雖然金雯青內心深處散發著庸腐的味道，但那是晚清知識分子們的通病，是傳統思想文化束縛的結果；他的現代性意識的覺醒，也是具有先進性思想的知識分子們所不同于一般百姓群眾的優先之處。這里的金雯青并不能像傳統小說里的主人公那樣，對他做定性的判斷。

2、諷刺手法之運用

《孽海花》中像金雯青這樣的知識分子們，終身修煉的是文章、考據，孜孜以求的是科名、官爵，當西方列強對中國虎視眈眈、中國的主權和獨立屢受侵害之時，這些知識精英們耗盡平生精力從事的，還是二十四史補正一類的學問。作者對這一形象進行了無情的諷刺。同時，作者也通過對主人公周遭人事物的描繪，來展現金雯青個人的生活方式、價值追求、精神活動的發展變化。如第七回中描寫的：“這日正是清明佳節，日麗風和，姑蘇城外，年年例有一節勝會，傾城士女如癡如狂，一條七里山塘，停滿了畫船歌舫，真個靚妝藻野，炫服縟川，好不熱鬧！”（第七回）

金雯青的生活圈子不僅有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的烙印，還不乏花紅酒綠的節奏。在那會國運岌岌可危的時候，他們仍舊陶醉于花紅酒綠的世界，作者將麻木不仁的沉睡者的形象深刻地揭露出來，批判諷刺了金雯青這類知識分子們庸腐落后的內心世界。即使受西學的影響他們的思想意識有所覺悟，但不可否認的是，真正控制著他們的還是中國傳統落后的文化。金雯青的活力和本事只能在封閉而因襲的文化圈子中才存在，一旦出了傳統文化的“常識”，就百無一用。

從金雯青的人物形象變化可以看出金雯青的性格是自相矛盾的，而這種現象正是那個時代中西文化碰撞的激流中裂變的結果。小說圍繞金雯青的仕途、官場、愛情、出國等經歷，還向我們展示了晚清名士大官階層的生活方式與精神面貌。金雯青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與士大夫的典型代表。對金雯青人物的描繪，使小說透露著現代審美意識的新鮮氣息，而不是拘泥于正史的結論或傳統的價值尺度。正是這樣，《孽海花》表達出了中國近代啟蒙思想者的歷史意義與現實關懷。當然，從金雯青的思想演變，引出的有關其變化的表現，變化的原因，及變化所反映出的晚清小說發展的特征也應該進行深入思考。

參考文獻：

[1] 楊聯芬《晚清至五四：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發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11月

[2] 陳大康 《明代小說史》，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7年4月

[3] 黃磷、楊紅彬 《明代小說》，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