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空間意識在曼斯菲爾德的小說《園會》中有著駁雜思想維度和深刻的文化內涵。它不僅暗含了文化地理學中地理景觀空間的遷移,還包含了空間理論中個體心理空間、社會空間和文化空間的遷移。主人公勞拉上層社會接班人的“培訓”儀式和身份重構與回歸,不但諷刺了以勞拉為代表的英國上層階級的虛偽、冷漠,而且顛覆了整個文本本身。
關鍵詞:空間意識;身份認同;顛覆
《園會》以一個兒童視角觀照和審視當時英國社會的方方面面,從而引發帶有強烈反諷色彩的關于階級、身份、人性等價值立場的思考。《園會》小說文本所呈現出來的地理景觀和個體心理空間意識,不但通過山上和山下地理空間呈現兩種社會、兩種階級身份駁雜的文化內涵,還通過中間的馬路“文化邊界”將兩種社會和身份橋接起來,共同構成一個截然不分的社會。
一、地理景觀空間走向:山上、山下與邊界
文學和地理學有著深刻而駁雜的聯系,兩者互相促進,相得彰益。正如邁克·克朗所認為的,文學之于地理學有著深刻的意義,“不在于一個作家就一個地點做任何描述,而在于文學本身的肌理顯示社會如何為空間結構”[1]邁克·克朗在這里指出的是文學中地理景觀的重要性,我們必須清楚的一個事實是,文學作品中的地理空間,并不是單純地理學意義上的景觀材料,而是隱含一系列社會屬性、意識形態、身份等文化意蘊。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描寫的兩個世界:山上和山下存在兩個截然相反的敘事空間。一個是山上喧囂、浮華、光明的園會空間;一個是山下冷清、窮困、陰暗的胡同空間。山上是一個奢華、高高在上俯視山下的一個文化隱喻空間,而山下則是混亂、黑暗的仰視山上的底層苦難空間。山上和山下兩個空間本質上是英國上流和下流兩個社會的縮影,作者以兩戶家庭作為個案按照一種地理空間的形式進行分布,實質上帶出了一種有關階級、身份等文化空間的遷移。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橫亙在山上和上下兩個世界的那條馬路,顯然,這不是一條單純地理學意義上的馬路,而是連接山上和山下、上流社會和底層社會的文化邊界。雷蒙·威廉斯在《鄉村與城市》中將英國由傳統鄉村社會過渡到現代工業社會的隱形文化帶稱為“文化邊界”,這個“文化邊界”隱含著一種時代和文化變動,“在變化的環境中,他們學到了新的組織形式,新的指導思想,這一切形成并擴展了一種歷史久遠的精神,憤恨、獨立和渴望的精神。”[2]反觀《園會》小說文本,山上和山下兩個社會是現代社會和傳統鄉土社會的表征,而中間的馬路既是兩個社會的過渡地帶,也是隔絕兩個社會的鴻溝。這是文本呈現出來的一個重要隱喻,通過這個文化邊界,當時英國兩個社會、兩種階級身份清晰地暴露在我們面前。只要細讀文本我們就會發現,這是作者的精心設置,這種空間布局有著作者強烈的指向意義和英國現行體制的反諷。
二、個體心理空間:勞拉身份的重構和復歸
個體心理空間的描摹和個體身份認同的建構之間的錯綜糾結是小說中空間意識的重要呈現。個體心理空間既是一種描寫個體心理意識的空間場域,又是具有強烈個體特征的地理景觀空間(如山上、山下世界和連接二者的馬路)。個體心理空間集中體現在小說主人公勞拉身上,勞拉在文本中扮演著一個啟蒙者的角色。她從小生活在上流社會空間里,不斷被這個空間里的成員灌輸一種符合本階級的價值觀念,以致個體自我意識不斷遭到侵蝕和壓抑。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企圖通過“園會”事件,將人性未泯的勞拉啟蒙意識喚醒并反抗傳統階級權力話語,以此達到解構和反諷主流話語的目的,這與后來勞拉的身份的顛覆性回歸構成強烈反差,本質上體現作者對顛覆性情感的“抑制”。正如有論者發現的,“曼斯菲爾德已經在自覺地控制作為作者的情感的介入,懂得如何運用漫不經心的、間接的敘述方式,讓小說彌漫的情緒氛圍控制在一個恰當的范圍內。”[3]
如果說園會工人的純真弱化了勞拉的階級意識,是她對本階級身份產生懷疑,那么,山下鄰居車夫的意外死亡及人情的冷漠則加劇了她對現存秩序合理性的懷疑和痛恨。在人道啟蒙意識的驅使下,勞拉從內心深處質疑貴族秩序的合理性,從而固執地要求取消園會的舉辦,渴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苦難車夫死亡的同情以及對本階級冷漠罪惡心理的補償。然而身處一個權力空間中她天真地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徹底改變本階級的觀念,還原一個平等的社會秩序,不免過于理想,以致于在身份認同的焦慮中不斷遭遇困境。母親和姐姐不但否定了勞拉取消園會的天真想法,而且強化現存秩序的合理性,于是在歷史因襲的規范下,勞拉從對現存秩序的懷疑轉變為對人道主義的懷疑,身份認同在這一過程中不斷遭遇危機和困境。這不能不說是對人道主義極大的反諷,在諷刺現存秩序的同時,也預示了作者敘事情感的進一步抑制。
文本中值得我們注意的另一個重要轉折是,當園會結束,父親不經意間提出為山下死亡車夫家庭送點園會吃剩的食物時,再次喚起勞拉對底層苦難民眾的同情意識。這個轉折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觀點,勞拉父親提議向死者家屬送去殘羹冷炙的舉動并不是上層階級同情心的真實流露,更不是對本階級利益的懷疑,恰恰相反,這是上流家庭為自己培養接班人舉行的一個儀式。小說從一開始,勞拉就被塑造為一個不簡單的女孩形象,其母親和姐姐對她的訓誡和引導,無不暗示著一個家庭女接班人的培養方案的悄然實施。小說多處向我們給出了暗示,如母親在為勞拉戴帽子時驚異尺寸和樣式的合適,這個帽子隱喻其實在暗示勞拉作為接班人的合適。父親的偶然提及車夫,無疑為勞拉接班成人禮的進一步展開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機會。于是天真的勞拉又充滿正義氣概,自告奮勇地承擔往山下送食物的“重任”。值得注意的是,勞拉在往山下過渡的過程中,她的身份認同危機進一步強化。她越過了那條現實中馬路,穿過了那條被視為禁區的文化邊界,最終進入底層社會空間。在這一過程當中,焦慮心理始終伴隨著勞拉,心靈深處不斷回響起母親的那句叮囑,“放下東西就走”,與其說是上層階級對下層階級混亂的不信任,不如說是勞拉自我階級身份的激烈搏斗。她想當然地以為車夫家屬會拒絕送來的殘羹冷炙,然而和預料的恰好相反,家屬不但欣然接受,還準許她近距離的觀看車夫尸體。這一點我們可以發現勞拉父母的深謀遠慮,勞拉在成為接班人的計劃中,所經受的儀式性考驗,遭遇的身份認同焦慮,都逃不過其父母的“法眼”,也正切合了父母如此放心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跨越文化邊界去重構身份的原因。
勞拉身份重構的最終完成發生在她凝視車夫尸體的思考上。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死者,天真純樸的小勞拉非但沒有產生本能的恐懼心理,反而將尸體的安詳視為一種美。這不能不讓人感覺諷刺,勞拉已將車夫的死亡視為一個審美對象,之前對底層苦難的同情和愧疚瞬間消失殆盡。死亡的洗禮非但沒有使勞拉認識到階級權力話語的罪惡與虛偽,反而讓她認清了社會,認同了不管上流或下層社會都存在痛苦、歡樂,有罪惡也有善良,兩種社會其實是融合在一起的。那句“人生是不是……”的發問,正是勞拉理解和認同現存秩序合理性的明證,同時也最終完成了勞拉身份認同的建構與回歸。這是小說《園會》的深刻之處,不但諷刺了以勞拉為代表的英國上層階級的虛偽、冷漠,而且顛覆了整個文本本身。
小結:
總而言之,《園會》小說文本所呈現出來的地理景觀和個體心理空間意識,不但通過山上和山下地理空間呈現兩種社會、兩種階級身份駁雜的文化內涵,還通過中間的馬路“文化邊界”將兩種社會和身份橋接起來,共同構成一個截然不分的社會。主人公勞拉正是通過跨越這道“文化邊界”,將兩種二元對立的社會、階級溝通起來,不但寬容、認同兩種社會歡樂/苦難、罪惡/善良并存的理念,而且完成了上層社會接班人的“培訓”儀式和身份重構與回歸,這是小說《園會》與作者曼斯菲爾德的深刻之處,不但諷刺了以勞拉為代表的英國上層階級的虛偽、冷漠,而且顛覆了整個文本本身。
參考文獻:
[1]邁克·克朗.文化人類學[M]. 楊淑華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雷蒙·威廉斯.鄉村與城市[M].韓子滿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3]牟百冶. 從曼斯菲爾德的《花園茶會》看她的小說敘述藝術[J]. 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02).
作者簡介:林業錦,男,廣西民族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