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作家赫塔·米勒離散寫作研究

摘 要：移民文學作為一種離散的文學，具有突出的文化表征，成為近年來備受文學批評者關注的現象。2009 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馬尼亞裔德國女作家赫塔·米勒是一位典型的移民作家，在思想意義與藝術價值上都極具研究價值。本文將在離散的框架之中解讀赫塔·米勒作品的文化認同、語言特征及敘事主題，并從離散文化的視角探討赫塔·米勒創作的文化價值，期望對解讀移民文學中的一些重要主題有所啟示。

關鍵詞：離散；赫塔·米勒；文化認同；語言特征；敘事主題

“Diaspora”（離散）一詞原意是指猶太人被驅逐離散到世界各地，近年來逐漸泛指同一民族的人們在世界各個不同地域的離散以及由此帶來的語言和文化上的沖突與相容。從詞源上來看，“離散”一詞指的是遠離故土的、被放逐的、無根的生存狀態，離散者（a diaspora）由此而處于一種無家可歸、到處漂泊的狀態，缺失了對故居地和現居地的歸屬感。但是這種特殊的文化邊緣地位和距離感又賦予了作家非同一般的洞察力和創造力。因此，從離散的角度進行文學創作的移民作家都汲取了兩種或多種文化的養分，并能對與之有著親緣關系的文化進行批判。

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羅馬尼亞裔德國女作家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是一位具有代表意義的移民作家。1953年米勒出生于羅馬尼亞西部巴納特地區一個偏遠落后的德裔聚居地。巴納特人是德國施瓦本人的后裔，18世紀南下殖民后定居于此，卻始終使用德語，保留德國文化。米勒在大學期間加入了羅馬尼亞德裔青年作家組織的 “巴納特行動小組”。這一作家團體追求言論自由與創作自由，反對當時的羅馬尼亞集權政府。大學畢業后，米勒在一家工廠擔任科技翻譯，但由于她拒絕成為秘密警察的線人而被解雇。其后，米勒仍然受到來自秘密警察的監視、審問和騷擾。在這高壓的環境下，米勒曾經試圖通過自殺的方式來獲得解脫。1987 年，米勒借著當時德國的回歸政策，與丈夫移民西德，終于離開了那個讓她身心俱疲的羅馬尼亞，從此成為一名職業作家。然而，對于羅馬尼亞人來說，米勒不是流亡德國，而是回到母國；而對于德國人來說，米勒卻只是會說德語的羅馬尼亞人。米勒的“異鄉人”身份無疑對她日后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赫塔·米勒離散寫作的文化認同

移民文學作為一種離散的文學，最初的書寫方向主要是移民者對家鄉的懷念、對自己在移民國家生存的艱難困境以及非公平待遇等等。隨著時代的發展，移民作家逐漸從離散知識分子的視角不斷思索、審視自己的離散行為、故國的歷史與文化尤其是對文化認同的追問。英國學者斯圖亞特·霍爾認為：“ 對‘文化認同’的闡釋至少有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其一是把 ‘文化認同’定義為一種共有的文化，集體的‘一個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許多其他的、更加膚淺或是強加的‘自我’之中；其二是把‘文化認同’看成是一些深刻和重要的差異點，它們構成了‘真正的現在的我們’，這種文化認同既是‘存在’又是‘變化’的，它屬于過去也同時屬于未來。”[1]303居于主流地位的團體和個體無需置疑自己的文化身份問題，只有那些處于弱勢或者邊緣地位的團體或個人才會面臨這樣的問題，尤其是游離于兩種文化或民族國家的離散群體。因此，如何認定或重建自己的文化身份，是離散者無法逃避和不斷追問自己的問題。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給赫塔·米勒的授獎辭中寫道：“赫塔·米勒以詩歌般的凝練和散文式的率直，描寫了無處為家者的生活狀態” [2]114 無處為家即是米勒生存和寫作狀態的生動寫照。米勒自出生即面臨身份混合的尷尬：在她離開羅馬尼亞之前，她是德裔羅馬尼亞人，在移居德國后她又被稱作“羅馬尼亞裔德國人”，依然面臨如何融入德國社會這一難題。無論在羅馬尼亞還是在德國，赫塔·米勒都覺得自己是“局外人”、“邊緣人”。這種自相矛盾的雙重身份成為她無法擺脫的精神折磨，同時這種缺失性體驗反而促成了她的寫作成為對個人不幸、命運不幸、種族不幸的藝術詮釋。1982 年米勒發表的短篇小說集《低地》以巴納特村莊為背景，以當地德裔居民的生活為原型，展示出了一個被遺棄在現代文明和思想啟蒙之外的另類世界。1989 年出版的《獨腿旅行者》是米勒移民德國后創作的小說，描述了當時東歐移民在八十年代末的生存狀態以及異鄉人融入德國社會的孤獨感和漂泊感。對于米勒而言，羅馬尼亞不是她的故鄉，德國更不是。“如果說這就是我的故鄉，那只是因為我會說這個地方的語言，然而，正因為我會他們的語言，我們之間永遠沒有共同語言。在最短的一句話里，我們要說的內容已經大相徑庭。” [3]21因此，在米勒的小說中，羅馬尼亞和德國都不是主人公的家園，對作者本人亦是如此。離散者的游離狀態和缺失的歸屬感注定了米勒要在一種陌生和孤獨的氛圍中無休止地流浪，難以找到精神的歸宿。

二、赫塔·米勒離散寫作的語言特征

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談論離散（diaspora）中的弱勢族裔文學時認為弱勢族裔文學的首要特征是它的語言及語境被強烈地“去地盤化”（deterritorialization）。[4]73赫塔·米勒出生在羅馬尼亞巴納特的一個德語小鎮，母語是尼茨基村的德語，是奧匈帝國的德語，與德國本土的德語多有不同；青年時期她從羅馬尼亞移民德國，作為具有羅馬尼亞背景的流亡作家又被正統德語文學圈邊緣化，因此而面臨被雙重“去地盤化”的境地。

米勒深刻體察到自己文化身份的離散和邊緣化所產生的困境。對她而言克服這種困境的唯一途徑就是以文學創作來探索體現個人存在價值的個性化語言。盡管米勒的母語是德語，但她對羅馬尼亞語的語言魅力十分癡迷，甚至認為這種語言要比德語更有美感和表現力。“如果母語是皮膚，無時無刻無條件地伴隨左右，羅馬尼亞語就是另外一雙眼睛，另外一種觀看世界的角度。羅馬尼亞語的視角已經融入米勒的德語寫作，使得她體察事物精細入微，語言感覺尤為敏銳。” [5]74

因此米勒的創作顯現出一種獨特的語言力量，簡約凝練的文風與冷峻克制的筆法，大膽打破了詞與詞、物與物之間的慣常關聯。比如在《呼吸鐘擺》中的描述：“我系上鞋帶，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溫奇山上度假時， 母親穿了一套她自己做的水手服。在鄉間漫步時，她倒在高高的草叢里裝死。我那時8歲。恐懼從天而降，壓向草地。我閉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被它吞噬。母親跳起來，搖了搖我，說：你喜歡我嗎？ 你看到了，我還活著。”這種簡短生動的描述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生命力，一種荒誕的幻美，賦予了更多的隱喻寓意和象征意義。這種獨一無二的“米勒式風格”既有她對離散狀態的主觀感知與認識，又表現出她獨特的美學傾向。

三、赫塔·米勒離散寫作的敘事主題

在兩種或多種文化混雜中產生的移民文學，其審美表征的產生與移民作家的離散生活是區分不開的。薩義德指出“流亡起源于一種古老的放逐習慣。一旦被放逐，流亡者便會永遠帶著作為一個局外人的烙印，過著不同尋常的悲慘生活。”[6]赫塔·米勒生在羅馬尼亞，卻不是當地的主體民族；她來到德國后，又不是土生的德國人，而成了“在外國的外國人”。米勒無法決定她的局外人身份，因此被忽略的、被歧視的邊緣狀態成為了她作品中闡釋的主題。

米勒曾表明她嘗試通過寫作來建構出自己的個體存在： “當我父親死了之后， 我越來越多地想到， 我的童年因為充滿沉寂而不存在， 我的童年不屬于我。我開始寫下我的童年中的經歷， 為了讓我通過語言獲得這些經歷。我必須了解， 那個我頭腦中的村子讓我變成了什么。”[7] 55盡管她后來移居德國二十年，她依然認為在獨裁時期羅馬尼亞的生活是最壓迫、最令她難以忘懷的經歷。于是她不斷訴說著緣于極權、壓迫、恐懼的生活經歷，她的主題一直沒有改變，致使德國人認為：盡管她身在德國，盡管她的母語是德語，她仍然是羅馬尼亞人。米勒對于“故鄉”的質問與批判從她最早的處女作《低地》開始，從來都沒有停歇過，讓人窒息絕望的巴納特鄉村成為了米勒主要的創作來源。1986 年，米勒又發表了《人是世上的大野雞》，這部小說以巴納特的一家村民為主人公，講述了他們為了逃離羅馬尼亞移民德國而不惜犧牲女兒去賄賂村里警察與神父的故事。《呼吸秋千》中勞改營里的德裔羅馬尼亞人也會通過夢與回憶的形式重返那讓人不堪卻又讓人思念的鄉村。正如她自己所說的：“我的寫作層面是那個巴納特施瓦本的村落和我的童年。……后來，是那個集權主義國家羅馬尼亞。這個國家讓一切經歷都保留著自己的本身，因為權力的視線可以超越一切。” [8]194由此可見，赫塔·米勒通過文學作品把精神世界的“無依無靠”外化為創作的主題。米勒筆下所呈現的鄉村世界獨有的形象、冷峻的品格和或隱或現的存在正是對離散的生活狀態和生存狀態所進行的全景展現。

在全球化時代，離散現象和離散文學已經在各個領域內影響著文化的流變甚至社會的發展進程，體現出它不容忽視的文化價值。赫塔·米勒作為全球化的離散者之一，受不同環境和文化的熏陶，使她得以全新的視角審視自己的民族文化。移民作家寫作群體的特征與其離散身份都很大的關系，如果沒有離散的經歷，他們不可能為文學的發展史呈現出這么多優秀的文本。赫塔·米勒作為一位移民作家，她所創作的文學作品具有離散的特征。因此，在離散的框架下來解讀移民作家赫塔·米勒寫作的文化意蘊、審美特征和敘事主題頗具意義。

參考文獻：

[1]Christ Barker. Culture Sudies-Theory and Practice[M].London： Sage， 2003.

[2] 孔艷梅，祝志春.解讀赫塔·繆勒的文學維度[J].時代文學，2011（4）.

[3][德]赫塔·米勒.國王鞠躬，國王殺人.李貽瓊譯[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4][5]胡蔚.政治·語言·家園——米勒的文學觀[J].探索與爭鳴，2010（1）.

[6]Eward W Said. 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

[7]李雙志.鄉土經驗與世界文學——試論莫言與赫塔·米勒的文學創作的異同[J].當代外國文學， 2010（2）.

[8][德]赫塔·米勒. 鏡中惡魔.丁娜等譯.[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

作者簡介：韓曉亞（1975.10-），女，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