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義角度淺析東北方言“整”的“萬能”與“不能”

摘 要：東北方言具有簡潔、生動的特點，能夠反映東北人豪爽、幽默的性格。“整”是東北方言中一個靈活的泛義動詞，在口語中使用頻率極高，幾乎可以代替任何動作。本文擬從語義角度入手，對東北方言中的泛義動詞“整”進行粗淺的分類和語義歸納，并對其涵蓋的語義和適用的語境進行初步探討。

關鍵詞：東北方言；泛義動詞；“整”； 語義

方言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也是地域文化的獨特表現形式。東北方言是指黑龍江省、吉林省、遼寧省和內蒙古自治區部分地區使用的漢語方言，其形成得益于多元文化的融合。作為東北人民通用的語言，東北方言表現力極強，能夠充分反映東北人豪爽、豁達、幽默的性格特征。但由于其形成時間較晚，歷史較短，且與北京話十分接近，因此受重視程度遠低于其他方言。而且大部分研究東北方言的學者都比較重視遼寧方言，而較少有人對哈爾濱方言進行細致深入的調查研究。基于此，本文擬從語義角度入手，對哈爾濱方言中的泛義動詞“整”進行粗淺分析，并對其用法進行探討。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涉及的內容以東北次方言——哈爾濱方言為主，但文中許多語料并非哈爾濱方言獨有，而是整個東北方言共有的。該現象主要因為東北地區的許多方言具有較大共性，語音、詞匯、語法現象難以劃分明確界限，使得哈爾濱方言與東北其他地區的方言大同小異。

在東北方言中，“整”是一個靈活的泛義動詞。之所以稱其為泛義動詞，是因為其使用范圍極廣、使用頻率極高、句法功能極強、意義范疇極寬。在東北方言口語中，“整”可以在句法上代替許多不同含義的動詞，并隨著具體語境的變化表達出寬泛而朦朧的語義。以下兩例集中表現了“整”的含義之寬泛。

其一：

老師整了一堆作業，咋整也整不完，整死我們了。有同學要跟我一起整，但我覺著作業得自己整。慢慢兒來，整多少是多少吧。

（老師布置了很多作業，怎么做都做不完，太難為我們了。有同學要跟我一起做，但我覺得作業要自己寫才行。慢慢兒來，寫多少算多少吧。）

其二：

——“你看你把這孩子整的，讓他以后咋整？”（你看你把這孩子弄的，讓他以后怎么辦？）

——“你說咋整就咋整。”（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我哪知道咋整啊？你說你這不沒事兒整事兒嗎？你要不把這事兒整好了，他爹非得整死你！”（我哪知道怎么辦啊？你說你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你要不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他爸肯定要好好修理你！）

一、“整”的語義分類

東北方言泛義動詞“整”與普通話中一般的多義動詞“整”并不同。泛義動詞“整”在短語或句子中的含義并非其本身所具有的義項，而是在具體應用中體現出來的。它之所以意蘊豐富、用途廣泛，主要得益于其代替功能。即“整”本身并不具有任何一種固定的意義，也不表示任何一種明確的動作，它可以代稱許多行為，而其具體含義則要視具體語境而定。由此可見，“整”的意義不能窮盡，在不同的語法結構中，其含義也不斷變化。

然而，盡管“整”能代替許多意義明確的動詞，但這些動詞之間并沒有緊密的聯系，因此在根據語義對“整”進行分類時，有必要考慮其代替功能。“整”所代替的動詞會隨著不同的語法結構而改變，它既可以表示某個特定動作，也可以表示一系列動作，還可以代替模糊的內容，引出某一動作。

（一）代替某個明確動詞，表示某個特定動作。

（1）整倆口。（喝幾口。）

（2）整酒席。（辦喜宴。）

（3）把瓶蓋整開。（把瓶蓋啟開。）

例（1）中“整”指“喝（酒）”，例（2）中“整”指“置辦，置備”，例（3）中“整”指“開啟，打開”。以上三句中的“整”均表意唯一且明確。

（二）代替多個動詞，表示一系列動作。

更多情況，“整”替代的動詞并非唯一，它可能同時兼有兩個甚至更多意思，使幾個動作連在一起。

（4）整點兒小道兒消息。（打聽一些非官方消息。）

（5）整倆鐵門。（修兩扇鐵門。）

（6）在哪兒整這么多磚頭兒？（從哪里弄來這么多磚塊？）

例（4）中“整”指“打聽并收集”，例（5）中“整”指“購買并修建”，例（6）中“整”可能指“尋找，收集并帶來”等一系列行為。

有時“整”代替的動詞并不明確，要視具體語境而定。

（7）整沒用的。

（8）整點兒錢。

例（8）若放在“別和我整沒用的”中，“整”指“說，講”；若放在“別一天到晚整沒用的”中，“整”則指“做，干”。例（9）若用于“快沒錢了，出去整點兒錢”，“整”可能兼有“借”或“賺”等意思；若用于“趁車上擠，趕緊整點兒錢”，“整”則指“偷竊”。

（三）代替模糊的內容，引出某一動作。

有時“整”代替的內容難以明確界定，它可能表示某種關系，進而引出某一動作，使句子更口語化。

（9）整沒了。（弄丟了。）

（10）整得跟真的似的！ （搞得像真的一樣。）

（11）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使我很不好意思。）

（12）整半天，就這事兒啊？（弄半天，只是這件事而已。）

由以上例句可以看出，東北方言中許多口語表達并不追求精確，有時模糊籠統的表達更能給說話雙方留有聯想空間，也更能體現東北人豪爽、粗獷的性格。

二、“整”的語義歸納

泛義動詞“整”之后可帶許多不同的賓語或補語，在各類具體的組合結構和上下文語境中，“整”也表現出不同的語義特征。盡管“整”所能代替的動詞十分繁雜，且這些動詞之間無密切聯系，但“整”的語義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可以集中歸納為以下三種。

（一）表示“弄，搞”等虛泛含義。

（21）往死里整！（打死。/捉弄死。）

（22）別跟我整那套！（不要跟我耍花樣。）

（23）把書整丟了。（把書弄丟了。）

（24）把東西整壞了。（把物品損壞了。）

（25）我這樣都是他整的。（我這樣都是因為他。）

（二）表示“做，干，從事”等行為動作。

即通過一個或一系列動作得出某種產品或形成某種狀況。這一含義一般忽略對動作全過程的考察，而只強調結果，且該結果可以是動態的、延續的。[1]

（26）把他整出！（把他趕出去。）

（27）給大伙整個節目。（給大家表演個節目。）

（28）這生意叫他整得挺好。（這生意被他經營得很好。）

（29）這么沉，我可整不動。（這么沉，我可搬不動。）

例（26）至（29）中，“整”分別可解釋為“趕，轟”、“表演”、“經營”、“拿，搬，提，負重”，而這些意思都可抽象為“干，做，從事”的含義。

（三）表示“得到，取得”等獲得義。

即通過一個或一系列動作取得某種對象以供使用。這一含義一般只強調取得的結果，而不關注取得的全過程。

（30）整倆硬菜。（做幾道好菜。）

（31）整點兒酒。（買點兒酒。 / 倒點兒酒。）

例（30）、（31）中“整”分別表示“做”和“買；倒”，而這兩種意思可以抽象為“取得”的含義。

綜上所述，雖然“整”的語義變化無常、雜亂無章，但始終都圍繞在“弄，搞”、“做，干，從事”、“得到，取得”這三個意義范疇中。

三、“泛義動詞”并非“萬能動詞”

在東北方言口語中，泛義動詞“整”的意義豐富且應用甚廣，既可表示“弄，搞；做，干；得到”等意義，也可在具體語境中表示更加豐富的含義。然而，“整”并非萬能動詞，它并不能涵蓋所有語義，也不能適用于全部語境。

（一）“整”不能反映動作全過程

“整”的每一個含義都傾向于表示一種動作產生的結果。如上文所說，“整”表示“做，干，從事”等行為動作時，一般忽略對動作全過程的考察，而只強調結果。

如上文例（26）中，“整出去”這個動補結構所強調的并非整個動態過程，而是動作“整”帶來的“（使）出去”這一結果。至于通過怎樣的具體動作來達到這種結果，則被忽略。再如，例（28）所強調的是“生意好”，至于“他”怎樣“把生意整得好”則未說明。

此外，“整”在表示“得到，取得”等獲得義時，一般也只強調結果，而非關注全過程，這也使“整”的動態含義更加虛化。

如例（30）中，動賓結構所強調的是賓語“菜”，而“菜”究竟是如何得到的則無關緊要。同理，例（31）強調的是賓語“酒”，而究竟是“買酒”還是“倒酒”，則要視具體語境而定。

以上分析說明，泛義動詞“整”在意義上并不表示動作的全過程，而更傾向于表結果。

（二）“整”不能用于正式場合

在東北方言中，“整”的口語色彩較為濃重，一般只能用于日常的口語交際或非正式場合的文藝語體中，并通常具有輕松隨意甚至詼諧幽默的意味。正因如此，一般來說，“整”不能用于正式場合，公文語體，或與政治、事業、工作等有關的事情。比如，我們通常不能說“整好市場經濟”或“整一番宏偉事業”。

東北方言簡潔、生動、形象，以其靈活多變的表達方式和幽默風趣的語言風格深入人心。在東北方言中，泛義動詞“整”幾乎可以代替任何動作，在口語中使用頻率極高。它可以使表達更加貼切、逼真，使交流更加靈活、方便。大部分東北人使用“整”都是不假思索，信手拈來，其中透著些許幽默與莽撞，反映了東北人豪爽、幽默的性格，同時也體現了東北方言粗獷、極富表現力的特點。

注釋：

[1]崔蕾.小議東北方言泛義動詞“整”[J].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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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劉曉梅.期待絢爛綻放：百年東北官話研究述評[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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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崔蕾.小議東北方言泛義動詞“整”[J].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3）.

[11]于歡.對東北方言“整”的語義、語法、語用分析[J].遼寧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11（1）.

[12]邢娜，葉回蘇.東北方言之“整”字探源[J].北方文學：下，2012（5）.

作者簡介：韓勝瑩（1990-），女，黑龍江省哈爾濱人，中南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