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轉的“全友”商標再審案

近日，全友家私有限公司與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評審委員會、成都全友電器有限公司商標異議復審行政糾紛再審一案，由最高人民法院作出裁判，依法撤銷一審、二審行政判決及商標評審委員會的裁定，最終認定了“全友QUAN YOU”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構成馳名商標，并且適用《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全面支持了全友家私有限公司的再審請求。至此，這起前后歷時8年時間、走完了從行政到司法全部救濟程序的商標行政糾紛案件，終于塵埃落定。

而對于本案再審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上訴人）的全友家私有限公司（下稱全友家私公司）來說，這一路走的實在是太過“驚險”了。從最初向商標局提出異議申請，到商標評審委員會的異議復審，再到一審、二審法院的行政訴訟，全友家私公司的請求均未獲得支持。直至拿到前述最高院作出的再審判決，全友家私公司終于“峰回路轉”，贏得了這場馳名商標權益保衛戰的最終勝利。

從商標異議申請到異議復審

據了解，全友家私公司創建于1986年，是一家集研、產、銷一體的全國最大板式家具生產龍頭企業，在家具行業內頗富盛名。第1993755號“全友QUAN YOU”商標，即引證商標，申請注冊日期為2001年10月8日，經核準注冊專用權期限為2003年1月14日至2013年1月13日，核定使用于第20類的家具、床墊商品上。原注冊申請人為全友家具有限公司，后變更為全友家私公司。

第4460324號“全友QUANYOU”商標，即被異議商標，由本案第三人成都全友電器有限公司（下稱全友電器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顏良于2005年1月12日向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下稱商標局）提出注冊申請，指定使用在第11類的燈、車燈、烹調器具、冷卻設備和裝置、通風設備和裝置（空氣調節）、水暖裝置、水龍頭、淋浴用設備、消毒設備、氣體打火機商品上。經商標局核準，被異議商標于2011年1月10日轉讓至全友電器公司名下。

被異議商標被審定公告后，全友家私公司及案外人李海鷗在法定異議期內向商標局提起異議申請。商標局經審查于2010年6月23日作出第12525號裁定，認定：（一）被異議商標與包括引證商標在內的在先注冊商標使用的商品或服務未構成類似；（二）李海鷗引證其在先申請的第3745432號“全友QUANYOU”商標因被提出異議已由商標局裁定異議成立不予核準注冊，已不具有商標申請在先的權利；（三）全友家私公司及李海鷗稱全友電器公司復制、摹仿、搶注其引證商標的證據不足。故商標局裁定被異議商標予以核準注冊。

全友家私公司不服該裁定，向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評審委員會（下稱商標評審委員會）提出異議復審申請。全友家私有限公司認為其持有的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日之前，已經構成馳名商標，被異議商標的注冊違反了《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會誤導公眾，致使全友家私公司的利益受到損害，不應當給予核準。

商標評審委員會經審查，于2011年10月13日作出商評字[2011]第24102號裁定，認定：（一）被異議商標與引證商標雖標識近似，但被異議商標指定使用在第11類商品而引證商標指定在第20類商品，二者指定商品的功能、用途、商品原料、生產部門、銷售渠道等方面均相差較遠，屬非類似商品。故被異議商標與引證商標不構成《商標法》第二十八條所指使用在同一種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二）全友家私公司依據《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主張權利，應針對不同商標案件，根據個案情況和《商標法》第十四條的規定就本案被異議商標提出注冊申請前其對引證商標使用與宣傳的持續時間、程度、地理范圍等事實提供相應的證據予以證明。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證據絕大部分或未標示時間，或標示時間的證據晚于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日期。關于2008年3月5日引證商標被商標局認定為馳名商標的證據雖然能夠證明其商標使用在家具商品上作為馳名商標受保護的記錄，但該認定時間遠晚于本案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日期。故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證據尚不足以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提出注冊申請前即已成為馳名商標。至于商標局于2009年作出的兩份商標異議裁定因個案不同，亦不能以此作為本案被異議商標不予注冊的當然依據。因此，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未構成《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所指的情形。（三）全友家私公司提交的在案證據不能證明其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前向市場提供了與被異議商標指定商品相同或類似的商品。因此，不能判定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可能對全友家私公司的在先商號權構成損害。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未構成《商標法》第三十一條所指的情形。此外，全友家私公司關于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違反了《民法通則》第四條關于誠信原則、《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關于規范市場競爭行為的規定的主張，也因缺乏事實依據，不予支持。綜上，商標評審委員會裁定被異議商標予以核準注冊。

從一審到二審

全友家私公司不服該裁定，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簡稱一審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撤銷商標評審委員會第24102號裁定。一審庭審中，全友家私公司明確表示對該裁定中關于《商標法》第二十八條、第三十一條的相關認定不持異議。

一審法院認為，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是否違反了《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該條款規定，就不相同或者不相類似商品申請注冊的商標是復制、摹仿或者翻譯他人已經在中國注冊的馳名商標，誤導公眾，致使該馳名商標注冊人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適用這一條款的前提之一是全友家私公司的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前已經構成馳名商標。本案中，全友家私公司提交的用以證明引證商標構成馳名的證據中，引證商標被商標局認定為馳名商標的材料等部分證據時間形成于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后，中國質量認證中心四川評審中心的證明、相關商標注冊證等部分證據與引證商標的使用無關，媒介代理合同、四川省家具行業商會的證明等部分證據并不能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前在相關公眾中的知曉程度、持續使用時間、范圍等情況，因此，全友家私公司提交的證據并不能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前已經在家具商品已經處于馳名狀態。故判決維持商標評審委員會第24102號裁定。

全友家私公司不服一審判決，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簡稱二審法院）提起上訴。

二審法院也認為，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是否違反了《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全友家私公司主張其引證商標構成馳名商標，應當根據商標法第十四條的規定，提交證據證明其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日前已構成馳名。全友家私公司在行政程序階段以及本案一審、二審階段提交的證據中，有些證據晚于被異議商標申請日，有些證據如家具銷售發票沒有體現引證商標，有些證據與引證商標的使用無關，均不能用于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日之前構成馳名。即便考慮商標馳名有一個商譽積累的過程，但綜合考慮引證商標第一次被認定為馳名的時間以及全友家私公司在本案提交的證據，無法認定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前在家具商品上已經處于馳名狀態。全友家私公司主張引證商標馳名的依據不足，對其該項上訴主張，不予支持。全友家私公司還提交了幾份“全友QUANYOU”商標異議裁定書，用以證明商標評審委員會濫用個案審查原則，執法標準不統一。但商標審查實行個案審查原則，每個案件情況均有差異，其他案件處理結果對本案不具有約束力。全友家私公司提交的幾份商標異議裁定書中的案件情況和本案不同，不能證明商標評審委員會濫用個案審查原則，執法標準不統一。全友家私公司的此項上訴主張亦不能成立，不予支持。故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最高院終審判決

全友家私公司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最高人民法院于2012年12月21日作出（2012）知行字第78號行政裁定，決定提審本案。

全友家私公司申請再審稱：全友家私公司在商標評審階段提交的證據足以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日之前，即2005年1月12日前，已經構成馳名商標。全友家私公司在訴訟中又進一步補充了相關證據。商標評審委員會及一審、二審法院對上述證據均未予充分考慮，其認定馳名商標的標準過于嚴苛。被異議商標對應的商品類別與引證商標核定使用商品類別具有密切關聯關系。本案被異議商標原申請人、全友電器公司法定代表人顏良惡意搶注了很多知名商標，全友電器公司在被異議商標的實際使用中所采用的配色、字體等均與引證商標實際使用的細節特征基本一致，其攀附引證商標良好商譽的惡意明顯，且足以誤導相關公眾，損害全友家私公司的商標權益。商標局和人民法院已經在其他類似案件中認定引證商標為馳名商標并給予跨類保護，本案應當同樣對待。綜上，請求撤銷商標評審委員會的裁定和一審、二審判決，判令商標評審委員會重新作出裁定。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本案爭議焦點涉及以下兩個問題：

（一）關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是否已經構成馳名商標問題。

全友家私公司主張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已經構成馳名商標，其應根據《商標法》第十四條的規定進行舉證。全友家私公司在商標評審階段，一審、二審階段和再審審理期間，均提交了相關證據，用以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的知名度。其中，全友家私公司在商標評審階段所提交的中國名牌產品證書、四川名牌產品證書等證據能夠直接證明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前的知名度，應予采信。

關于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后的引證商標使用證據是否應予采信問題，最高法院認為，馳名商標應按照特定時間點的商標知名度狀態予以認定，但任何具體時間點的商標知名度狀態總是寓于整個商標知名度積累過程之中的，而這一過程通常又具有連續性。因此，在認定特定時間點的商標知名度狀態時，一般不應孤立地、片面地審查相關事實，必要時應將之放置在商標知名度積累過程之中，綜合分析此前此后一段時間的商標使用證據，以確保認定商標在該時間點知名度高低的準確性。故對發生在特定時間點之后，能夠補強證明該時間點商標知名度狀態的商標使用事實，亦應酌情予以考慮。本案中，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部分證據，雖為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之后的證據，但距離該時間點較近，且能夠印證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時的知名度，故應酌情予以考慮。商標評審委員會、一審法院、二審法院以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為界限，對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之后的知名度證據一概不予考慮，確有不當，予以糾正。

關于對未明確標注引證商標，但標有全友家私公司企業名稱或其簡稱的證據是否應予采信問題，最高法院認為，一個企業的企業名稱和商標，都是其商業標識系統的組成部分，共同承載著企業的商譽。尤其當企業的文字商標與企業字號相同時，其相互之間具有更強的關聯性。在此情況下，商標的使用和企業名稱或字號的使用及二者的知名度將相互影響和印證。故在認定以企業字號為主要內容的文字商標的知名度時，必要時亦應適當考慮企業名稱或字號的使用情況和知名度。本案中，引證商標的主要部分“全友”和全友家私公司的字號“全友”完全一致，故對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審計報告、納稅證明、廣告合同及監播記錄等未明確標注引證商標，但以不同形式標注了全友家私公司企業名稱的全稱或簡稱的證據，均應予以適當考慮。商標評審委員會、一審法院、二審法院對上述證據的認定和考量不足，予以糾正。

馳名商標是具有較高市場知名度、為相關公眾所熟知的商標。本案中，綜合考慮全友家私公司所提交的證據，其已能夠證明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引證商標已為相關公眾所熟知；結合本案情況，如僅在相同、類似商品范圍內對引證商標予以保護，已不足以救濟全友家私公司的商標權利，亦不足以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據此，應當認定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構成馳名商標的事實成立。

商標評審委員會、一審法院、二審法院對引證商標的知名度證據的要求過高，未充分考慮引證商標主要部分和引證商標權利人企業字號之間的一致性，也未酌情考慮被異議商標注冊申請日前后，引證商標在使用和知名度積累上的連續性，未能認定引證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日前已構成馳名商標的事實，確有不當，予以糾正。

（二）關于被異議商標是否構成對引證商標的復制、摹仿、翻譯，是否會誤導公眾，致使全友家私公司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問題。

馳名商標跨類保護的范圍應與馳名商標的顯著性和知名度相適應。馳名商標的顯著性越強、知名度越高，其保護范圍也就越大。要結合案件具體情況，以“是否誤導公眾，致使該馳名商標注冊人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為標準，合理確定馳名商標的跨類保護范圍。

本案中，被異議商標和引證商標均為“全友QUANYOU”文字商標，二者的字體、比例、排列等也基本一致，差別甚微，應認定為相同商標。在被異議商標申請注冊時，引證商標已為相關公眾所熟知，特別是其在四川省內知名度很高。被異議商標原申請人、全友電器公司法定代表人顏良也在四川省，其申請注冊被異議商標時，理應知曉引證商標的知名度情況，結合被異議商標的實際使用形態與引證商標的實際使用形態基本一致的事實，可以認定顏良對被異議商標的注冊申請，明顯具有攀附引證商標的主觀惡意。引證商標核準使用的商品和被異議商標指定使用的商品均屬于日常消費品，其相關公眾和銷售渠道均有部分重疊，具有一定的關聯性。綜上，被異議商標的申請注冊足以誤導相關公眾，致使全友家私公司的利益受到損害，違反了《商標法》第十三條第二款的規定，故不應予以注冊。商標評審委員會、一審法院、二審法院認定被異議商標應予注冊，不符合商標法鼓勵誠實經營、遏制惡意攀附的精神，亦有違加強馳名商標保護的立法意圖，予以糾正。

綜上，最高人民法院終審判決，撤銷一審、二審行政判決及商標評審委員會第24102號裁定書，并責令商標評審委員會重新做出裁定。

律師解讀本案意義

據初步了解，本案是最高人民法院經第一次主動通過個案認定馳名商標的案例，因而被認為具有標桿意義。

“本案充分體現了司法對于馳名商標的有效保護。”全友家私公司的委托代理人、北京市集佳律師事務所張亞洲律師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由于本案法律關系非常復雜，因此在代理過程中，集佳律師對案件證據進行了仔細深入的分析和全面充分的準備。最終，集佳律師在案件中提出的觀點大部分被最高院認同，工作卓有成效。”

值得一提的是，本案的訴訟結果對隨后審結的全友家私公司與佛山市全友衛浴有限公司等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一案的訴訟結果產生了決定性的作用。在該案中，全友家私公司一審勝訴并獲賠1400萬元。正是由于本案再審判決認定“全友”商標構成馳名商標，應予跨類保護，進而撤銷了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及商標評審委員會做出的關于全友電器公司（許可佛山市全友衛浴有限公司使用）“全友QUANYOU”商標予以核準注冊的判決、裁定，從而使得被告佛山市全友衛浴有限公司的權利主張失去了有力的支撐。

最高人民法院對于“全友QUANYOU”授權確權（異議復審）行政訴訟案件再審行政判決結果，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于全友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一審民事判決結果再一次說明了集佳律師能夠妥善地處理當事人委托的疑難、復雜結構性的知識產權問題。近幾年來，集佳律師已經形成了訴前制定體系化訴訟方案，訴中有效執行該方案，以及案件推進過程中各種類型的研習、模擬等良好工作模式，集佳律師以自己的不斷努力全力以赴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堅持不懈推動中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進程。

張亞洲表示，由于全友電器公司的惡意注冊行為，不僅對全友家私公司的商譽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同時也對相關的公眾造成了巨大的困擾，然而，由于行政訴訟的最終勝訴，有效保護了全友家私對其商標進行宣傳推廣，很好地維護了全友家私的合法權益。

打造知名品牌，創設自主知識產權已經成為我國國民經濟可此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類似于全友這樣的眾多本土品牌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其所發展歷程也是倍加艱辛，所以也需要我們更加珍惜。對它們的保護，就是代表了對誠實的勞動成果的尊重。

張亞洲認為，當前社會經濟生活中，惡意傍名牌、仿名牌現象十分猖獗。一些投機者抱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心態，千方百計通過注冊商標這個貌似合法的舉動，肆意侵占知名品牌的商譽，蒙蔽有關消費者，獲利不法且不菲的利益。如此就形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怪現象，真正的知名品牌得不到很好的保護，仿的人、傍的人卻大肆獲利，一旦當這種局面不斷擴大，最終知名品牌只能退出市場，讓位于那些投機者。在這種情況下正當有序的市場經濟競爭法則已逐步淪落為“叢林法則”，投機鉆營、巧奪豪取、只問結果、不顧過程，而這樣的游戲規則對于真正要樹品牌的企業來說真是莫大的不幸。

“很顯然，最高人民法院意圖通過本案的審理，強烈地傳遞出遏制惡意注冊、強化馳名商標保護的審判精神，這也必將成為以后司法保護馳名商標的標志性案件。”張亞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