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越來越多的內地游客,香港市民的怨氣越來越大。如何能融入,又如何能包容呢?
我有一些朋友,每年過來香港好幾趟,有的甚至沒什么特別的理由,不過是想“呼吸一下這里的空氣”。然而,最近他們有些猶豫了,不太敢隨便到香港轉轉。因為他們發現,這里的服務生開始擺出一副不快的態度;在街上要是說普通話,身邊可能還會遇到一些路人露出厭惡的表情。身為朋友,身為港人,對這種變化,我當然覺得難過,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最近,香港有幾位立法會議員提出要對內地來港旅客抽取“入境稅”;還有一些市民走到內地游客最聚集的街道上示威抗議,要那些他們口中的“蝗蟲”滾回去。當然,我也無法接受叫人“蝗蟲”這種赤裸裸的歧視,更為了反對這種做法而被香港的朋友痛罵。他們說我“賣港”,什么難聽的話都有。
然而,我能理解這些香港人的憤怒,因為在我自己的生活內,都能感到許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地鐵車廂里頭,一些拖著行李箱的游客壓過我的腳揚長而去,不留一聲抱歉;在我常去的商場和公園,地上的痰漬明顯增加;在路邊的垃圾桶旁,不時就會看到媽媽抱著小孩朝里撒尿。我知道,這些內地游客的不文明行為早已聞名各處,并非到了香港才特別厚待同胞。我也知道,這少數人不能代表全體,還有太多游客就像我們的朋友那樣斯文禮貌。可是請別忽略規模的效果,香港是內地游客境外行的首選,2012年就接待了3700萬人“自由行”,其中只要千分之一的游客有不太規矩的言行,就會在本地市民中留下可見的印象。
且不要說生活習慣和文化之類的抽象事物,也先不講“包容”和“忍耐”之類的美德。我們來談些具體而實在的問題,看看香港究竟有沒有條件去吸納這么多內地人。
從移民開始說起。自從去年有些大明星抱怨北京戶口很難拿到后,大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移民香港原來要比申請北京戶口容易——起碼在理論上是這樣的。你去香港讀書、工作,住滿七年就是香港人,不像北京,還得掛上特別的單位。過去,還有很多大著肚子的孕婦跑到香港生下所謂的“雙非兒童”,藉著這個生來便是香港人的小孩,父母就能透過“單程證”用兩年時間變成香港居民;不像北京,民工在北京生的小孩終究還是個農村戶口。問題在于沒有人能確定這些新移民是否會住下來,尤其是那些寶寶。而香港就像任何一座城市,它的住房、交通、規劃、教育,乃至于各種福利和健保安排,全都仰賴對未來人口的估算。
讓我們回到游客來說說容納能力問題。在香港這一年3700萬個“自由行”當中,大概有八成來自廣東,他們并非那種會住下來過夜的一般意義上的游客。相反,他們早就把香港納進了他們的生活半徑,過來購物消費就如從佛山到廣州,或天津到北京一樣,是日常生活空間的延伸。對于香港這么一座700萬人口的城市,它的公共交通和所有生活基礎配備,能否在短期內應付如此數量的“半居民”呢?而且這批“半居民”的人數還在持續增長,三年后7000萬人次的游客數字里,可能會有八成的“自由行”。
沒錯,美國紐約也是一個觀光大城,2012年共有5270萬國內外游客到訪,其中還有大量住在紐約州、新澤西州和康涅狄格州的通勤上班族。然而,一來該數字并非瞬間暴增,它大有妥善應對的余裕;二來我們也很難想象,那些住在外州的美國人會特別跑到紐約去搜購比較有保證的奶粉、食品甚至衛生紙,就像今天的廣東居民到香港采買日用物資一樣。
簡單地講,今天的香港對大量的“自由行”而言,是個不同體制不同市場條件下的“補償”,兩地物理上的距離日益縮小,但它們在生活、社會和制度上依然有著一道寬闊的鴻溝。于是,內地人去香港可以買到比較安全、透明的醫療,不一樣的教育;還有些人甚至開始去香港的司法體系“上訪”。他們想要的其實是種不同的體制,可香港原來這種體制無法容納這批出乎意料的訪客。所以港人看到的,便是幾年內不斷攀升的物價、租金,不斷被改變的街景和生活方式,以及越來越緊張的公共資源。他們的心情,我該如何向你說明呢?
摘自豆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