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世祖至元26年,伯顏罷相,進入樞密院,右丞相一職由完澤充任,大元朝的歷史從此掀開了新的一頁:強基固本。
蒙古是一個崇尚武力的民族,馬上得天下,亦以為可以馬上治天下,“滅宋大元帥”伯顏就是代表性人物,沖勁可嘉,但幼稚可笑。
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疆域那么大,大有大的難處,想不到、做不到、甚至做錯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知反省矯正,難免要摔大跟頭。比如當時江南數省的情況就不容樂觀,“如大病始愈,必有余疾,此才已而彼又見”,“新官蒞任,數有重難之役,并緣侵漁豪橫吞噬之徒,又乘間而出,短于支拄者,率身隕家毀”。這么搞下去,百姓沒了活路,還不揭竿而起呀!
完澤就任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忽必烈奏請免除了全國百姓歷年的欠稅。此舉使人心歸附,顯而易見,主要功效還在于促進了經濟發展。百姓沒了債務負擔,便不再怨天尤人、熬天度日,而是安居樂業,專事生產。此舉亦頗顯完澤的遠見,到元成宗大德中葉,短短十余年,“京畿所儲充足”,這對長期受到財用不足困擾的元朝政府來說,無疑是個利好。
有趣的是,在蒙古諸親王的眼中,完澤卻是個“爛好人”。
如太子真金(忽必烈的長子)就公開評價完澤是少見的“善人”。由于真金死得早,忽必烈彌留之際寄希望于嫡長孫鐵穆耳,他明知完澤與真金父子關系親善,卻不用其顧命,反而托孤于罷職閑居的伯顏,多少有點蹊蹺,也許忽必烈也認為完澤是個爛好人不堪大用吧。
在官場中,爛好人不是個好詞,說文雅點,叫圓融世故,說難聽點,叫沒有原則,反正就是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那種人。后世有不少史家將完澤推入“茍且”的人堆里,殊不知時移世易,完澤的“茍且”是不得已,也是有遠見的體現。
完澤首先是個政治家,作為中書省右丞相,他所要考慮的大局,即是政權的穩定與行政的順暢。元朝初始,存在“兩多一少”的狀況,對外征伐多,邊境叛亂多,而國家歲入少。誰都知道打仗是用花錢的,運作政權也是要花錢的。忽必烈為此曾經頭大過一陣子,先后搞過“中統鈔”與“至元鈔”,僅相隔11年,中統鈔就貶值五倍多。
后人常把元朝的通貨膨脹歸罪于元成宗的“濫增賞賜”,顯然不公平,根子還是出在忽必烈身上,濫發貨幣開了個壞頭。其后幾代皇帝,只要沒錢了,就開機印刷,導致了九十余年的“物重鈔輕”。
鐵穆耳即位后,完澤即建議“罷征安南之師”;大德二年(1298)又罷議對日本用兵。不但如此,他還一反蒙古貴族對外擴張的常態,將西北防線做了大幅度緊縮。總之,完澤“強基固本”的核心,是能不打仗最好不打仗,只要不打仗,就可以節省大量人力財力,就可以“世道清平,人獲休息”。
這方面,《元史》對他的評價還是中肯的,說他“能處之以安靜,不急于功利”。現在來看,完澤的“不思進取”其實是在“糾錯”,糾忽必烈的錯,糾桑哥(忽必烈初期國策制定者)的錯,糾伯顏的錯。
元朝統治者大多具有“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的特點,也就是缺乏遠見卓識,平時不把任何人任何事當回事,一旦出了事,又多是驚慌失措,把事情夸大。“當年明月”的描寫雖然有文學的夸張,倒也符合這個民族的性格。
一個不懂得糾錯的政權,基本是沒有未來的,垮臺是遲早的事兒。完澤應該是這個政權的糾錯第一人,順帝時的脫脫是第二人,可惜脫脫生不逢時,這是后話,以后再說。
大德二年,完澤對成宗說,政府年收入計有“金一萬九千兩,銀六萬兩,鈔三百六十萬錠”,但還是入不敷出,需要借用至元鈔20萬錠,也就是需要采取增發貨幣的方式來應對赤字。大德三年又奏明,政府財政支出浩大,而收入居然不足支出的一半,剩余不足部分只能依靠增發貨幣。
此舉無疑亦是“茍且”的,因為沒辦法,但它的亮點在于“補不足”,而非濫印。賴史書所記,完澤在相位十余年,至元鈔的發行量是呈下降趨勢并保持穩定的,每年大體在50萬左右。對比武宗時期的“至大銀鈔”,元順帝時“每日印造,不可數計”的“至正鈔”,這段時期通貨膨脹率大概是最低的。
在完澤以所謂“茍且”之策的治理下,元朝強基固本收到了一定的成效,史書稱大德年間為“大治”,“天下享和平清靜之樂余十五年”;明代大儒宋濂評價說:“世稱元之治以至元、大德為首。……故終世祖之世,家給人足。……大德之治,幾于至元。”可惜這種大好局面被后來的武宗、仁宗兄弟倆給揮霍一空,大元朝從此進入下坡道,直至滅亡,再沒緩過氣來。
完澤的“茍且”所蘊含的遠見,也有現實意義。“茍且”體現了淡泊名利,不計得失,足以養性;“茍且”體現了腳踏實地,埋頭苦干,堪出政績;“茍且”體現了不怕挫敗的勇氣和以民為本的韌勁。唯有這種“茍且”,才能改善官場生態,撐起一方晴空。
摘自《北京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