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豬下山
山上經(jīng)常云遮霧繞,林密坡陡,荊棘遍布。如果那只野豬不是因為好奇或者貪吃農(nóng)作物,而被人類驅(qū)趕,慌不擇路跑上人類上山下山的道路,在山上碰到,你是奈何不了它的。
當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被瘋狂的人類攔截住了各個遁回山林的入口,它只能沿著人類上山下山的大路跑下山來。不管是野豬還是山牛,下到平地,就很難有活路了。如果下到平地還有活路,會被人類引以為恥。
但是求生的本能還是促使它拼命地奔跑不停,這回它真的必須踐行“生命不息,運動不止”的生命哲理了。追逐的隊伍幾乎被它甩掉,幾條狗左沖右突,前撲后咬也奈何它不得。
但是野豬的前方,忽然出現(xiàn)了一隊上學的小學生,而上學的小學生又有人帶著狗,野豬便只好調(diào)整方向,徑直朝我們撲來!
剛剛慢悠悠晃上坡,駐足觀戰(zhàn)的我們這隊小學生,立即熱血沸騰,身后不知誰吶喊一聲,又有人手一指,大黃狗便勇猛地挺身飆了出去,箭一般射向全身漆黑的野豬。野豬沒想到斜刺里殺出個猛張飛,嚇得一愣,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番薯地里。剎那間,幾條狗幾乎同時撲到了它身上。只聽野豬嗥叫一聲,就跟炸起一個煙幕彈似的,番薯地被刨出一個大坑,塵土騰起如一朵小小蘑菇云,蘑菇云散盡,野豬已經(jīng)飆到了幾米開外!
那會兒我還沉浸于“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的美景中,被突如其來的搏殺場面驚得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見隊伍中幾個小學生撲了上去,將高高舉過頭頂?shù)臅尚Φ卦蚁蛞柏i。砸完書包愣在那里,機靈點的,滾到番薯地里、小松林里找尋石頭、土塊或棍棒,但野豬已經(jīng)躥遠了。
我們這片本來有二十來個小學生,但這會兒我身邊的隊伍如潮水般朝逐殺野豬的陣營涌去,我這個少先隊大隊長兼班長,絲毫喊不聽他們,就連我最忠實的保鏢阿明,也曬出大黃牙沖我抱歉地一笑,把書包塞給我,撇下我跑掉了。
有些挑菜準備去趕圩的農(nóng)夫,也不顧一切地扔下菜擔,掄起扁擔,加入到圍追堵截野豬的陣營中。有早早在地里干活的農(nóng)民,掄起鋤頭、揮舞鐮刀,大叫著“見者有份”追撲過去。馬上有一洪鐘般的聲音,指揮布陣。頓時,幾個寨子間的這片相對開闊的土地,殺聲震天,人聲鼎沸。連天邊靜穆的潔白云朵,好像都被感染了,興奮不安起來。
上學校的大路,剎那間,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黃泥大路孤獨地邀喚著我,我仿佛遠遠望見綠樹參天的學校大門口,值日老師正舉著手里的敲鐘棒焦急地引頸張望。孤獨而堅定的我到學校,發(fā)現(xiàn)整個校園空空蕩蕩的,進到教室,發(fā)現(xiàn)教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四五個學生,發(fā)著呆,老師們都被校長集中一塊兒開會去了。后來,雖然各個教室的學生都稀稀拉拉少得可憐,課還是照常上了。只是上課時間總有學生在下面嘀咕,埋怨逐殺下山野豬這等好事,他的好朋友某某某都沒邀上他,真不夠意思。我卻一直擔心著那頭野豬的命運。
放午學的時候,整座學校里集中起來的學生都很少,排不成隊伍了,我只好孤零零地走在回家的大路上。經(jīng)過學校所在地的隔壁寨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大路邊水埠頭處,黑壓壓一片人頭,大部分是小學生,我親愛的同學們,我熱切地叫喚他們的姓名,他們就跟陌生人那樣望望我,仍然執(zhí)拗地往人墻里鉆。我嗅到日頭暴曬新鮮刮下來的豬毛的腥臊味,我聽到鋼刀剁分豬肉的聲音,我看到分到一只豬耳朵的大人,喜形于色,連話都不會說了,幾條有功的狗,大概已被喂飽,愜意地靠著墻根打盹。幾個始終無法擠進人墻的小學生,只好折去專注地研究那攤血跡、那攤豬毛。老掉牙的老頭老太婆,也都樂呵呵地,比過節(jié)還開心。
正午的日頭曬得人有些暈眩,我焦急地給我的同班同學下著命令,擔心他們下午上學遲到,因為我是班長。有位同學的家長,拿奇怪的同情的眼神望向我。
我最要好的幾個同學,阿明許偉彬、利濟鋼等,終于回到我身邊來,因為許偉彬每天都帶著上學的大黃狗,功勞最大,死死咬住野豬尾巴不放,眾人才得以憑扁擔、鋤頭、鐮刀殺死威猛無敵的野豬,所以除了那條大黃狗,得以吃飽豬下水之外,狗的主人許偉彬得到了一整根(連帶尾椎骨)刮得干干凈凈的野豬尾巴的獎賞!許偉彬樂得小眼睛只剩一條縫,唾沫滋滋地說:“給我爸做下酒菜,高興死他了!”我心想,是我爸會怎樣?利濟鋼沒有份,但他好像比同伴還高興,一直唾沫橫飛地夸贊許偉彬家的大黃狗。阿明曠課半天,滾得滿身泥土,摔得鼻青臉腫,連根豬毛都沒撈到,但是他仍然手舞足蹈地叫喊:“幾個六一兒童節(jié),都沒有今天過得這么開心哪!”我心里卻有些難過,眾人的開心,是建立在殺死一條生命的基礎(chǔ)上的。我望望莽莽蒼蒼的山林,知道那里少了一條自由自在的生命,心里有些空空落落。
二、被鐵夾夾住的母野豬
外地人大概知道天堂嶺的不多。它并不巍峨,也沒有連綿幾十里,但它卻曾經(jīng)是動植物的天堂。
它的周圍有一些村寨,大多以務農(nóng)為生。有一個林場,國營的。此外好像還有一個哨卡,屬于什么部隊,不知道。
天堂嶺既然野豬多,就有周圍村寨的人,以捕獵野豬為副業(yè),比下廣東打工強。
捕獵野豬的大多是獨行俠。
卻說這天,捕獵者歇下農(nóng)活,辭別妻兒、父母,悄無聲息地摸上山來,神不知鬼不覺深入野豬世代繁衍生息的領(lǐng)地,去查看他前些天下的鐵夾。
這是他請縣城的鐵匠,專門為捕獵野豬打制的,鑒于他多年捕獵野豬的經(jīng)驗,他特意請鐵匠為鐵夾配上了粗粗的鐵鏈,一頭拴死在樹樁上。因為曾經(jīng)有過野豬拖著鐵夾逃逸,而他循著血跡查尋,卻沒結(jié)果的教訓。
他查看了幾個點,都一無所獲,他反倒緊張起來,心跳明顯加快。在最后一個點,他果然遠遠就嗅到了血腥氣。他躬身前行,小心翼翼扒開樹葉,讓視線穿越出去。在一個略微開闊平坦,草將土地覆蓋得較好的地方,一頭母野豬躺著給一群小豬仔哺乳。
他發(fā)現(xiàn)那頭母野豬,果然一只后腳被鐵夾夾住了。它顯然狂躁地掙扎過一番,最終筋疲力盡,干脆躺下來,先喂飽小豬仔再說。那群小豬仔,顯然生下來沒多久,除了母乳,還不能靠覓食為生。
他心里謀劃著,先將這窩野豬仔,一只一只捉回去,養(yǎng)大了再當成野豬賣出去。這些年城市里興吃野味,有人偷偷用獵槍或電擊棒捕野豬,真正原始狀態(tài)的野豬已不太好找。要是這窩野豬仔都被養(yǎng)大才賣出去,那他們家蓋鄉(xiāng)村別墅的美夢恐怕就要成真了。正當他美滋滋地想著,母野豬忽然警覺地發(fā)出一聲嗥叫,小豬仔們就跟海邊沙地里鉆洞的寄生蟹那樣,刷一下,四處隱遁,不見蹤影。母野豬慢吞吞地翻身爬起來,齜著獠牙,哼哼著與他對峙。
雖然看樣子它已經(jīng)被夾傷一兩天了,但仍然精力充沛,態(tài)度蠻橫。他決定采取智斗的辦法,消耗對方的體力。所以他追攆一陣豬仔,當護崽心切的母野豬掙扎得厲害時,他就作罷。他擔心一旦母野豬發(fā)起狂來,徹底掙斷那只腳,反而不好對付。母野豬總是要喂小豬崽吃奶的,所以當母野豬躺下,亮出一排膨脹的乳房,供給小豬崽吮吸時,他就拿削得尖尖的青岡櫟木棒,戳它的咽喉。甚至拿繩索將鋒利的砍柴鉤刀,綁牢在木棒的另一頭,趁母野豬哺乳,閉目養(yǎng)神之際,悄悄地擱到它咽喉處,猛然用力一拉,企圖割斷它的喉管。但是這樣整整搏斗了一整天,母野豬仍然不肯束手就范。
他同這頭異常強悍的母野豬對峙廝守了一個夜晚。第二天早上,他想:“今天必須有個結(jié)果了,一夜不歸,妻子兒女和父母一定擔心死了!”他向母野豬發(fā)起猛烈的攻擊,那片地方,灌木叢都被母野豬滾平了,鮮血滴在每一片草葉上。
母野豬終于奄奄一息了。這個時候,他解下鉤刀,握到手上,慢慢靠近母野豬,企圖給它致命的一刀!就在刀口就要割入它的咽喉處時,母野豬猛然抬頭,張開大嘴,一口咬住了他的左手腕,死死不放!他忍住劇痛,右手揮舞鉤刀,雨點般一次次砍在母野豬的脖頸處,鮮血汩汩流淌,冒著泡淌成了一條小河,但是母野豬就是不松口,不閉眼。最后,他慢慢疼暈過去,手里的鉤刀砍在母野豬頸脖處的肉里,再也沒能拔出來。
當他老婆、孩子帶著村人找到他時,他已斷氣多時。只有那頭母野豬還有微弱的氣息,一窩小野豬崽,還在吮吸它的母乳。
是啊,它能多撐一分鐘,小豬崽就能多吸它一口奶,成活下去的幾率就又大了幾分。它一定是這么想的吧?
選自中國文史出版社《假如動物會說話》(作者地址:655000云南省曲靖市麒麟?yún)^(qū)紫云路金牛塘石林育才學校團委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