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像一條小河,流到這人生的秋季越顯清澈了。小河順著村莊流淌,怎么也繞不過村東頭那塊稻場。狹窄的山溝,小小的村莊和著那塊空曠而平整的稻場構成了山村水墨一般的圖畫。圖畫歷經歲月炙烤,泛黃、淡去。只有那秋日的稻香、夏夜的歡笑留在人們的記憶里。
那時,山村的農事少不了一塊稻場,生產隊里常年有一個由嬸嬸們組成的婦女組在稻場上勞動,一年四季晾曬著五谷雜糧,也晾曬著鄉村的日子。每到收割的日子,全村人還要到場上幫忙。甚至夜晚也燒上明亮的汽燈加班。這時,村里的娃娃們也熱鬧在場上,等候在場上,為的是收工后隊里煮的那碗清清的亮亮的稀飯。在陽光的炙烤下,在漫長的勞動中也會有山歌飄起,有笑聲漫溢。不知那靦腆的小伙是怎么惹了嬸嬸們,五六個婦女擒住了他,強迫讓他張大了嘴,有婦女露出那白白的奶子向他嘴中擠著奶汁,直到哇啦哇啦求饒才放過。羞得那后生離著稻場遠遠地跑去,粗獷的笑聲久久地在稻場上空飄蕩。
更多的日子,稻場是兒童們的游樂場。在有月亮的晚上,稻場上總能捕捉到孩子們玩耍嬉戲的身影和那天真無邪的笑聲。清輝籠罩著稻場,流螢漫天飛舞,點綴著迷人的夜空。孩子們吃過晚飯,不約而同地來到歡樂的小天地。有玩老鷹抓小雞的,有玩丟手帕的,調皮的男孩子們總是滿場子奔跑著,跳躍著,偶爾來一個側空翻或隨意抓來一棵包谷秸作機關槍憑空掃射。歡聲笑語熱鬧著那山溝、那小村、那沒有電燈電視的年代。
最為快樂的日子是初夏時節,生產隊的大麥收回來了,蠶豆、油菜籽也收割完畢。稻場上堆上一層厚厚的秸稈,豬兒們為著尋食失落的豆子,深深地鉆到了秸稈里。我們輕輕地靠近,照著那有動靜的秸稈騎上去,任憑豬們跳起,任憑自己重重地跌落。想必騎牛賽場上的騎手們也難尋那份快意。只是大人們老訓話:“騎豬,長大娶媳婦那天是要下雨的。”果然,后來我娶老婆那天下雨了,可記不起當年的那些騎士,后來娶親的時候是否也都下雨。
厚厚的麥秸還有另一游戲甚是快樂,那就是打地道戰。不多時,四通八達的麥秸里的地道就挖成了。有大人來找貪玩的孩子,一個信號,突地,全部鉆入地下。地道里溢滿了幸福和快樂,稻場上靜靜地只有山風吹過麥秸,大人們一片茫然。這樣的游戲一直可以進行到深夜。累了躺在軟軟的麥秸上看那滿天燦爛的星星,沒有宇航員的夢,也沒有天文學家的理想,只為看那滿天的美麗。
冬日里,打陀螺的季節,放學后我們找來一種叫舊荊梁的小樹砍制陀螺。熱鬧的時候稻場上有一二十只陀螺飛旋。伙伴中打陀螺的水平要數老櫈與我最高,一日正貪玩其中,兩人都想決個高下。只見老櫈的爹笑著走過來,先是夸我的打得好,然后接過兒子的鞭子向兒子打過去,老櫈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貪玩將面臨一場鞭打,于是向著那山坡飛一般逃去,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老櫈的陀螺能轉上山坡便成了我們的笑話。
最后一次離別稻場是在城里讀高中時的一個暑假。坐在彈子車上的兒童們在稻場上推著轉著,感覺自己已不再是兒童了,實在不好意思在那稻場上貪玩,一咬牙連同那心愛的彈子車也送給小朋友們了。從此,離別了稻場再沒去過。
時光不因貧窮而緩慢,快樂的少年時代很快過去。我們都長大,娶妻生子,又因打工各奔東西。沒有人在意那稻場,只是偶爾的夢又奔跑著跳躍著在稻場。城里也偶見有兒童打陀螺,這時便想起老櫈轉上坡的情景。偶見那草原上各樣小動物突地鉆到地下去的畫面,便想起稻場上的麥秸地道來。
人到中年,對那小山村的牽掛便更加刻骨起來。總是找各種理由回到那小村去,一回村就要到那稻場上走走。現在的稻場不再空曠,不再平坦。東面是大叔家蓋了屋,西面不知誰家種了菜園。人們已不需要在稻場上晾曬日子,家家寬大的混凝土院子足夠。可惜的是現在長大的這些兒童不知道村中曾有塊稻場,曾有那么多的歡聲笑語。過重的書包壓得他們過早地顯示出老氣,和他們講著這些不過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他們兩眼直直,認為是在說遠古的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