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回到西周,我定要挑一擔布到水海子貿(mào)絲,去遇見那一位美麗的姑娘,等待她說“將子無怒,秋以為期”。然后幸福地醉去。
曾以為在這化佛山下,會有一小塊屬于自己的土地,三間茅屋,兩把藤椅一壺茶。閑時劈柴喂馬,乘著微雨去鋤瓜。然而,二十多年后一切變了模樣。
在茫茫千里彝山腹地,有山名曰“化佛山”。俗有山頂一條街之說,那就是秋街。也許從西周開始,這里就有趕秋會的習俗。立秋日,化佛山周圍村寨的青年男女,聚集到山頂一個叫秋街的地方彈起弦子跳起腳,彈奏著他們愛情的樂章,舞蹈著他們愛情的腳步,年復一年,演繹出無數(shù)讓人沉醉的愛情故事。
那一年剛學校畢業(yè)到化佛山下的小城工作。那時自己是多么年輕,花格子的襯衣,石磨藍的牛仔褲,锃亮的火箭式皮鞋連同那微卷的長發(fā),實在標致極了。也是那一年的立秋日,我被阿亮扯著來到了秋街。那可是純粹的村姑時代,平日閑聊總是說起村姑們的美麗、溫柔。得以和村姑們親密接觸,僅用美女如云一詞是不能描寫那時場景的。阿亮自然是趕秋會的油條,仿佛整個秋街上的姑娘他都認識,一會兒拉著姑娘們跳腳,一會兒又在青松樹旁茶花樹下用我聽不懂的彝語和姑娘們玩笑。偶爾還摸一把姑娘高高聳起的胸脯,羞得姑娘們遠遠跑去。
也許跳累了,阿亮終于約我和他最要好的幾個姑娘在那草坪上坐下,喝著姑娘們帶來的水酒,阿亮仍用我聽不懂的彝話羞得姑娘們不時地用手遮住臉龐。就在分手的那一時刻,那個始終微笑著不說話的姑娘向我走來送我一雙鞋墊,還沒來得及致謝,她就低頭轉(zhuǎn)身跑了。哦,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經(jīng)不住涼風的嬌羞。
在我再三的追問下,阿亮隱約說過那姑娘是山下水海子村的。美麗的夢和美麗的詩一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最沒能料到時出現(xiàn)。就在那秋街上,就在那姑娘低頭嬌羞的那一刻,仿佛那個美麗的夢就開始了。一份親切,一份憐愛,一份思念突然漫開去,溢滿了秋街。于是我努力去翻閱著那山、那水、那村莊,得知了化佛山下那些美麗的村莊,水海子、新房、大平地、小石橋……
美麗的風景總是容易錯過,當下一個立秋日來到的時候,我被公司派去出差了。我一直想,那美麗的姑娘一定站在那秋街上向著小城方向的山路上眺望,不見我的到來是否淚水漣漣。只好數(shù)著日子等待著下一個立秋日,終于走在那通往秋街的山路上。我想遇見我的姑娘一定載笑載言,一一細說著分別兩年來那份思念的情懷。當我站在當年與姑娘分手的秋街上,感覺到秋街已不是兩年前的秋街了,沒有了那三五成群的村姑,也沒有了那歡快的舞蹈和盈盈的笑臉。只有那賣電子手表的小販叫賣得熱火朝天,羊湯鍋旁還算多圍了幾個人。失落,莫名的失落。緊張,莫名的緊張。莫非我再也不能遇見那美麗的姑娘,我可是連她的名字也還沒有問到。
從秋街回來,我發(fā)瘋般地去尋找阿亮。結(jié)果是阿亮到青海湖邊挖蟲草去了,杳無音信。尋得理由走訪水海子的時候,姑娘人去樓空,蛛網(wǎng)織在窗框上。得到的答案是姑娘們到深圳打工去了。很想問問那送我鞋墊的姑娘是誰家女子,可又無從問起。
姑娘送我的鞋墊至今也還好好珍藏,看著那細細密密的線紋,不知是繡滿了密密的情緣還是時代的密碼,只是至今也讀不懂是什么樣的力量在一兩年間就把上千年的村姑時代摧毀,滌蕩得不留一絲痕跡。那化佛山上的秋街不知應算我夢開始的地方還是傷心開始的地方。我一直認為化佛山這名是有誤的,先前肯定不叫這名,那爛漫的秋街,那傳說千年的愛情怎么會和“化佛”二字有關(guān)呢。
二十多年過去,恍惚中總是感覺自己最為珍貴的什么遺失在了化佛山,在秋街,總想去找回。再次走在秋街上,當年跳左腳的響鼓地已被一條公路穿越得七零八落。當年和姑娘分手的地方被風電廠立起了高聳入云的風機,葉輪像魔鬼的手臂張牙舞爪,像是嫉妒我們當年留下的愛情氣息,想要扇去一切。秋街仿佛更加熱鬧了,也是美女如云,可個個如香港女郎,我知道她們是來旅游的,是當年姑娘們的后代。當年的村姑們老態(tài)地站在遠處以賣山貨為由,靜靜地想著當年的情郎或默默地祭奠著一場愛情。仿佛要尋回什么,但分明是更加失落了。美麗的姑娘,該死的阿亮,你們也在其間嗎?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