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一條街,有本名,往往也有別號,而且有其原委。一座城也如此,例如成都,舊時也稱芙蓉城、錦官城,聽名字就是極美的地方,但近年來卻有了另一個外號——“塵都”。
“塵都”,顧名思義是指環境之差。有人為此找理由,四川是盆地地形,成都坐落其中,多霧且不易擴散,所以情有可原。好吧,那且讓我們從歷史的長河中打撈起幾句詩詞,來看來古時成都是一幅怎樣的景象。
唐朝的李白這樣描述成都:“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在詩人的眼中,盛唐時的成都,千家萬戶如圖如畫,翠草綠樹白云青山,連當時帝都長安所在的秦川也比不上。
另一位與成都淵源極深的詩人杜甫,寫得更直白了,“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這明媚的景致,或許能稍稍寬慰詩人顛沛困苦的心。不敢想象,要是詩人久經離亂,終于結廬而居,卻生活在今日的霧霾之下,沉重的心情不知要增添幾何?
此類描寫成都之美的詩句不知凡幾,再例舉下去不免有掉書袋的嫌疑。歷史隔得太遠,大家可能感受不深,讓我們再來看看七八十年代的成都吧。筆者與本刊主編、土生土長的成都人馬烈光教授談起這個話題時,馬老的思緒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光。
“那時候幾個人在成都散步,誰如果走得慢一些,前面的人回頭可能就看不到他了。為什么呢?因為樹太多了。”馬老笑著說,“我少年時,成都到處是喜鵲、鳳尾鳥、麻雀,走在路上嘰嘰喳喳叫成一片。天空甚至有烏鴉成群結隊的追趕老鷹,這樣的情景現在能想象嗎?”的確,我們八零后這代人,恐怕連喜鵲和鳳尾鳥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因為沒見過。
這不禁讓我想起另一位原籍江蘇的老教授,他七八十年代來到成都做科研,便選擇定居成都,理由是,府南河里的水跟九寨溝一樣清。我猜想他肯定為這個決定后悔過,現在估計也不再愿意散步于府南河畔,看一眼府南河水。
有著同樣失落感的馬老,說起今日成都,幾乎可以用痛心疾首來形容。“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杜甫的詩句說明什么?如果天氣環境好的話,在成都打開窗子就能看到西嶺的千古雪山。現在呢,整個秋冬季節幾乎都是灰霾彌漫,看清百步之外已屬不易。”
是的,看著電腦屏幕上經常提醒的空氣質量為重度污染,再想想舊時成都,怎能不為之感慨。那昔日“成都”為何變成了今日“塵都”呢?
文殊院的山門上貼著一副對聯,“無是無非無煩惱,有因有果有菩提。”在馬老看來,現在的霧霾之禍是果,而這因,正是人們自己種下的。霧霾在天上,根卻在地上,這是我們自己惹的禍。燃燒麥秸、汽車尾氣、燃煤取暖、工業廢氣、化學廢料、砍伐林木、常開空調……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我們欠下的環境債。
在中國人古老的智慧中,一向強調“天人合一”的思想。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莊子·齊物論》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所以古人敬天,熱愛自然。國學大師季羨林認為這是中國文化中最有貢獻的一種主張。因為西方人的思維里,天和人是一分為二的。人,同其他動物一樣,本來也是包括在大自然之內的。但是,自從人變成了“萬物之靈長”以后,頓覺自己的身價高了起來,要鬧一點“獨立性”,想同自然對立,要平起平坐了。
五十年代,當時客居倫敦的老舍先生描繪為“烏黑的、渾黃的、絳紫的,以致辛辣的、嗆人的”倫敦霧靄,在1952 年12月4日,變成了震驚世界的殺手,4700多人因呼吸道疾病而死亡。大霧之后幾個月,又有8000多人死于非命。經歷過慘痛教訓的西方人,今天已經非常注重環境保護,懂得了人與自然和諧依存的重要性。但古老的中華民族,卻在經濟發展中忘了先賢“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的教誨,于是霧霾等環境災害,輪到了我們。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父母都出了問題,兒女能好嗎?”馬老如此反問,“為什么今天這么多畸形兒,這么多查不出原因的哮喘病?因為作為自然環境的父母被破壞了,這是我們得到的回報。真應了佛家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黃帝內經》有云,“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氣也。德流氣薄而生者也。”馬教授解釋說,“天所賦予人的是“德”,如自然界的氣候、日光雨露等;地所賦予人的是“氣”,如地面上的物產。但天地被污染,人心亦不再純善,于是我們有氣不敢吸,吃葷怕激素,吃素怕毒素,喝飲料怕色素,該吃什么心中沒數。”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這句詩道出成都美景的同時,也提醒我們,青山綠水,來自天地。古代成都之所以美,是因為“錦官城外柏森森”,現在既然“森森柏樹”沒了,那“成都”變“塵都”也就不奇怪了。
不僅僅是成都,其他城市亦然,北京、南京、上海、杭州、西安……想要擺脫“塵都”、“霧都”之名,重新尋回那份曾經的健康和美麗,政府,以及每一個人,都需要反思一個問題:我們該怎樣與自然打交道?